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纯无语凝噎:“不是,兄弟,我还以为你出息了呢,就这啊?”
季听雪拿起水壶,灌了一口,未说话。
“你若真喜欢,与她说明就是,她要是也喜欢你,那是好,若是不喜欢,你就趁早死了心。”石纯往他身旁一坐,“如今这不声不响的,是指望菩萨托梦给她啊?”
季听雪抿了抿唇,别开脸:“我不知如何说。”
“用嘴说。”
季听雪罕见未与他插科打诨,反而垂着头,有些颓然:“我就是一个没有功名在身的纨绔子弟,我并未有那样信心她愿与我走。”
石纯默了默:“那你就放弃。”
“若是闻翊对她好,我自然心甘情愿退出,可你我心知肚明,闻翊是一个怎样的人。我并未想要让她嫁给我,只是不想她嫁给闻翊。”
石纯摸了摸头,有些纠结:“从前怎就未看出你还是个情种呢?”
季听雪没说话。
“那你就将其中利害关系分析给她,当她自己选,也算是仁至义尽。至于旁的……”石纯拍了拍他的肩,“若有一日她真愿与你走,兄弟我定帮你们开城门。”
季听雪笑了,反手拍回去:“好!我今夜便去问!”
脑子里想得轻松,真到了要说时,又是另一回事了,他甚至连如何将话题引到闻翊身上都不知晓,塞北那个杀伐果断的他好像跟着重生一起消失了。
“你今日做什么了。”他先开口。
婉妘答:“还是那老三样,背女训,抄佛经,给长辈请安。”
“噢……”
“你今日做什么了?”婉妘反问。
“去朋友家玩了,还在街上小逛了一会儿。”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物件放在窗台上,“是一个球形的鲁班锁,不知你喜不喜欢。”
婉妘站直了,盯着窗外,眼神似乎要钻出窗去:“喜欢喜欢。”
“我……”窗外默了默,“你在家中无聊吗?想不想出去玩?”
婉妘叹息一声:“我也想出去玩,可惜并不能四处行走,要是我和您一样能行走江湖便好了。”
“那……你愿不愿意和我走?”
“啊?”婉妘愣住。
窗外急急解释:“我不是想拐你走,只是只是觉得你在家中似乎并不开心,便想让你去外面看看。其实,人不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婉妘无奈笑笑:“多谢您的好意,可我并不是说走便能走。您既然能找到这儿来,应当知晓这是何处,而我又是何人。我活着本就是不是为自己活着的,他们也不需要一个为自己活着的我。”
季听雪听得鼻头一酸:“可这世上说不定还有希望你为自己活着呢?就算没有,也不能自己先放弃了啊?”
婉妘摇了摇头:“就这么捱着吧,捱到头就好了。”
“这世间还有许多你没去过的地方呢,你见过江南的雨吗?你见过塞外的雪吗?怎能轻言放弃呢?”
婉妘被说得有些难过,她不想在旁人跟前流露出这样的情绪,跳过了这个问题:“您送我那本搜神记我也快看完了,很有意思。”
季听雪识趣未再往下问,顺着她的话接下去:“那我明日再带几册给你。”
“多谢你,天不早了,我该歇息了。”
“你……好,你好好休息,若我方才的话让你哪儿不舒服了,你直接当我是放屁就成。”
婉妘忍不住低笑。
季听雪不好意思挠挠头:“我这人说话粗,你别往心里去。”
“无碍的,您也早些歇息。”
他哪儿睡得着?翻来覆去半宿,早起寻去徐家。
徐拯见是他来,便猜到是为何,理都不想理:“我帮不了你,你回吧。”
他也厚着脸皮:“只是求你找个借口将她邀出来,你帮的了的。”
“我看你是想害死我,我早说了我不趟这趟浑水,你不要命我还是要命的。”
季听雪笑看着他:“只是邀她出来玩,邀到你这儿都行,不会让你去冒什么险。就算是真出了什么事,也不会有人知晓你在其中帮了忙。”
他重重叹了口气,压低声音:“我只帮你这一回,以后不许来找我办此事了!”
季听雪举起手,吊儿郎当起誓:“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寻你办此事。”
徐拯没好气瞥他一眼:“明日我以我胞妹的名义邀她来府上小聚,你有何事一次说清,往后不要再来了!”
“好好好,我定一次说清。”他一口应下。
他昨夜想了很久,才觉得那样说,只会让婉妘更难过,还是得让她出来走走才行。至于徐拯这儿,反正他脸皮厚,下次再来烦就是。
做好打算,他便往街上去。
还是那间书铺,他进门,直奔柜台去:“除了搜神记,还有什么志怪类的书册,全拿出来,一式两份,直接打包。”
书童笑得开怀:“好嘞,小的见您未乘马车来,用不用小的派人送去您府上。”
“不必不必,我自己抱着就成。”
书童并未相劝,只搬出一摞又一摞书册。
季听雪:“呃……要不你们给我借个马车。”
“好嘞好嘞!”书童招呼一声,便有人牵来马车,将书搬上马车。
季听雪带着半马车书册进府时,他老爹吴国公愣住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我早上起猛眼花了?”
他招呼小厮将书册搬进回院去,往练武院子里一坐,翘着二郎腿,拿了个果子咬了一口,漫不经心道:“不是你想的那种正经书,你还是别抱太大希望了。”
国公却开心得很:“老子管你读什么书,能愿意看书就是祖坟冒了青烟了!”
“行吧,那我先回去看书了,今日不练武了。”季听雪从椅上跳下来。
国公一脸不满:“前几日不是你自己闹着要习武的?今日又不练了,我还以为你小子长进了,果然又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放……”季听雪生生将粗话咽回去,“我明日要出去玩,得养养,不能晒得太黑了。”
“啥?”
“没啥。”季听雪背着手走远了。
身后人好久才回神,在后头喊:“你小子不会是看上哪家的姑娘了吧?”
他但笑不语。
“是谁家的姑娘啊?你早些说出来,你爹我好帮你上门提亲。”
季听雪没回头,大声回:“不必,我自己心里有注意。”
他得回家看书,他哪儿知晓婉妘看书看得那样快,那本搜神记他都还没看完,若是聊起来,他答不上来岂不是扫兴?其它的书他也得看,总之,婉妘说什么,他得答得上来。
但那些书里很多文绉绉的东西他看都看不懂,只能拿着纸笔勾勾画画先记下来,找时间再去找人问。
又到了夜里,他收拾一番,在天黑后,从院墙跳了出去。
夜晚的京城黑漆漆的,只有里坊一些地方还在莺歌燕舞,没人发现他的身影。
他左跳右跳,轻车熟路到了崔府,寻到了婉妘的院子,藏在房梁上,百无聊赖地等着。
直至院子里各处的灯都暗了,他才从梁上轻巧跳下来,站到了窗前。
几乎是才到窗边,窗里的人便走了过来。
他很喜欢这种被期待的感觉,似乎婉妘等的不是那个陌生人,而是他。
“我给你带了书。”他差一点儿就要忘记压低声音了,在开口的那一刻又按了回去。
“多谢您,您给我送了这样多东西,我却没有回礼,是在是有失礼数。”
季听雪弯着唇:“可是我觉得你能和我说说话,就已经算是给我的礼了。你知晓的,我年纪大了,整天无所事事,也没什么可以闲聊的人。”
“我也没有人可以说话,您也算是陪我了。”
“所以,便不用纠结来纠结去了,我昨日给你带的鲁班锁,你解开了吗?”季听雪依靠在墙上,看着天上的月。
婉妘也转过身,靠在窗边的墙上:“还没,再给我几日,我再试试。”
“不着急,慢慢来,我当时也是花了好长时间才解开的。”
“多久。”婉妘微微抬起头,有些好奇。
“大约是一整日吧。”
婉妘无奈笑:“您真的不是在拿我打趣吗?”
“有人曾告诉我,每个人擅长的事都不一样,有人天生适合读书,有人天生适合习武。去做自己擅长的事就好了,不必因为自己不擅长的而伤怀。”
婉妘微微点了点头:“说得很对。这话是您的那位故人说的吗?”
“是。”
“她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是,她一直是个很好的人,好到总是为旁人考虑,委屈自己。”
婉妘沉默一瞬:“能冒昧的问一句,那个故人是您的妻子吗?”
“不是。”
“噢……”
婉妘正要说些委婉的话,却听他道:“她是别人的妻子。”
她从这话里听出些什么,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后悔方才提起这事儿。
“我看着她嫁给别人,我以为她会过得很开心,可最后听到的却是她抑郁成疾香消玉殒。她逝世后,不到一年,她丈夫便续了弦。”
第11章
婉妘没说话,她以为现下最好的选择还是聆听。
可外面却问她了:“如果你是我,若是有重来的机会,你会带她走吗?”
这世上怎会有重来的机会,但她不想在这时扫兴,只道:“您不妨将结局告知她,她若愿意随您走,你带她走便是。”
季听雪缓缓直起身,讷讷道:“你说的有理,天不早了,我先走了。”
“诶……”婉妘总觉得这位陌生的伯伯好像经历了许多,心中难免有些好奇,想知晓其中到底有什么纠葛,可人影已不见了。
她推开窗,抱起窗台上厚厚一摞书,回内室去了。
早起去老夫人那儿吃过饭,便听有侍女来请,说是徐家姐姐请她去家中小聚。
倒是有些怪了,她和徐家姐姐并不是很熟。
她抬眸看了一眼祖母,意思是一切看祖母的意思。
老夫人看了一眼徐夫人,道:“去吧,姊妹之间多走动走动也好。”
婉妘起身应是,缓缓退出门去。
“最近也无何特殊日子呀,怎忽然来请了?”婉妘不紧不慢回到房中,不紧不慢收拾。
春雨在一旁给她整理发饰:“许是忽然想娘子了。”
她笑着摇了摇头:“罢了罢了,去了便知晓了。”
果然到了徐府,去拜见过徐家的几位长辈后,徐家侍女将她直接带去了徐拯的院子。
她没多问,心下已明白了,原来是表兄要寻她。
对徐拯,她还是很信任的,心里的疑惑和茫然全都消减了,直至进了门,她看见坐在屋里的人。
“妘妹妹。”徐拯起身,朝她走来,“我这小兄弟上回和你下过棋后便念念不忘,一直想请你指教,又不好上门去寻你,便托我邀你过来,我又借了我胞妹的名义。”
婉妘微微点头,收回眼神:“原是如此。”
徐拯看向屋里坐着的人,笑道:“不是你非要我将人请出来的吗?怎么现下人来了,还坐在那儿愣着?”
“我……”季听雪腾一下站起来,他是从早上就等着了,但他没想到这小子会这么直白啊。他有些语无伦次,“上回和娘子对弈后,收益颇多,才想着、才想着……”
“我先出去了,有何事唤我便是,我就在隔壁书房。”徐拯说着,已走远了。
房中只剩下他们两人,婉妘站在门口迟迟未动。
季听雪心凉了半截,有些后悔了:“我……”
“上回讲到哪儿了。”婉妘突然开口。
他愣住。
“此处有棋盘吗?”婉妘朝他走来,坐在他对面。
他咽了口唾液,往后退了两步,拿来事先准备好的棋盘和棋子,磕磕巴巴:“有、有的……”
婉妘将棋盘摆正,又将棋子分好,看着他问:“你要什么颜色的棋子?”
他抿着嘴,没敢抬头:“黑的吧。”
婉妘将黑棋推到他跟前:“那我们先对一局?”
“好。”他接过棋匣,抓了把棋子握在手中揉搓,“你先。”
婉妘又看了他一眼,落下了棋子。
一次是巧合,两次或许也是巧合,第三次难道也还是巧合吗?
她心里有了答案,有那么一瞬间是想转身离开的,可还是不由自主走进门,坐在了他对面。
第12章
天气很好,正是秋日凉爽的时候,院子外种的那棵枫树红一半青一半,时不时被风吹着落下一片,然后那片叶子就晃啊晃,晃啊晃,落在他们身侧的窗台上。
那片生得十分标准,染红得十分均匀,可惜她没心思去看,眸子一抬台,目光便落在跟前人微垂的眼睫上,眸子一垂,目光又落在跟前人骨节分明的手指上,便是如何都离不开眼前的人了。
她不禁觉得自己有一些过火了,想将当下的心境拉回来一些:“你有哪里看不懂吗?”
少年抬头,迷茫的眸子看过来,看着有些傻。
她没忍住轻笑了声。
少年脸红了个彻底,别开头,手不自觉不停折磨自己的头发,小声道歉:“抱歉,是我太笨了。”
婉妘将笑意抿回去,轻声道:“我并非是嘲笑你。”
季听雪没敢看她,仍旧是扭着脖子,看向别处,问:“那你是在笑什么?”
“嗯……”她顿了顿,“只是觉得你方才的眼神有些像……像矮鹿。”
“啊?”季听雪转过头,愣愣看她,更像是傻狍子了。
她笑着摇头,连声道:“没什么没什么……”
不是那种礼节性的笑容,而是发自真心的笑,眼睛都笑弯了,脸也因为憋笑红了。
季听雪的脑子哪儿还能转得过来,噢了两声,盯着棋盘,哪儿哪儿都是乱的。
“该你了。”婉妘落下棋子,笑着催。她有点儿笑得停不了了,又骤然说话,接着就被自个儿给笑呛到,剧烈咳嗽起来。
季听雪急忙起身端水来递给她,叮嘱一声:“慢些。”
跟前的人瑟缩一下,他才发觉自己的手不知何时放在了她的背上,正在轻轻拍打。
他慌忙收回手,背在身后,握成了拳:“我……”
婉妘只是缩了一下,并没有躲,捧着那杯水,小口小口地抿:“多谢。”
季听雪轻轻应了一声,坐回自己的位置。
又开始沉默了,好像无话可说了,但似乎也没有那样不自在。
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哒哒声,婉妘自然而然开口:“小公爷,你输了。”
“啊?”季听雪呆呆抬头,耳根也红了,“我……我没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