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李辰舟凑近她耳边道,“你乖乖等着我。。”
“不许喝酒!”
“知道啦!”
李辰舟对一旁谢传英道:“将人好好送回去,不得有闪失。”
“是。”
沈一奴早着了小太监去传了坐辇,李辰舟上了辇,望着马车慢慢地往东宫去,黑暗里几盏红灯笼摇摇晃晃着消失不见了,这才道:“走吧。”
第115章 文德殿
◎我是高山不是溪流◎
李辰舟进殿的时候, 皇帝正斜歪在坐塌上,一旁沈贵妃跪坐在头边,正给皇帝揉着脑袋。
他不由一愣, 居然有妃嫔在此伴驾?
况且以往进殿,皇帝都正襟危坐一脸严肃, 极少见到今日这般懒散形容。
屋里灯点的也少, 光线有些昏暗。
屋内地龙倒是开的热,不一时就有些微微出汗。
皇帝瞧见他进来了, 也只是随意一指道:“坐。”
沈一奴忙收拾了椅子出来, 李辰舟坐了下来,接了茶来慢慢喝了几口, 也不说话。
揉了片刻, 皇帝摆了摆手,沈贵妃这才下塌来, 规规矩矩下拜行了个大礼:“太子殿下。”
沈贵妃是宫中的老人了, 乃是南王生母, 母凭子贵, 在五年前升了贵妃。
如今已年近半百,发上一丝白发也无,面色红润饱满,算是保养得宜, 体态丰腴。
他们虽同在宫中,倒是不常碰面。唯有盛大的宫宴之时, 才可能远远瞧上一眼。
如此她行个大礼, 倒也不算突兀。
不过近年皇帝愈发喜欢招些宫中的老人前来伴驾, 那些刚入宫的年纪妃嫔们反而受了冷落。
瞧见沈贵妃的大礼, 李辰舟却也不起身还礼, 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沈贵妃面上未露半分不豫,起身站在了一旁。
眼瞧着天已黑透了,沈一奴上前请示道:“陛下,可要传膳吗?”
皇帝坐在榻上瞧了瞧儿子一眼,点了点头。
不一时宫人鱼贯而入,在外间摆了一桌子的饭食。
可口的饭菜之香瞬间飘进了阁内。
皇帝当先出去落了座。
沈贵妃却对一旁的李辰舟笑道:“太子殿下,陛下为了请您来一起用膳,下午特意吩咐了御厨房,烧的都是您爱吃的菜。”
说着她便立在了皇帝身侧,为他布菜斟酒。
桌上不光摆满了菜,两侧还温了酒,此刻酒气四韵,飘散各处。
李辰舟轻轻坐了下来,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欣喜。
太子来此,并未带自己的宫人,侍膳的太监忙上前来伺候。
皇帝看也未看他,口中却道:“快吃吧,来的这么晚,身体可吃的消。”
一旁沈贵妃附和道:“殿下这几日身体不适,陛下可天天念叨着,寝食难安呢。”
李辰舟眼也未抬,举起筷子不过拈了片蚂蚁大的菜来送进了口。
过了半晌,皇帝道:“瞧你气色看起来好了许多,想是恢复的不错。”
李辰舟将菜咽下之后方道:“还行,不过还是有些气虚,总不能太过劳累。”
不能劳累?皇帝忍不住怄了口气。
这些日子天天带着那女子四处跑的是谁?
一旁沈贵妃瞧出陛下的不高兴,便道:“太子殿下瞧着清瘦了许多,这几日雪下的大,天格外寒,殿下要格外保重身体才是。”
“旁边温着的是殿下最爱的青梅苏落酒,殿下不妨喝点暖暖身子。”
一旁的太监听闻,忙去斟了杯酒呈了过来。
李辰舟冷眼瞧了瞧那酒,自然知道她这是话里有话。
他也不说话,也不接酒,只是无聊地将碗里那片火腿夹得一丝一丝的,半天才吃上一丝。
他这般轻慢的态度,到底惹得沈贵妃面上有些难看。
她是南王殿下生母,南王行三,却是如今陛下的长子。
她作为长子生母,在这宫里自有一份体面在,便是陛下面前,那也是少有让她落了面子。
只是太子曾在宫宴上对德妃所行她也看在眼里,心里到底顾忌不敢招惹。
如今碰了两次壁,当即也不再多言,只是专心伺候陛下用膳。
皇帝却端起那青梅苏落酒,浅浅尝了一口便弃了杯道:“这酒滋味虽然不错,但到底不过是偶尔小酌之物,上不得大雅之堂,换了吧。”
“是。”一旁沈一奴忙将酒撤了下去,换了新的酒来,哪知要换太子这边的酒,他却摆手阻止了。
“陛下不喜,自可换去,但这酒恰是我的心头好,我如今身体不适不宜饮酒,但放在一边就是闻个味也是好的。”
皇帝忍不住眉头一皱,却转了话题道:“各府入京述职的已经大多快要抵京了,这些大臣许多带着家眷来京,此番朕着了沈贵妃,不日在宫中办场消寒宴。”
“这些人都是我朝中流之柱,世家旺族。朕年纪大了不爱热闹,一有热闹就头疼,你到时代朕前去招待一番。”
“好。”
皇帝一愣,不想他答应地这般爽快,反而好心道:“你平日里就不大爱出席这些宫宴,若是实在不想去,到时露个面也就罢了。”
哪知李辰舟却道:“既要办消寒宴不妨办的大一些,也别在宫里搞了,索性搬到香山皇家别院去,那里宽敞,景色又好又暖和,大家热热闹闹的。”
皇帝和沈贵妃一时面面相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们可不相信这太子是真的热心这宫宴之事。
瞧见两人一脸狐疑之色,李辰舟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在皇帝面前一向冷着脸,此刻烛火之下,笑意漾满嘴角,竟叫皇帝看得眼睛一花,心中莫名一阵感伤。
沈贵妃却拿起帕子捂嘴笑道:“前些日子妾生辰,蒙陛下恩赐办了个生辰宴,赵家和李家明扬京师的两位千金也入了宫。妾左瞧一个长得水葱一般,右瞧一个像是玉做的似的,实在是一时看花了眼,恋恋不忘。”
“只可惜南王殿下早已成婚,否则真想让她们入了南王府去,做了自个儿的儿媳。”
“闹得这些日子妾辗转反侧,着实惋惜,不知这两个标志的小姐以后要便宜了谁去。”
“今日瞧见太子殿下这般形容,却幡然醒悟,当只有配了太子殿下,才不可惜了那些小姐们的品貌。”
李辰舟脸上笑容转瞬即逝,眼睛却如寒霜一般透着冷:“看来我这个太子也算是当到头了。”
皇帝一愣,没听明白:“你胡说什么?”
“我身为太子,一国君副,竟不知陛下何时续弦设了中宫?”
“朕何时立了中宫!?”
李辰舟目光在沈贵妃身上扫过,这才道:“不是中宫?那我怎么瞧着这位娘娘一副中宫的做派,不光要将南王妃做自己的儿媳,还关心起孤的婚事来了。”
皇帝瞧了瞧身旁的沈贵妃,皱眉斥责道:“你僭越了。”
沈贵妃一瞬间脸色惨白一片,盈盈跪倒在地。
她自恃是长子生母,又是贵妃,纵使在陛下面前也是有脸的人物,可此刻太子不过是在告诉她,她不配,贵妃再贵,到底不过是个贵妾。
主人家的婚事,哪有妾室置喙的份。
她一时忍不住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几圈,不敢落下来。
南王已三十多岁,她在这宫中煎熬了近四十年,也到底还是个奴婢。
皇帝瞧见她跪着,有些烦躁,索性甩了手道:“你都这么大把年纪了,就别学这些矫情做派了,速速退下吧。”
沈贵妃退了出去。
李辰舟却似笑非笑地道:“秦姑娘陛下那日也是瞧见了的。我这几日还带着她在宫中四处走动,满宫的人都瞧见了,陛下难道不知?”
皇帝咳嗽了一声,道:“说实话她出生卑贱,朕实在是看不上,不过你既如此喜欢她,便是收了做姬妾也算了,只是这太子妃人选,朕。。”
李辰舟本也不想吃,此刻索性扔了箸,筷子落在盏碟之上,啪嗒一声。
安静的殿内,听得格外刺耳,在御膳上耍脾气扔箸?周边伺候的一众宫人吓得一个激灵,浑身狠狠抖了抖。
瞧见情势不对,沈一奴忙挥手将宫人全都赶了出去,自己也轻轻带上了门。
皇帝压抑了好多天的怒火此刻到底忍不住,沉目怒道:“混账!朕瞧你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一点规矩也不懂了!”
李辰舟道:“难道陛下要食言而肥?”
“朕已经允了你,还要如何?难道你还想要封她做侧妃,做太子妃?”
“朕现在就算要干涉又如何?你以为自己的婚事只是你一个人的事?”
“你是皇太子,身上担着的是天下的责任!你以为如今国泰民安?那西莽,北域,哪个不是虎视眈眈,便是国内这些个大臣,哪个没有自己的心思?你不过回国才五年,根基不稳,唯有靠娶亲,与重臣联姻,才能稳固你的地位!
“况且这太子妃以后便是国母,要母仪天下便要端庄持重,难道你要娶一个那样出身的女子,什么也不懂,以后留着让别人耻笑?”
李辰舟嘴角微讽道:“我可不靠出卖自己的身体来稳固地位。”
皇帝脸上一阵青白之色,他此生纳了许多女人,大多皆是因为朝堂稳固所虑。
他此言难道不是在说自己靠身体巩固地位?
皇帝气地一把站了起来,甩了面前的碗碟,落在地上四分五裂,噼里啪啦一阵乱响。
“真是混账!你便是这般与君父说话?!朕看詹事府的一众官员是要换上一换了,竟教导出这样的太子!”
李辰舟道:“我自小在西莽长大,哪里需要詹事府的教导?”
“而且我很想知道,我娘走了,你可有半点伤心?”
皇帝勃然大怒,他踩着满地的碎片一把抽出架上的天子剑来,刷地架在了太子的颈侧。
锐利的剑锋在烛光之下闪着寒光。
“朕不若杀了你这个不孝子!”
剑锋寒凉异常,在脖颈上贴着皮肤,如冰锥一般。
李辰舟眉眼未动半分,看也未看那剑一眼。
他定定地看着皇帝,身体微动,那锋利无比的剑刃立时割破了他一层皮肤,一丝鲜红的血顺着就流了下来。
“自我出生之日,就见多了这些刀锋剑影,今日若能死在陛下的手上,也算死而无憾了。”
他目中坚定,眼见着又要更进一步,皇帝大惊,手中剑哐当落了地。
他徒然地坐了下来,手中下意识去桌上摸索着,要去握只筷子,却没有摸到。
瞧着自己双手止不住的颤抖,皇帝连忙将手拢进了身侧。
自皇后离宫之后,他感到自己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甚至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在一天天的老下去。
他到底是心软了。
李辰舟脖颈的血落了下来,他掏出巾帕来仔细擦了干净,那伤口只有一条细线,不仔细看当是看不出来。
擦完血,他将巾帕随手扔进了一旁的碳炉,看着炭火摇曳,他到底不死心,还是幽幽地道:“我一直想知道,若是可以重来,您可会做不一样的选择?”
皇帝脸色灰白,哆嗦着嘴唇不言语。
他近年越多迷惘,感到心中空落落的异常难受。
便是日日进了后宫,还是不能填补心中失落之感。
李辰舟瞧见他失魂落魄却迷惘不解的模样,才知他在皇位上沉浮多年,或许早已经忘了什么才是爱。
他将地上的天子剑捡起,将剑锋上的一丝血擦了干净,这才又重放回了架上。
走到殿外,发现一圈的宫人,瞧见他出来,俱都跪伏在地瑟瑟发抖,显然被殿内方才二人的争吵声吓到了。
殿外果然已经下起了雪。
飘飘摇摇,天地万物一片洁白,寒冷异常。
不过片刻,皇宫重又披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雪。
李辰舟想到自己的暖阁里,此刻秦小良想必已经做好了饭,正等着自己回去。
他紧了紧衣裳,准备上车。
不想突然感到袍脚一紧。
沈一奴跪在地上,一个膝行上前,抓住他的袍脚道:“太子殿下,奴婢今日斗胆求您,陛下近日头痛时有发作,夜夜不能安眠,还万望求您能够体谅一二。”
李辰舟低头,瞧见沈一奴目中泛着水光,恳切的看着自己。
他是自小服侍陛下的,李辰舟少时有记忆之时就整日里见到他站在皇帝的一旁。
平时沈一奴仿佛透明的一般,可只要皇帝招手,便又会立刻出现。
李辰舟皱了皱眉头冷声道:“放手。”
沈一奴闻言,不敢再抓,讷讷地松了手。
李辰舟招了招手,远处又返回来的谢传英忙上前来。
他低声吩咐道:“你且回去吧,让秦姑娘早点休息,今日不要等我了,她做的面我明早再吃。”
说着还未众人反应过来,便见太子殿下顺了顺袍脚,竟返身又抬脚进了殿去。
殿内一片狼籍,膳桌旁早没了人影。
方才还满是人的殿里,此刻静悄悄的。
李辰舟行了几步,清晰地听到自己的靴子踩在地板上,回响在室内左右回荡。
不一时,内里传出皇帝的声音:“沈一奴,他真是长大了,处处与我作对!你没瞧见他方才的模样,朕这些年真是将他惯坏了!”
“我难道还会害他?还不是为了他以后的路能好走一点!”
李辰舟停下脚步。
听到皇帝咳嗽了几声,又道:“但是方才瞧见他在烛火下的眉眼,那脾气拧巴的样子,当真与她像极了。”
皇帝叹息了一声,又不言语了。
有些话,就是烂在心里也不会说出口。
“可是有什么办法,他这几年身体大不如前,又瘦了许多,连朕也不得不顺着他…”
“不过说实话,朕的眼光确实不错,这几年他在朝上,可比我强多了。”
“朕瞧着那帮老奸巨猾的,还不是被收拾的服服帖帖的,见到他竟比见了朕还要乖顺。”
“那一大帮子朝廷大员说杀就杀了,还没出什么乱子,曹家那倚老卖老的老舅舅,以往动不动就来寻朕哭诉,如今是提也不敢提要入宫的事了。”
皇帝说到此处似乎有些得意,语音都高了许多。
李辰舟有些好笑,原来他平日里对自己横眉冷眼,上月还为了自己一点情面不讲就杀了他曹家表兄,闹了几天的脾气。
不想背地里倒觉得自己杀的好。
李辰舟故意加重了脚步,抬步进了暖阁,瞧见昏暗的烛火下,皇帝正歪在塌上。
烛火投下大片的阴影,面目在灯影里一片黑暗看不清楚。
他听到声音不对,抬起眼来。
瞧见儿子长身而立,居然去而复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