想到此,继而转了话头:“快来烤火吧,不然会冻感冒的。”
秦小良噗地松了口气,却一时心中也说不出是失落还是轻松。
两人心中各怀鬼胎,只顾盯着柴火发呆。
“那印要去捞吗?”
“你还提!那劳什子不要了!”
两人又没了言语。
看见这越燃越旺的火,秦小良想起五十多年的大场大火。
他们两人,大概便是在这湖边拜了天地,憧憬着未来的地久天长。
想及此,心中一时又冷了下来。
湖面此刻又如昨日一般,静悄悄地再无波澜。
不知两人可曾重逢了?
秦小良将赵时砚的事说与李辰舟听。
“小软大概是感知到了他的心思,慌不择路地与他们一起走了。”
两人一时都没了言语。
过了一会,李辰舟站起身来,眺望着四野惊道:“赵时砚,真乃神人。”
“为何这么说?”秦小良问道。
李辰舟指着四野道:“苍茫山绵延千里,深不可测,其中野怪不计其数。比如昨日我们在林中不久就遇到那可怖的绿眼怪。可见在这深山之中,不知藏着多少怪物。”
“可我们在这湖边呆了这许久,却无半点野兽侵扰。”
秦小良这才惊觉,确实如此,这水源更是野兽们最重要的地方,怎可能没有一只野怪跑来喝水。
“你瞧。”李辰舟指着四野山崖,“这些山势我初看之时只是觉得有些怪异,此刻再看,才发现其中大有乾坤。”
“什么乾坤?”
“这是一道抵御阵法,可护阵内一切人等安危。我也是很小之时在宫。。在家里的藏书阁中见过,其言语晦涩,深奥难懂,并非我等凡人可以通透。”
“不想他竟将此阵法搬到了苍茫山上,运用悬崖峭壁为势,创造了这巨大的天然大阵。”
被他描绘,秦小良仿佛看到尚且年轻的赵时砚,怀着满面悲怆与痛苦,一斧一凿地行在悬崖之上,敲打着石块。
这个阵法与石室,不知他做了多久,大概便是默默地从年轻做到白发。
他一心要为妻子建造一个安全,可以抵御一切外敌的家。
“这样的神人,不想人生际遇如此悲惨,真是天妒英才。”
秦小良拿出刻刀,在地上随意划拉着。
“李辰舟,他是个好人。若是五十年前,有人可以出来救他,那该多好啊!”
秦小良将下巴隔在膝盖上,闷闷地道:“若是这世上能少一些迫害,多一些好人,就好了。好在那知府一家已经葬身火海,只盼着这世上再也不要有赵时砚的悲剧了。”
说着她又想起苏静婉,她的仇,谁又来报呢?
想到此,她一把将手头刻刀插入地面,她要为苏静婉在这苍茫山上也立一座墓碑。
苏静婉到死,都没有一块属于自己的碑。
李辰舟站在当地,心中一时道不清是什么意味。
自他出生起,似乎所有人都默认了他是新朝未来的继承人。
也为了此,随时可能的迫害和窒息地管束自小跟随着他。
他不想要一生在这样的环境中度过,八岁之时,不顾众人的反对,毅然逃离故国。
是的,他是逃走的。
只是那些人,如果一心只想着争权夺利,能容得下赵时砚这样的人吗?能为我大新朝寻出一些清廉正直,一心为民的人才吗?
他不敢想,也一直不愿想。
两人身上的衣裳烤干了。
秦小良站在湖边,望着平静的湖水道:“我答应要给他们做镇魂碑,此次沈家的碑送完,我就不回去了,直接在这里刻好碑再回。”
“好,不过这世上真有这样的碑吗?”
秦小良转过头,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他们两个都是极好的人,自然可以入轮回,下一辈子不再受苦。”
眼见太阳升起,两人要寻出路。
走了一会,秦小良才想起来:“你不是腿脚受伤了吗?昨天让我用藤车拉了一天!”
李辰舟尴尬地笑笑,拉过藤车讨好地道:“那今日换我拉你!”
第68章 苍茫山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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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 秦小良自然一把瘫坐下来,舒服地躺上了藤车。
从怀里抓起一把酸果咬的咯崩脆,任由李辰舟拉着她往前走。
那藤车是她昨日按照自己的身高编的, 如今李辰舟拉着,根本不够长, 只能微曲着身体, 如老牛拉地一般。
微弱的阳光自缝隙里洒落,照在他微湿的黑发之上, 如晶莹露珠。
他微侧过头, 肌肤洁白如玉,眉目如山水画一般。
这黑白山水之中, 一点红色格外显眼, 如手中酸果一般剔透。
他的皮肤可真光滑,那身体抱着可太暖和。
秦小良的脸哗地一下红得彻底, 心脏砰砰乱跳。
一时脑海中全都是那令人窒息的清甜香气, 和他微粗的呼吸。
瞧见她的沉默, 李辰舟要转头来看, 她一慌,怕被看到窘态,忙找个话题来。
“我不会选择隐居退世,在这荒山野岭虽然风景秀美, 但太孤独了些,”秦小良道, “人还是要活在一群人之中才快活, 你呢, 李辰舟?”
李辰舟心道:你在哪我在哪, 都快活!
他原本只想带着她来此处散心, 好忘记那些不快,可哪知道竟有出乎意料的收获。
这二十来年,这可是最成功的计划!
想到此,虽然拉得艰难,但心中快活,不顾满地的枝横遍野,运起内力将车拉得飞起。
秦小良被颠簸地嗷嗷直叫。
眼见天色不早,李辰舟也不好再胡乱绕圈,只得不情愿地往山外走。
不想方转身,突然啪嗒一声,一道光亮从他身上掉了下来。
秦小良眼疾手快,一把抓过来,不由双目圆瞪:“这不是我的金钗吗?怎么在你身上?”
李辰舟放下藤车,有些酸酸地:“你怎么还留着?”
“这可是金子!”秦小良叫道,“再说了,我那时也没想起来还嘛,等想起来的时候,结果他们一家都搬走了。”
李辰舟听她如今竟能如此自然地说起张筲来,一时心中说不出的快活。
“对了这钗怎么在你手里?”
“我追你到林子里不见人,从草丛里捡的!”
“可明明你在我前面的啊!”
两人一时面面相觑。
“你夜里好好地睡在幄帐里,为什么要跑?”
“明明是你先跑的!”秦小良叫道,“我见你一袭白衣,刷一下飞走了,以为是遇到什么大事。”
李辰舟沉默下来,那时候他的全部心神皆被那金蟒所吸引,等回过神来,秦小良已经跑了很远。
若她所言不虚,那她见到的人是谁?
可若真有一人假扮他,那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一时他站在当地,陷入沉思。不管是谁,总有目的,此次未能得手,一定还会有下次。
想到对方的目标可能是秦小良,李辰舟心下一沉,冷了面色。
打眼却瞧见秦小良微垂着头,将那金钗往怀里揣。
李辰舟一把夺过来道:“我替你存着,等遇到他,我帮你还。”
“喂,这可是我的!”
“谁说是你的…”
山沽瞧见两人从林子里吵吵嚷嚷地出来,眼皮忍不住跳了两跳。
他们家殿下耸肩搭背,肩头上挂着的,是车吗?
那车上老神在在坐着的,是秦小良?
当今辰王殿下给亲自拉车,可千万别被其他人瞧见,不然他可就惨了。
他的下巴还没惊掉,却眼尖地发现两人嘴唇都有些红通通的。
不由递了巾帕笑着上前道:“我就说那红果酸酸甜甜很是可口吧,瞧你们吃得嘴都没擦干净。”
“滚!”李辰舟恼羞成怒。
山沽这才发现,那哪里是什么红果,分明。。像是擦不掉的样子。
天爷姥姥,他可什么都没发现,一边想着一边忙扒拉着推车的两人往一边去。
昨日一天的小雪纷纷,到底在地上覆了薄薄一层白雪。
山阴处的白雪被冻了一夜,又结了一层冰。
秦小良想要下来,却不想被李辰舟按了回去。
“这山路湿滑,你且坐着,小心摔倒了。”
说着拉起藤车就在冰面上横行。
山沽一看不好,这一行几人,两个推车运石碑,一个拉车哄老婆,独独自己两手空空。
瞧着实在是有些多余。
他搓了搓无处安放的手,过了一会忙殷勤上前道:“公子,您歇一歇,让我来拉秦姑娘吧。”
“不用。”
“还是让我来吧。”
两人一番争执,不想用力过猛,那瘦弱的藤条不堪折磨竟啪地一声被拉断了!
还好秦小良反应及时,紧紧抓住车沿,这才没有摔下地来。
只是车上那绿眼怪的毛皮咕噜滚下地。
眼瞅着顺着那光滑的冰面一路滚下了悬崖。
“啊!我的皮!”
我的靴子!!
李辰舟暴怒,眼神如刀一般就刮向山沽。
山沽知道自己犯了错,只好耷拉着脑袋悻悻地跑到一旁。
秦小良坐了一上午的车,屁股也早就坐疼了,只是一直不好意思开口。
如今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忙跳下地来,跺了跺脚就跑得飞快。
这冰面湿滑,走起来确实需要格外留意,几人小心翼翼行了一会,皆有些额上冒汗。
瞧见山沽几人抬袖子擦汗,李辰舟一把将其推远,嫌弃地道:“你们几个,浑身汗臭味,都离远点,莫要熏坏了她。”
那推车的两人忙呐呐点头,远远地落在后头。
山沽擦汗的动作顿了一顿,不由醋意大发:“真是见色忘义!嫌弃我们多余了!”
三个被嫌弃的难兄难弟,也别无他法,只好慢腾腾地跟在后头十几步远。
行了一会,秦小良也觉着有些热,刚抬起袖子想要抹抹看不见的汗,就见一方雪白的帕子已经伸到了面前。
“来,擦擦汗,走累了吧。”见她迟疑,李辰舟就要伸手给她擦汗。
她忙一把夺过来,嘿嘿笑了两声胡乱擦了又还了回去。
余光里见他将那帕子叠得整齐,又塞进了袖子里。
不由有些面红耳赤,她忙一手握成拳头抵在嘴边干咳了一声,掩饰尴尬。
不想手还未放下,一壶水已经递到了面前。
“你渴了吧,来,喝点水。”李辰舟殷勤地道。
秦小良不好意思地接过水壶,偷眼去瞧后面的几人。
山沽正抬头望天,指着天上的白云朵朵和身旁的两人道:“看,天上的云好白啊。”
好在他们都没有发现。
出了苍茫山,众人一时忍不住站在当地。
穿过神秘莫测的苍茫山,北边竟是绵延千里,一片平原。
此刻薄雪微盖,光华几许,远处隐约见城镇村庄,正是少见的人间绝色。
“这是漠因府,”山沽道,“漠因府东西纵横,面积广阔,往北五百里,就是青玉关。”
好在山北镇,就在以此不远处。
几人入了城,不想山北镇竟格外地热闹,人声鼎沸,熙熙攘攘。
穿着各色衣裳的人来来去去,沿街摆着许多摊贩,叫卖吆喝。
“此处是北地少有的通关镇,南北来往商旅甚多,大多都要在此地歇脚。”
简直比他们的庙会还要热闹。
秦小良一时被这热闹吸引,途经的时候忍不住往各个摊位上够头去看。
只是今日还有要事,不能过多停留。
李辰舟一眼看到她盯着一旁卖首饰的恋恋不舍,都行出很远了还时不时回头去看。
他一把将她拉到摊位前道:“看看这些,可有哪些是不喜欢的?”
“啊?”秦小良一愣,“这些首饰都很好看啊,怎么会有不喜欢的。”
李辰舟闻言,对那摊主笑道:“既如此,那全包给我。”
“啊?你疯啦!”秦小良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买这些做什么!你瞧这些耳饰,我连耳洞没有,买了做什么?”
“戴不上,买了看看也成。”
那摊主开心地眯起眼睛,拿个袋子一股脑全装了进去,生怕这个豪阔的公子反悔。
“别。。”
李辰舟凑到她耳边道:“我买都买了,此刻再反悔,有些丢脸吧。”
那温热地气息扑在秦小良的耳边,她一时哑巴了一般,再说不出话来。
李辰舟自摊位上拿起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状的头花,就往秦小良头上戴。
大庭广众之下,秦小良想要偏头躲避,哪知他个子高,根本无处去躲。
远远站着的山沽瞧见两人你来我往,浑不知周边众人,显然正是蜜里调油的状态。
山沽一时又是羡慕又是嫉妒,不知自己这样英俊的男子,何日才能找到那天下第一的美女。
说实话,他想结婚生孩子了。
那头花到底被戴在了头上,秦小良面色有些发红,歪着头不确定地问道:“好看吗?”
李辰舟上下打量,故作沉思状道,“嗯。。。”
瞧他支支吾吾地,秦小良急道:“到底好不好看啊?”
李辰舟不再打趣她,说道:“自然。。”
话还没说完,突然听到身后山沽叫道:“公子。”
李秦两人一愣,转过头来。
却一眼看见不远处,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站着一个老者。
那老人一身长袍广袖,外面罩着一件玄墨色大氅,黑白相间的头发用一只玉冠紧紧束着,颔下胡须飘逸。
看模样该有五六十岁,却保养地极好,浑身上下一股威严又儒雅地气质,奇妙地融合在一起。
这老者一看就非凡俗之辈,周边的行人见到他,全都下意识的拉开了一些距离。
李辰舟见到他,脸上的笑容瞬间不见了。
那个老人见他望来,忙正了正衣衫,双手交叠于前,竟是当街就跪了下去。
他一个穿着富贵的老人,额头点地,在这闹市之中行此大礼,惊地周边的人纷纷驻足。
秦小良有些迷茫地看了看李辰舟。
李辰舟朝她安慰地笑了笑道:“等我一会。”便向那老人行去。
秦小良站在当地,瞧着他慢慢远去的背影,突然觉得一切都变得遥远起来。
第69章 鹿鸣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