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不讲道理,臣妾跟自己的丈夫讲什么道理。”婉芙理直气壮地抱住那人的腰身,那双眸子亮亮的,眼里满满装着的,只有眼前的男人。
李玄胤微怔,捏紧了拇指的扳指,喉骨轻滚,“你说什么?”
婉芙仿若未觉地重复:“臣妾说,跟皇上不必讲道理呀。”
李玄胤额头凸跳,钳住了这人的小脸,眼底沉沉,“不是这句,你把方才那句再跟朕说一遍。”
婉芙眸子转了下,模糊不清地嗫嚅,“臣妾已经说过了,臣妾不说第二遍。”
李玄胤哑然,指腹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他听清了那句话,所以眼底沁上一抹柔意,却没放过这个惯会花言巧语的女子。
这女子总能又勾着他,又气着他,偏生,他竟喜欢极了她这般。
李玄胤眸色微敛,屈指掐住了婉芙那张雪白的脸颊,声音蛊惑,威逼利诱,“今夜留在这,朕要你一直在朕的耳边说这句话。”
最好,跟他说一辈子。
第110章
到了十五那日, 宫人端着炭盆圆凳进进出出,在梅园摆好了茶水糕点,这时后宫嫔妃们陆陆续续, 各自落了座。
婉芙来得不早不晚, 前夜是她侍寝,将近到子时才歇下,落座便懒懒地捏了捏眉心, 进来的嫔妃无不恭敬地朝婉芙做礼福身。
皇上独宠泠贵妃, 旁人就是眼红,也改变不得皇上的心思。谁叫她们没有泠贵妃的容色, 能哄得皇上欢心。
待皇后进园, 该到场的嫔妃已经到了。
婉芙扶着千黛的手起身,与众嫔妃一起给皇后福礼。
皇后微笑着落座,打量婉芙一眼,如今泠贵妃独得盛宠,在后宫风头愈大,连日侍寝,眼尾的媚态倦意, 补再多的脂粉也遮掩不住。可这又如何,妾是妾,妻是妻,只要她坐在这个位子, 泠贵妃再讨皇上欢心也越不过她。
亭中帷幔随风徐徐卷起,皇后抬手让众嫔妃落座。
“今儿这日子好,瞧这天儿, 晴得人心情都好了呢!”下首的嫔妃先开口到了句,帕子遮掩住唇角, 娇娇一笑,好一番含羞带怯的媚色。
婉芙慢条斯理地饮着茶水,不接那嫔妃的话,静静看着今儿倒底要唱一出什么戏码。
有人附和了那嫔妃的话,“皇后娘娘亲自挑的日子,天公怎能不作美?”
便是这两句,皇后眼底笑意愈浓,“你们二人会哄本宫开心。”
“嫔妾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说了会儿话,珠帘挑开,小太监先声通禀,“娘娘,圣驾朝这面过来了。”
这话方落,在座的嫔妃眼里都冒出了亮光,尤其是入宫的新妃,进宫这么久,别说是伺候皇上,就是见皇上一面都难,听闻皇上过来,哪里不欣喜的。
不止新妃,宫里的老人听了圣驾过来,也压制不住心中的喜悦,自从泠贵妃入宫,便能与宁贵妃、应嫔平分秋色,以往她们这些人尚能半年有几日侍寝,可泠贵妃入了皇上眼后,不必说半年,这么快两年过去,皇上连看都不曾看她们。
终于能见到皇上,嫔妃们下意识整理衣襟,抚过碎发,娇羞地垂下眼,只盼皇上能注意一二。
皇后将众人的神色收入眼底,嘴边微微一笑,皇上偏宠泠贵妃早就人尽皆知,不仅引得后宫嫔妃和太后不满,前朝的大臣闻到皇上意欲废嫡立庶,册封小皇子为太子的事,也已坐不住了。
皇上是帝王,江山之主,不是寻常的男子,后宫可以有宠妃,但不能有独宠,更不能坏了老祖宗的规矩,她不信,皇上真的会为了江婉芙,而不再宠幸旁人。
李玄胤步入长亭,一眼过去,就看见了满亭子的花花绿绿,莺莺燕燕,他微拧眉心,摩挲了两下拇指的扳指。
“后宫姐妹许久没聚一聚了,臣妾就自作主张,置办了赏梅宴。”皇后温笑着交代。
李玄胤点了点头,“冬日冷,泠贵妃吹不得风,赏过梅就早些散了吧。”
听了皇上这句话,皇后脸色没变,倒是旁人,听皇上如此宠爱泠贵妃,如此给泠贵妃体面,不禁捏紧了娟帕,心中又是酸涩又是嫉妒。
李玄胤越过众人,直接走到婉芙面前,握住了婉芙的手,触到女子手心的冰凉,略皱眉峰,“炭火烧得不够?”
婉芙眨了眨眸子,指尖在男人掌中悄悄勾了两下,惹得男人不耐,牢牢握住了她那只乱动的小手。
李玄胤吩咐人取来热乎的汤婆子,塞到婉芙怀里,陈德海伺候皇上坐了高位,宫人在一旁多添了圆凳,左边是皇后,右边是泠贵妃。皇后雍容端庄,却不及泠贵妃娇媚美艳,最惹人眼。
这一番情形落在了后宫嫔妃的眼中,外人看来,皇后位居六宫主位,大权在握,风光无限,可后宫最得宠的却是泠贵妃,膝下养着小皇子,日日又能侍奉君侧,这才真真是厉害。
嫔妃席位中,忽站出一人,穿着月白的流光织锦,眉心点一株金钿梨花,模样在后宫里是上乘,仔细去看,那眉眼姿态有几分熟悉。
这人一站出来,嫔妃们的目光下意识落到婉芙身上,不为别的,那嫔妃穿着的月白织锦和眉心的梨花金钿,都与泠贵妃平日的妆容服饰相像至极。
婉芙仔细打量两眼,这嫔妃确实会梳妆打扮,原本五分的姿色画出七分,样样都是仿照她的来。
那嫔妃是竹香苑的明才人,是宫中旧人了,婉芙未进宫时,除却宁贵妃和江贵嫔,明才人也能分得一两分宠爱,皇上想起她来,一月竹香苑能得几次侍寝。可这一切,都在婉芙入宫后变了模样。
明才人不甘心,但她改变不了什么,皇上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她一直等着皇上厌倦了入宫的新人,再借机复宠。
谁知这么一等,江贵嫔、应嫔、宁贵妃……曾经圣宠一时的嫔妃接连下位,反倒是江婉芙,坐到了如今的贵妃位份,快过去两年,皇上待她不止一如往昔,甚至愈发偏宠。
“嫔妾今儿给皇上,皇后娘娘和后宫的姐姐妹妹们助兴,特意学了一首琴曲。”
皇后看去一眼,含笑让她起身,“本宫正愁无曲无乐,皇上乏闷,你倒是有心。”
明才人敛唇,看着高位的男人欲语还休,“嫔妾久不碰琴,稍有生疏,献丑了。”
宫人抱了古琴进来,明才人拂过衣袖,盈盈如水的眸子怯怯瞄向帝王,纤细的指尖拨动琴弦,随着月声,女子启唇清唱,清越的歌喉犹如黄鹂入谷,给她的容色徒添了七八分耀目。
听去这歌声,那些旁坐的嫔妃暗暗咬牙嫉恨,这歌喉,这容色,就是她们也听痴了去,原本要借此入圣眼,谁料半路出了个明才人。
明才人眼神太过明显,傻子都看得出来,她就是为了皇上,才放下这嫔妃的身段,做起了伶人的活计。
婉芙眼眸轻轻描着,又觑向高位,见皇上看着明才人出神,直接捏紧了帕子,不等明才人歌声落下,指尖一勾,似是不经意般,案上装着茶水的瓷盏就被扫去了地上。
“噼啪”两声,直接打断了明才人的唱出的小调儿。众人视线都朝她看来,嫔妃们眼中惊愕,这泠贵妃究竟有多放肆,敢在皇上听曲儿时打扰,皇后轻眯起眼,拂过手指的护甲。
陈德海站在婉芙对面,贵妃娘娘方才的小动作被他看得一清二楚,贵妃娘娘一向知晓分寸,不该出错的时候从不会出半分错处,方才分明就是故意的。
他小心翼翼地觑了眼皇上脸色,不见震怒,反而有些漫不经心,甚至他竟从皇上脸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讶异,紧接着这抹讶异被愉悦取代,虽是漫不经心,但肉眼可见的心情甚好,他不禁摸不着头脑。
“贵妃娘娘这是怎么了?是嫔妾唱得不好听?”明才人极为委屈无辜般,眼眶里滚出泪水,害怕畏惧地看着婉芙,稍许,又怯生生看向高位,像是在跟皇上求助。
装委屈都是婉芙玩剩下的,倒是她小看了后宫的嫔妃,还有这般多才多艺的。
婉芙捏着帕子擦了擦指尖的水渍,眼眸微转,盈盈起身,走去了李玄胤身侧。她一手勾住了男人手掌,轻拉了下,“才人妹妹唱得真好听,皇上说是也不是?”
她这番行径引得众嫔妃侧目,旁人都看得傻了眼,泠贵妃竟这般大胆,众目睽睽之下,下位与皇上拉扯,皇后娘娘还在这,泠贵妃真当这是在她昭阳宫了?皇上怎会给她脸面!
李玄胤掀了掀眼皮,视线看到明才人身上,又若无其事地收回来,回了婉芙两字,“尚可。”
明才人闻言,只见那含羞带怯的脸蛋渐渐泛白,被后宫嫔妃围着听曲,已经让她屈辱,更加屈辱的是,皇上送她的尚可二字。
她抛下颜面,如伶人般低三下四,不是要听尚可的。
明才人羞愧难当,婉芙依旧不满,不依不饶道:“皇上觉得尚可,方才还一直盯着才人妹妹,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皇上想宠幸旁人了大可直说,何必当着臣妾的面与旁的女子暗送秋波……”
“放肆!”李玄胤冷睨过去,惊得亭内的主子奴才,不管与自己有没有牵连,纷纷仓惶跪地,生怕被泠贵妃迁怒。
婉芙没跪,她瘪起嘴,仿佛极为委屈,眼尾憋得发红,吧嗒一下,泪珠子便掉了下来,美人落泪,风情万种,不知比方才明才人的含怯落泪美上多少。
李玄胤叫这人气得头疼,她这时候倒想起肚子里学的墨水了,他今日给她的脸面尊贵还不够多,这女子就是被他宠得,愈发无法无天!
“行了,当娘的人了,还日日哭,知不知羞。”
虽是斥责,话中的宠溺却叫人忽视不去,泠贵妃再没规矩,皇上也是愿意宠着。意识到这一点,嫔妃们眼中不禁黯然。
陈德海识趣地搬过圆凳,悄悄放到婉芙身后,婉芙落了座。李玄胤摩挲着婉芙的柔荑,扫了眼亭中央跪着的女子,“朕多看她,是觉得她这身衣裳有些眼熟。”
跪着的嫔妃中,秦采女忽然开口,“回皇上,嫔妾也觉得熟识,今日看到贵妃娘娘,记起明才人好似不知何时,就开始学起了贵妃娘娘的妆容打扮。”
李玄胤视线落到她身上,稍许收回来,对众人道:“都起来吧。”
嫔妃们这才敢起身,唯有明才人,听过那句话,脊背僵硬,脸上完全退了血色。
她没敢起来,“皇上明鉴,贵妃娘娘明鉴,嫔妾穿着打扮素来如此,没有冒犯贵妃娘娘的意思。”
婉芙借故拭泪,不动声色地朝明才人看了眼,又掠向皇后,看来她没料错,皇后想借着这次机会向皇上献人,可惜算盘打错了。
她抬起眸子,看向男人,半是嗔恼,半是威胁,“皇上,臣妾只是说笑而已,瞧把才人妹妹吓得,臣妾又没有说她冒犯了臣妾,这般害怕畏惧,不知情的还以为臣妾恃宠而骄,把她怎么样了呢!”
李玄胤愣了下,无奈地睨回这女子,她在他面前这般没规矩,还不是恃宠而骄?
倒底是没拂她面子,对明才人淡声,“不必跪着。”
明才人那身月白的织锦,犹如一层屈辱的外衣,嘲笑她今日此举有多么愚蠢,她掐紧了手心,额头重重叩地,“嫔妾谢皇上,谢贵妃娘娘。”
婉芙这才转了脸,不紧不慢地打量着明才人,眼神冷淡,唇角轻挑,“才人妹妹喜欢本宫的打扮,当来请教本宫才是。而且才人妹妹姿容出色,又何必东施效颦呢?”
她顿了下,“姐妹们说,本宫的话可对?”
婉芙扫过在座的嫔妃,自从她得宠后,后宫的嫔妃或多或少都会效仿她,以前没放在心上,而今来看不好好整治整治,都把她当软柿子捏了。
嫔妃中但凡眉心点了梨花金钿的,触到婉芙这眼色,战战兢兢地垂下脑袋,生怕叫贵妃娘娘记住。皇上都不管贵妃娘娘的作威作福,她们谁还敢置喙半句。
李玄胤靠着椅背,不咸不淡地看着这女子借他的势在后宫里耍威风。那人话说罢,又小心翼翼地觑向他,那眼神,活像得了逞还故作委屈的小狐狸。
明知故犯,不知第几回了。
偏生,他就喜欢极了她这样。
李玄胤淡淡掀起眼皮,“说完了?”
婉芙咬唇,偷瞄他,怯怯点了两下脑袋。
李玄胤冷着脸:“说完了就坐回你那儿。”
婉芙“哦”了声,乖乖离开。
皇上与泠贵妃亲昵,嫔妃们都看在眼里,她们不敢说话,甚至出气都要斟酌。因为这亭中可不只有泠贵妃,后宫里位份最高的皇后娘娘,始终坐在皇上左手边,自至至终,未出一语。
按理说,皇后娘娘与皇上是发妻,无论如何,皇上都要顾忌皇后的颜面,然没有,皇上由着泠贵妃娇纵,仿佛忽略了皇后娘娘这个人,而看皇后脸色,温笑端庄,始终挑不到错处。
宫中老人对此习以为常,以往宁贵妃、应嫔,哪个不是要比泠贵妃嚣张,何时顾忌过皇后,相比而言,泠贵妃反而温和多了。
旧人如此想,新人却不然,她们进宫有一段日子,却从未听说过坤宁宫侍寝,祖宗定下的规矩,初一十五,皇上不是要去皇后娘娘那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