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绒绒,对不起、对不起……”
何皎皎跌坐到地毯上,丝毫不顾仪态地大哭。
或许她哭得太惨,猫都受不了了,甩着尾巴过来,从她胳膊蹭到她脸上。
但它不耐烦,还是叫得很凶,“喵!”
何皎皎回荣亲王府住了几天,把连同白猫在内的那一阁楼猫,全都送走了。
她以后只养绒绒一只猫了。
八月底,秋意渐凉,夜风萧瑟。
何皎皎日常在南山寺诵完经,小沙弥带她进佛堂偏阁听主持解签。
却从灯烛照不到的阴影中,走出来一名男子。
少女面露惊惧要往后退,小沙弥已关上了门。
“令仪,是我。”
一身夜行衣的凌行止安抚她道。
何皎皎定了神,“太子哥哥。”
京中再无事,苏月霜安然无恙让她藏着,凌行止缓慢地放下了防备。
他要何皎皎帮他与张岳搭线。
何皎皎没有一口应下,只是问道:“太子哥哥,你何时能去看看月霜姐姐呢?”
“她怀着身子,总是吃不下东西,越发地瘦了。”少女眸中流露心疼。
男人临窗而立,夜色浓暗,他半边脸上尽是阴影,沉吟许久,“令仪,这段时日辛苦你了,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一个时辰后,何皎皎回了她住的小院,雪蕊替她解下披风。
她在昏暗灯火下,执笔往她的小册子上,写下了今日替她解签的南山寺住持法号。
凌行止口中说不是时候,然苏长宁不知何时归京,他已经急得不行了。
他是进不了城,还是不敢进城?
九月初四,何皎皎同余氏相约南山寺拜佛,她带余氏到她小院歇息片刻,引她见了凌行止。
余氏起初不认得这位失了势的太子殿下,得知真相后白了脸色,待凌行止离去,她震惊捏紧何皎皎手腕,“您的意思是……?”
何皎皎敛目,半真半假地答,“他到底是储君,如今圣上怎么个情况说不清,咱们总该做些长远的打算。”
余氏踌躇:“唉,我回去跟老爷说。”
谁不知道苏家狼子野心,谁又甘屈居人之下,受人摆布。
九月初九,张府开始同京中人家走动了,想去去晦气,大办了他三女的及笄礼。
何皎皎赴宴,在无人的书房里同张岳单独会面了,张岳也满脸凝重地问她:“皎皎,你莫非不计前嫌,还想……”
他以为她真心想助太子起复。
何皎皎笑:“叔叔,您不用应承什么,只答应见一见他便好。”
张岳回过味儿来,这丫头想用他下套呢。
他为齐周守了几十年边关,劳苦功高,谁知明堂高台上嘴皮子轻轻一张,将他一辈子功过相抵,空剩一身伤痛。
张岳憋屈得很,没犹豫多久,拍桌应下了。
凌行止想在南山寺见张岳,何皎皎面露难色,含糊地说试一试,让太子哥哥等一等。
等了大半个月,一直见不到张岳的人,何皎皎愧疚道,“叔叔怕惹人耳目,寻不到时机出城。”
凌行止警惕狡猾,可他实在等不下去了,一来轻视何皎皎不懂人心较量,二来猜测张岳在拿乔。
九月二十一,枯叶打着旋凋零,秋末的风已冷得如刀子般割人脸。
是夜,何皎皎手抄完了一遍吉祥咒,厅门珠帘处跪来一名婢女。
她恭敬道:“娘娘,张大人说,他府上有客到。”
西南频频捷报,凌昭不日归京,凌行止终于按耐不住了。
何皎皎将抄满咒文的纸张分出来,放到一边儿晾干。
她让一位小厮趁夜下了山。
亥时末,雪蕊捧着银盆进来,给炉子里添碳,无心说了一嘴,“娘娘,京城中好像出事了,羽林卫围了城,南山寺上的守卫都调了一小半过去。”
何皎皎净了入寝,没多说什么。
第二日她醒来,方问:“捉到人了么?”
雪蕊摇头道:“捉哪个啊?不过京中戒严了,能出城的路都给禁军堵死了。”
何皎皎意料之中,少女眉眼沉静,捡了佛珠到手里,“阿弥陀佛。”
她把凌行止堵在城里了。
三日后,天气转凉,要进冬月了,上寺庙烧香拜佛的官家女眷越发多。
何皎皎竟成了南山寺最大的一樽佛,来上香的人,大多要来她的院子来逛逛,问荣亲王妃康安。
京中骚乱后,何皎皎见的第一人,还是那位吏部尚书夫人,她试探她:“要过年了,娘娘还要在庙里头住多久呢。”
何皎皎只作不知凌行止遭困一事,笑答:“庙里头清净,回京了又是一团烦心事。”
凌行止躲哪儿去了,何皎皎却是真得无从得知。
她不忌惮凌行止会不会怀疑她,在他眼里,她即不知道他何时造访张岳,也调不动羽林卫。
危在旦夕的又不是何皎皎,而他现在只有她这一条出路了不是么?
吏部尚书夫人走后,其余拜访的女眷们都是正常人情往来,何皎皎挑一两个见,后来烦了,全都拒了。
九月底开始下雪,清白漫上枝桠,十月初,凌昭回来了。
他的兵果然没能进得了京,让一道懿旨拦在湘江外,只得同几个将领率一小队亲兵回了京。
【📢作者有话说】
74章结尾剧情苏皇后宣女主进宫原因改为太后病重。
75章基本重写新增二千字剧情也大改了。
第77章 二哥死了
◎太子哥哥,我一直是站在他那边的啊?◎
*
“路上若没有别的事耽搁, 王爷应该卯时初便能到京。”
何皎皎听过婢女禀告后,未曾有太大波澜,凌昭一早回城, 首要先进宫复命。
她想起码也要一两天后才能见到他。
卯时天且黑着,晕黄壁灯下飘着一朵朵落雪的阴影,何皎皎近来觉少,听见寺里僧人撞钟, 就穿戴起身了。
饮了盏热茶,她焚香坐上蒲团,伴着窗外落雪一下一下敲响悠长的木鱼。
周身偶一阵风呜咽, 暖炉炭火哔剥, 何皎皎闭目呼吸清浅。
雪寺寂静,她再没有听见旁的声音, 安静地有些异常。
她倏忽睁眼,面前凌昭宽阔身形逆了光。
他不知何时坐到她身前,肩膀斜着, 一手托腮盯了她好久。
银质肩甲折出烛火的暖光, 折进他的黑眸里。
何皎皎的容颜便映在他眸中燃烧, 他声音低哑平静,“我老实回来了。”
他一身风尘仆仆,下巴上生了青黑的胡茬, 肩上落雪在缓慢地融化,何皎皎没甚反应, 他伸手抢了她木槌, 看见她念佛就烦:“你也该跟我回去了吧。”
这是凌昭同她新婚后第一个新年, 他绝对不许她赖在庙里过。
何皎皎呼吸沉了沉, 初冬霜凝, 呵气成雾,“你说绒绒死了?”
她挑了秀眉,有帐等着跟他算呢。
凌昭心头一跳,他不晓得余氏已把猫还给何皎皎,怔了怔。
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当即踢靴要走,顾左右而言它,“爷就先来瞧瞧你,宫里头催得紧,下午再来带你搬回去。”
才怪。
何皎皎抓起木槌打到他玄色大氅上,蹬鞋追上去捉住了他。
凌昭第一时间赶来南山寺,心心念念要把何皎皎带回家,结果最后是让何皎皎揪住衣襟薅了一路。
一连数日的雪都下得不大,仅仅墙角树稍堆了些许落白,回到荣亲王府,天刚蒙蒙亮。
少女娇叱震得枝头落雪簌簌,“雪蕊,你去把绒绒抱出来。”
雪蕊没抱来,绒绒如今和迢迢养在一处。
小女娃有点儿怕它身上的伤,后边又让何皎皎哄得心疼它,现下醒了坐在梳头。
婢女给迢迢梳,迢迢也捏着把梳子,有模有样地给绒绒梳脑袋。
还让人给它做了颜色粉嫩的小衣裳。
二人拉拉扯扯进了屋,灯火温暖,凌昭嘴硬,“什么绒绒,这是爷的威武侯。”
他说话不过脑,不知不觉带上了丁点儿怨气:“被你扔在破庙里的绒绒死了。”
他们一无所有,遭了棒打鸳鸯,她带不走他凌昭不怨,可绒绒一只猫占得了多大地方。
燕东篱送她的猫她都能带走。
那时,凌昭被凄厉的猫叫惊醒,那群王八蛋在剥绒绒的皮,生剥啊。
他思绪混乱,不记得如何抢回绒绒的了,到处都是血,他把绒绒拖进了身下护着,只想。
他和猫大抵要一起死了。
只是他命大,绒绒命也大。
迢迢久不见凌昭,竟然不认人了,她大眼睛露出怯意,躲到婢女身后。
绒绒被孩子折腾得够呛,朝他们喵得很是怨念。
何皎皎呼吸一滞,垂眸走过去抱了迢迢,“我没有。”
她本来就强装声势,也不是跟凌昭真生气,情怯起来,又觉得委屈,“你母后不让我跟过去,她没把绒绒给我。”
她也不知道,苏皇后竟然会不管凌昭。
凌昭话一出口就咬了舌头,他这破嘴。
听何皎皎语气不对,他顿了会儿,坐到了她身边,长臂一展,一大一小带只猫,全给他圈怀里了,“好了,都过去了。”
反正他脸皮厚,刚说完就能不认账。
何皎皎回眸,她眼眶微红,但是没哭,哭有何用?
她一字一顿告诉凌昭,“没过去。”
过不去的。
何皎皎念佛静心,因为她怨她恨,却还要同他们虚与委蛇,怕漏了泄。
她跟凌昭流过的血和泪,他们至少也要流一遍。
何皎皎拿肩膀顶了顶凌昭,推他走,“你赶紧去收拾好,进宫跟你母后复命去吧。”
十月初七立冬,一场暴风雪肆虐了京城,街头上出现了冻死的乞儿。
何皎皎没再去南山寺,她惦记着凌行止,同几位贵妇共同出资,调府上杂役到街头设了粥棚。
她不露面,去施粥的婢女都是凌昭挑选出去的。
十月十六,一位婢子终于给她带回了凌行止的消息。
何皎皎这边没出纰漏,她更沉得住气,凌行止大约真得走投无路,借着何皎皎的粥棚,和年节各府官员设宴,让何皎皎帮他传递消息,联络人手。
管他如何招人,如今的京城被守得铁桶一般。
到十一月,何皎皎那本小册子,记了一小半。
她觉得差不多了,可不能让凌行止在城里暴露。
苏皇后压着他的消息不放,大家都装着傻当太子还在“养伤”,她不清楚太子被捉回去下场会如何。
软禁?还是“重伤不治”?
她先前将凌行止诱进城,只是想他快点儿乱了阵脚,以好清查他的残党。
在京中收网,凌昭越不过苏皇后去,最终还是要把凌行止交出去。
这对她和凌昭的处境来说,不太妙。
但她多的是时间耗。
十一月底,冬二九,翰林学士的府宴上。
一位丫鬟给何皎皎斟酒时打翻了酒盏,泼湿了她的衣裳,学士夫人陪笑领她下去换衣。
路却是越走越偏,进了一座无人的梅园,学士夫人落后两步,闪身离去。
凌行止在梅树下等她,东躲西藏的日子不好过,他瞧上去更加的沧桑,肩身几乎要挂不住披风。
何皎皎旁晚回府后,往小册子上写了翰林学士的名字。
这应是她记得最后一个名了。
明日进腊月,要过年了,城门各处防卫略有松动。
凌行止求何皎皎,带他出城去。
他也提了苏月霜。
他说:“月霜分娩在即,遭不得颠簸。”
带着她,平添累赘。
何皎皎最后一次仔仔细细地打量凌行止。
男人玉面郎眸,该是位君子,她如若没有让他差点儿害死,现在应该还将他当兄长敬重。
怎么也看不穿他这张人皮,发现他会做抛妻弃子的行当。
她柔声应了:“太子哥哥你放心,我会照顾好月霜姐姐的。”
腊月初八,祭祀百神。
何皎皎上南山寺请住持做法事,百姓祭祀的依仗声势浩大过长街,道上挤满了人,热闹非凡。
何皎皎的车辇走得很慢,婢女跟她耳语道:“娘娘,有一群平民打扮的汉子一直跟着我们的车,他们身上似乎藏着兵器。”
是凌行止的人。
何皎皎不以为意:“无妨,不用管他们。”
车辇过街口时,车辇停了半瞬,帘子掀开,凌行止携寒风进了车厢。
他谋思慎重,若出了差池便以何皎皎为质,强闯也是能闯一闯的。
挂着荣亲王府的牌子,城门守卫只盘查过随行仆从,放行了。
出了城,天上落了雪,凌行止的众属下扮作百姓混出城,拍马不远不近跟着。
何皎皎感觉到汤婆子在手里变冷,没多久凉透了,她指尖跟着僵冷起来。
连呼吸都被冻住,一路上没跟凌行止说半个字。
凌行止紧张着脱身,未曾察觉她的异常。
皇城巍峨城楼远去,落白纷纷遮人眼,佛寺的飞檐广角缓慢隐现山林间。
车辇在山脚停了,何皎皎敛眉颔首,方跟凌行止告别,“太子哥哥,拜佛要诚心,我步行上山,您日后……”
她咬字婉柔:“好自为之。”
她在婢女们的簇拥下了车,不急不缓走向通往佛寺的漫长石阶。
身后男人喊了一声:“令仪。”
林中惊鸟拍翅而飞,何皎皎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
凌行止说:“对不起。”
接应他的下属赶上来了,抽刀围向了何皎皎。
他没那么轻易放何皎皎走的,凌昭手里有兵呢。
何皎皎内心无波无澜。
这个人啊,究竟有多自负,为何总觉得能随意摆布她?
沉重的脚步声踏四面踏出来,何皎皎眺目上佛阶,天穹灰霾,而落雪无垢。
一点寒芒忽闪,继而漫天,数不尽的箭矢越过她一行人,如流火坠亡。
大批的兵将跨下阶梯,拱卫自何皎皎身后。
凌行止,被早就埋伏好羽林卫包围了。
“令仪?!”
男人的声音凛风吹得飘渺,何皎皎依然能听出他的不可置信。
长阶上,出现了凌昭的身影,他今日未披甲,仅穿了件苍青的箭袖骑装。
看得何皎皎皱了眉,身后兵戈起,男人呼喝大喊。
何皎皎恍若未闻,她平静地走到凌昭身边,理了理他衣襟,唠叨他:“你不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