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见崔家的人,婉妘多少还是有些紧张,忍不住抓住了他的手。
他拍了拍,轻声安抚:“莫怕,万事有我在。”
婉妘抿着唇,点了点头。
到崔家时,崔府侧门正在往外搬东西,不知是要做什么。
她扶着季听雪缓缓下了车,刚要往门里走,正好碰见了崔老夫人身旁的贴身侍女春乐。
“大娘子?”春乐有些惊讶,扫了一眼她的肚子,急急忙忙道,“奴婢去通传。”
她将人拦住:“多谢,不过我自己进去就成。”
春乐不好说什么,退到她身旁,跟着她慢慢往里走,试探着道:“老夫人,夫人都记挂着您呢,知晓您回来,定十分欢喜。”
她没接话,只问:“我方才瞧见门外在收拾东西,是要做什么?”
“娘子的父亲入狱,如今崔家大不如前,老夫人想着让小辈们先回祖宅,免得受牵连遭了无妄之灾……”
“原是如此。”
说话间,已到了正厅,看来是来得正巧,后院的人都在。
不知她们方才在讨论什么,都安静坐着,春乐跑进去说了声大娘子回来了,一屋子人才转过头来。
“你还有脸回来?!”老夫人开口便骂。
季听雪听着生气,想上前为她出头,她拦住了,站得端端正正的:“我并非是来求回到崔家,也不稀罕再回到崔家,只是当初的确是我不辞而别,今日来是正式与你们断绝关系。”
“断绝关系?你现下翅膀是硬了,攀上高枝儿了。”
“即便如今崔家如日中天,即便今日落魄的是我,我也不愿回到崔家。当初我的确是自缢了,我抱着必死的心,是小公爷救了我。从那时起我便不想与崔家有任何瓜葛,如今尘埃已定,我不想一辈子躲躲藏藏,只与你们说清楚,往后便当崔婉妘已死。”
她说出口,心中顿时轻松不少:“我与诸位缘分已尽,以后不必再见。”
“你站住!”崔老夫人追上来,“你生是崔家的人,死是崔家的鬼,没有崔家的允许,你休想嫁给旁人!”
“你少胡扯。”季听雪上前一步,将人护住,“不是你们说的崔家大娘子已死,恐怕现下籍书都消了吧,你有何证据证明我怀里的就是崔婉妘?你给我记住了,我不是闻翊,我不当官也不受束,你们对我无用,也休想威胁我,省省你们那些心思。”
二娘一直在旁边看着,这会儿却皱了眉:“你竟让一个外人这样说我们?我好歹也算帮过你,家中其他人也并未亏待过你。”
“现下谁是外人可不一定了呢。”春桃出言嘲讽。
“你帮我什么了?是指责我不反抗?还是怪罪我不与你一路?”婉妘并未生气,只觉得无奈,“你或许是没有那样坏的心思,我感激你未害我,可我们之间也仅限于此。”
“你!”二娘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黎夫人上前一步道:“你未免也太咄咄逼人了一些,崔家并未苛待你,也并未少你吃喝。”
“我若真咄咄逼人,你们今日便不会好好站在这儿。”
众人皆是一惊。
婉妘扶着季听雪要走:“崔家家风不正,落到今日这般田地是咎由自取,而非我一人之过,有这功夫怪我,不如想想以后如何教育子女,莫再培养出贪赃枉法的人来。”
老夫人破口大骂:“是,崔家从前依附于旁人才会落得如此境地,可你崔婉妘今日何尝不是依附于旁人?嫁了个好男人罢了,你又算什么东西!”
婉妘停步回眸,微微抬头:“我自然知晓自己选的是什么路,我并不以此为傲,也不会觉得这是我的本事。”
“少听她胡言乱语。”季听雪牵着她往外走,低声哄,“我的心肝儿写得一手好字,会算账,会刺绣,会编剑穗,还会医术,就算离了我也能活得好好的,哪里就是依附于我了?”
她抿着唇笑,轻声回:“我医术只是皮毛。”
“这不还在学吗?现下好了能出门了,夫君明日就陪你去学。等你学好了,以后家里看病都不用寻大夫,能省好大一笔银子呢。”
“哪儿有人咒自己生病的?”婉妘笑。
快走出崔府,后面突然传来唤声:“婉妘……”
她转身:“母亲,有何事吗?”
“从前是我不好,你弟弟年纪小,我难免更关注你弟弟些……”
“母亲不必说这话,母亲想对谁好就对谁好,轮不到我来说什么。我也早已明白,父母未必爱子女,或者没那么爱,但无论是怎样,我都接受。不过母亲往后还是对弟弟多管教些吧,往后再惹出了事,可没人保他了。”
徐夫人愣在原地。
她没有理会,扶着季听雪继续往外走,小声与人商议:“我们只要一个孩子吧,生两个我怕自己不能一碗水端平。”
“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季听雪稳稳扶着她,“如今此事也算是告一段落了,不用再担心废太子那边,可以给你挂一个身份,我爹那边认识的人不少,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她摇了摇头:“有籍书便好,不用给我挂那样好的身份。”
若以后真要分开,现下挂了将来也用不着,即便是能用着,她也不想用。她和小公爷是夫妻,相互扶持是应当的,若不是了,她不愿委曲求全依附旁人。
况且,她如今也自信,即便是离了小公爷,她也能一个人活下去。
“我不需要那样的身份来证明什么,我觉得你应当也不需要。”
“是,崔婉妘是婉妘就好,姓什么不要紧。”季听雪揽住她的肩,“小爷自信不必家族联姻,自己便能闯出一番事业。”
她垂眸莞尔:“现下没人管着了,我是不是能出去给人诊脉了?”
季听雪看着她的肚子,还是有些紧张:“要不还是等孩子生了再说?”
“可等生完孩子,还要坐月子,不知几时才能去。”
“好吧。”季听雪有些无奈,“行吧,总归我大闲人一个,我陪着你去就是了,我就是怕那些病人会将病症传给你。”
她点了点头:“既是看诊,自然得做好防护,要不到时隔一道屏风也好。刚好我也不想他们知晓我是谁,又可以略作保护,你看如何?”
“好,我今日回去便做准备,再给那老头穿个信,让他过来。”
“师父应当不愿来此,他得在当地看诊,不过是该报个平安解释一番。”还有表兄,这样久未见到他们,恐怕都要担心坏了。
婉妘看身旁人一眼,没敢提。
季听雪倒是自己提起了:“还得给徐拯去个信,他又不会武,别搞不定那群土匪,出什么事儿了。”
婉妘看着他,眼眸忍不住弯起。
别看小公爷似乎总乱吃飞醋防着他们,可也是实打实的讲义气,不怪他出什么事儿他们都愿意帮着。
他办事利索,当天提的,第二天便全办妥了,信送出去了,看诊的物件备好了,地址也选好了,就在东城门。
东城门连接着雍州的路,往来行人没那样乱,都是些周边村子的。
他们早早在城门口站了地儿,摆好摊子挂好招牌,却没几个人来看。
婉妘看这情形已有些焦灼了,他当即拍了拍她的肩,低声安抚:“没人来就歇着,也挺好的,你等着,夫君去给你揽客。”
他撸了撸袖子,大步跨出围栏,问守城门的侍卫借了响器,卖力吆喝起来,跟卖艺似的,往来行人目光全聚了来。
慢慢有老少行人驻足,他敲着响器神采飞扬耐心解释。
他似乎永远都是这样朝气蓬勃,浑身有用不完的精神,不论身处什么样的状况都能重拾信心,想出化解之法。
婉妘看着他,嘴角不自觉便扬起来,眼里既是欣赏又是爱慕,一转头却瞧见了站在城门阴影处的废太子。
季听雪也正好转过来头,也瞧见了闻翊。
他脸色一沉,将响器送还回去,从怀里摸出一个银锭子塞到侍卫手中,低声叮嘱:“看着点儿那边站着的人,别让他靠近。”
侍卫一年到头都在守门,哪儿有几个见过宫里的贵人?又加上闻翊如今憔悴不堪,那几人直接没认出来,收了银子,上前就将人赶走了。
“去去去,哪儿来的酸书生,走远些!”
闻翊被搡得往后踉跄好几步,怔怔看着前方。
自有了上一世的记忆,他便总以为天命在他,无论如何他都还会是皇帝,却不想,一切并未朝着他所愿的方向行进。
明明崔婉妘是他的妻子,可如今却和别人在一块儿,肚子里还怀着别人的孩子。
他宁愿相信所谓的上一世是他们合伙算计他的阴谋,也不愿相信那是真的。
定是他们用了什么计量,让他做了这场梦,误使他陷入迷途!人怎么可能在预知未来后还走错路!
他不信!他不信……
他突然仰头大笑几声,转头疯跑起来,高呼道:“我才是皇帝!朕才是皇帝!朕才是……”
话没说话,几个侍卫齐齐将他按住,找了块破布堵住了他的嘴,拖着他走了,嘴里还骂骂咧咧:“你是皇帝?老子还是玉皇大帝呢……”
城东热闹,城门口的季听雪和婉妘并未听见。
这会儿来看诊的人多了一些,场面有些混乱,季听雪正领着人主持秩序,让人一一排好队,婉妘则是在屏风给人把脉。
她本就学诊脉不久,又有了身子,还要记下脉案,自然是慢了一些,后面的人已有些不耐烦了,幸好有季听雪镇场子,没人敢闹起来。
看到下午,太阳落山前,季听雪将人拦住,收了摊子。
“肩酸不酸?腿累不累?”
婉妘扭了扭脖子:“方才不觉,现下脖子是有些酸了。”
季听雪叹了口气,轻轻在她后颈上揉捏:“我看以后是不能坐这样长时辰了,每日来待个一个时辰便差不多了,也好回去慢慢整理脉案,推断药方。”
“好,都听夫君的。”她回眸笑了笑。
季听雪还垮着脸:“现下知晓听我的了?先前说什么都不肯听,肚子难不难受?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肚子还好,没有不舒服。”
“还是让大夫看看吧,你毕竟是没学过妇科。”
婉妘怕他要继续叨叨下去,急忙换了话题:“我有些饿了。”
他这才停下来,问:“想吃什么?”
“想吃夫君煮的面。”
“那玩意儿又没什么好的,怎么总想吃这?”
“孩子想吃。”婉妘摸了摸肚子。
季听雪皱了皱眉,也摸了摸她的肚子:“行吧,你不能总让你娘吃这些,她现下正是需要养着的时候,哪儿能老吃这些。”
她晃了晃他的胳膊:“你煮不煮?”
“行行行,我煮,心肝儿就算是要吃天上的月亮,我也得想办法摘下来给你煮咯。”季听雪将她往怀里搂了搂,“走,夫君这就回去给你煮面。”
夕阳渐晚,碎金铺地,他们的影子缠在一块儿,被日光拉得很长很长。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