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忧心,好好歇着就行。”
季听雪牵着她往山下走,刚要送她回房间,崔家老夫人从外院冲了进来,身旁还跟了几个小厮,约摸是没料到她一大把年纪还能如此矫健,不慎将人放了进来。
“崔婉妘!”老夫人一眼瞧见婉妘,怒发冲天,撑着拐杖上前就要教训人,“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在外面连肚子都弄大了!”
小厮看她是老人家,又顾忌着崔家的颜面,季听雪可不怕,上前一步将人挡下:“胡说八道什么呢,自己孙女儿都认不得了?这是爷从外面带回来的女人,与你崔家有何干系。”
老夫人深吸一口气,到底是没失了理智,没与他对上,只道:“我的孙女儿我自不会认错,小公爷即使再得陛下宠幸,也没有强抢世家女的道理。”
“爷说不是就不是,你再闹下去,别怪爷对你不客气。”
“崔婉妘,你恨我可以,可自你失踪后你母亲一直自责不已夜夜难安。如今殿下要置你父母于死地,你还这样不管不问吗?”
婉妘浑身一僵。
季听雪察觉她的变化,握紧了她的手,淡淡朝人吩咐:“送客。”
小厮面面相觑,拦着崔老夫人往外去。
“你就不怕崔家鱼死网破,将此事捅出去吗?”
“鱼死网破?”季听雪挑了挑眉,“你猜陛下是信我,还是信你?且不说我身旁这一位不是崔家大娘子,即便是,也是你崔家门风不正,而我只是被女人迷了心智,陛下会将我怎么着呢?骂我一顿,罚我一顿?但我爹可是战功赫赫,随便去边境打一仗,此事也就小事化了了,而崔家还经受得起吗?”
“你!”老夫人气得直喘粗气,目眦欲裂。
季听雪牵着婉妘转身朝屋里走:“送客。”
这回,崔家老夫人未再反抗,被搡着往门外去了。
季听雪回到屋里,拍了拍婉妘的手,冷声询问跟进来的小厮:“不是叫你们拦着吗?为何人还进来了?”
“他们许久没来闹过,是小的们松懈了,今日又有大夫来诊脉,他们见小的们开门迎马车,趁机跑进来的。”
“这回我不罚你们,但且记住,若还有下一回……”
小厮立即跪地求饶:“小的知错小的知错……”
他瞥人一眼:“出去吧。大夫在何处?叫大夫进来。”
“大夫被引去外院了,小的这就去请。”
人走了,他气消一些,搂了搂身旁的人:“莫担心,往后不会再这般了。”
婉妘眉头一直皱着:“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说什么呢?你是我妻子,我是你丈夫,我们本就是一体的,哪儿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季听雪食指挑起她的下巴,歪头看着她,“你方才没瞧见?爷将她怼得话都说不出了。”
她弯了弯唇:“这样真的不会出事吗?”
“放宽心,我这样做自然是有把握。”季听雪劝了又劝,见人终于有笑颜了,才放心一些。
晚上睡前,他给小厮传了话:“去跟国公说一声,动手吧。”
小厮应声,快步跑了出去。
入了秋,不久便是中秋,今岁中秋皇宫罕见未召家宴,他也不必折腾一趟,将婉妘一个人扔在庄子里。
“今夜月亮真圆。”婉妘仰头看了一会儿,又问,“今日真不必去京城和父亲一同过节吗?”
“不必,往日也不是一起过的,况且说不定这会儿他正在皇宫里呢。”他躺在院中的竹床上,手里拎了菊花茶,闲适得很。忽而一阵风来,他坐起身,“起风了,回屋里坐着吧,外面冷。”
婉妘扶着肚子缓缓起身,撑着他的胳膊,慢慢悠悠往房里去。
月份越大,她越困顿得慌,每日大半时光都用来睡觉了。不过也有好的,她不怎么害喜,什么都吃得下。
进房稍躺一会儿,她便睡着了,月上中天时,忽然听见外头有人说话。
“出何事了?”她迷迷糊糊睁眼。
“陛下驾崩了。”
她一惊,立即清醒:“什么?那太子呢?”
季听雪将她按下,轻声道:“莫急,听我慢慢说。陛下早前龙体便不适,自太子出事,一群皇子迫不及待上位,明争暗斗十分难堪,陛下更是忧心病体难愈。今夜是有人给陛下上了折子,状告太子结党营私,陛下一气之下昏了过去,太医只暂保一口气,让陛下将后事给安排了。”
“那现下是谁……”
“是老五。”季听雪忍不住笑出声来,“陛下岂能不知今日之奏折也是他们明争暗斗之结果?早就烦透了他们,放眼望去,也就只有老五这个富贵闲人没有掺和进来,也不知是深思熟虑过,还是临时起意,竟将皇位传给了老五。听人说,事发突然,老五这会儿已在宫中,正懵着呢。”
她愣愣点头:“太子呢?”
季听雪道:“陛下临终之前已下旨要废黜闻翊太子之位,贬为庶人,只是不知现下懿旨是否已到太子府。”
“那现下是不必那样担心了。”
“正是,老五与怎么也算是好友,自然不会帮着他。”
婉妘瞥他一眼,低声规劝:“好友是好友,可人家现下毕竟是皇上了,你往后千万莫老五老五的叫,还是得有君臣之别的。”
他拍拍她的手:“这是自然,这也是今日这样说,明日一早便要改口了。”
“你明白就好。”婉妘抱住他,“我也是和你接触了才知晓,你们这些人说着是什么纨绔子弟,内里却一个比一个机灵。他更是不必说,从小与旁的皇子一样学的,也单纯不到哪儿去。”
“总归我也不做官,等你生产完,修养些时日,咱们就离开京城。没有利益之争,他也没那个闲心针对我。”
婉妘稍感安慰:“权势之争要么就要争到底,要么就一点儿别碰。”
他点头,抱着人躺下:“夫人教诲的是。”
“只是不知崔家如何了。”
“先前崔家已被削爵,前段时日又关了几个人入狱,至今还未有结果。崔家是世家,家底不薄,只要不是满门抄斩和流放的大罪,即便是不在朝为官,也不会过得太惨。”他顿了顿,“上回那样对待崔家老夫人,你是否……”
婉妘摇了摇头:“只是怼了她几句,又不是要了她的命,能如何?我不在意的。”
“等过两日,朝中安稳一些了,我去陛下跟前过了明路,到时你我能随意出门,你也能去崔府附近瞧瞧。现下还是休息要紧,快睡吧。”
婉妘心中稍安,不是担忧崔府,只是想去做一个了结。
许是因太子伤成那样,其下早就有了心里打算,或许连出路都寻好了,一朝变了天,也不觉得有什么意外,其余势力不足,新帝不过三日便坐稳了皇位,一切照旧运行。
季听雪让石纯往宫里递了折子,带着婉妘一同入了宫。
宫中和从前并无两样,只不过皇位上换了个人坐。
石纯也到了,往常他们是站在一块说笑,如今,他与石纯跪在地上。
“参见陛下。”
“好了都起来吧。”闻述扬着唇,“我们之间的情分,倒也不必动不动就跪。”
他和石纯都是聪明人,不着痕迹掩了过去:“臣这回来,是与臣夫人一起给陛下请安。”
闻述瞥了一眼婉妘,笑着道:“我就知晓你,怪不得他一口咬定是你刺杀他,原来是为了这个。”
“非是臣刺杀他,臣哪儿有那个本事,他纯属污蔑。”
“那你这回来,是单为了过明路,还是来为崔家求情?”
“为崔家求情?”他笑了笑,“你是没瞧见崔家的人是如何在我庄子前闹的,我实在是烦了他们了,况且若非他们一再逼迫,婉妘怎会……”
话停了,闻述没有往下问,笑看石纯一眼,石纯未接话。
他也未在意:“总归,崔家该如何罚便如何罚,是陛下和朝廷该考量的。我不过是个闲人罢了,在京城也待不住,过几日兴许就要出门游玩去了。”
“唉,真是好生羡慕你,佳人在侧又能四处游玩,可惜我这辈子算是要被困在这儿了。”
他与石纯笑着敷衍了过去,没说什么别的,又闲话几句后,他先出了宫。
快要出宫时,有内侍追了上来:“小公爷,陛下差我来传话,方才忘了说,庶人闻翊想见您一面。”
“他在何处?怎还求到陛下这儿了?”
“他病得越发厉害了,陛下顾及手足之情,怕真将他赶出府,他熬不过这个冬天,便让他继续住在太子府中。”
他点头:“那我便去见他一面,只是不知他府中可有人看着?我怕我去一趟后他便没了,到时要怪在我头上。”
内侍笑道:“不会。太子府虽没有先前仪制,但也是有人在的,小公爷放心去。”
他略微点头,牵着婉妘出了宫:“他非要见我一面不知是存了什么心思,你现下身子重了行动不便,不若我先送你去国公府?”
“我想和你一同去,就在外面等着,光天化日之下应当无碍。”婉妘顿了顿,“我怕你出什么事。”
“也好,我快去快回,你就在车里坐着,不要下车,车夫会武能保护好你。”
婉妘点点头,看着他下了车,往太子府里去。
从前太子府前有一块儿影壁,影壁下花草繁茂,如今无人打理,已多数凋零。
再往里走,树木枯黄,没几个人在府里候着。
他无心多看,由人引着进了正房。
闻翊正坐在厅中候着,目视前方,不知在看什么,眼睛一动未动。
“叫我来有何事,早些说罢我还有事要做。”
“是你害的孤。”
“我害你什么了?”他往木椅上一坐,“我不过一无官无职的闲散之人罢了。”
闻翊扯了扯嘴角:“孤才是皇帝,婉妘是孤的皇后,如今这般,都是你害的,你抢了孤的皇后,还伤了孤的腿。孤不该一再放纵,早就该将你们弄死。”
季听雪微怔,从前此人莫名其妙散了后院他便觉得蹊跷,只是一直未多想,不料此人竟与他一样。
他往后靠了靠:“多睡觉少做梦,有这功夫在这儿幻想,不如好好养养身子,免得以后真站不起来了。”
闻翊深吸一口气,自说自话:“她也知晓,但她恨我,恨我从前待她不好,才这般报复我。是,就是这般,她是为了报复我才与你在一起,都是为了报复我。你去叫她来!我要亲自与她说清楚!”
他对上目光,勾了勾唇:“你真是病糊涂想多了,她根本不知晓上一世的事,如何恨你?她从头到尾都不记得你,也未有报复一说。”
闻翊眼瞳紧缩,转头看向他:“你!”
“没错,知晓一切的是我。”他歪着头,“再告诉你一事,上一世她也未曾在意过你,记得她宫里的那尊玉观音了吗?是她觉得像我,才日日守着的。”
“不可能!这不可能!”闻翊踉跄起身。
他稳坐在那儿,云淡风轻道:“我们都不想对你如何的,尤其是她,她并不恨你,只是憎恶你,不想与你在一起。是你自己要将我们逼上绝路,现下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孤不信,你让她来见孤!她定是因为从前的事记恨我!”
“她不想见你,甚至连憎恶你都觉得不值。她现下过得很好,我和她有孩子了,正安安稳稳地在她肚子里,再过几个月就会平安出生,每日要给孩子做衣裳给孩子念诗歌,实在抽不出空记恨你。”他起身,往外走,“她还在外面等我,我先走了。”
“我不信,你骗我!你惯会使用这样的手段,要乱我心!”
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她曾问我,上一世,你是否是一个好皇帝。她心中有大义,可我没有,我只记得你是如何一而再再而三害她的!我知晓天家无情,可你无情得未免太过了些,如今这般,也是你活该。”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穿过枯荷塘时,听见不远处有哭闹声,他下意识朝哭声处看去,低声询问:“那处是在闹什么?”
“是太子……是庶人翊的妾室陈氏,正在闹呢。小公爷不必理会的,她平日也都是这样闹的。”
“闹什么?”
“闹着要陈家接她回去,可现下谁都不肯与这会儿往来,陈家又怎会接她回去呢。不过也是,当初是她闹着要嫁,如今也只能算是赌错了,也不知有什么好吵的。”小厮拍了拍嘴,“呸呸呸,小的多嘴胡说,还请小公爷莫往心里去。”
他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快步走了出去。
婉妘正在车窗外张望,见人平安无事走出来,欢喜下了车去迎接:“怎去了这样久?”
他将人搂住:“没什么,他废话太多,现下已无事了,走吧。”
“现下去哪儿?”
“不是说要去崔府吗?走,去崔府看看。”他扶着人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