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昌宁——顾沉之【完结】
时间:2023-10-31 17:13:08

  “那您为何不向钟阁老求助,阁老一向体恤军情,若他知道了一定会在陛下面前替您分忧解难。”
  杜维无奈的摇了摇头,“殿下有所不知,兵部如今存下的军需都是阁老之前出面替下官求来的,阁老年岁大了下官总不好一直麻烦他老人家……
  我们兵部官员都是寒门出身,在这世家林立的大周多有不便,这几年里里外外需要用钱打点的地方多了去了,都是尚书大人从自己私银里出,连给女儿置办嫁妆的钱都搭进去了,户部整天与我们打太极,压着我们的帐就是不拨银子,算准我们兵部在朝中没依靠,随意敷衍。”
  杜维少见地动气,他也是没办法了,入了冬置四处都需要用钱,开春还有武选,一年下来东奔西跑,累死累活不说还得自掏腰包补贴军需。
  李昌烨有些动容的问出口:“那大人想要我做什么?若是我能做到的定当全力而为。”
  杜维正身拱手行礼:“如此,下官便先行谢过殿下”
  *
  修建万寿宫一事,隆德帝还需挑选一个可靠的人来负责。他虽心中早有人选,想借机磨砺一下皇长子李昌烁,但兹事体大,还需得到太傅等人同意。
  帝王之术,重在制衡。他深知此道中利害之处,从前他虽看中四皇子李昌炜,但也扶持起皇长子李昌烁同他相互制衡,如今即使他有意培养李昌烁,也不得不另选他人同他分庭抗礼。
  次日皇帝同内阁众人议事时,宣了李昌烁和李昌烨过来在旁边听讲。
  大周近几年国库充盈,可兴修宫殿之事耗费人力物力财力颇多,内阁诸位大臣意见不一,但皇帝执意如此他们多说什么也再无用处。
  这事虽已经板上钉钉,隆德帝话锋一转问起了站在一旁的两位皇子意见。
  大皇子李昌烁最先站出来恭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今大周能实现中兴鼎盛之局面,全仰仗于有父皇这般贤能的君主。万寿宫一事定当全力赴工,确保父皇居有定所。”
  隆德帝满意的点了点头,“工部薛大人年岁已高,行动多有不便,就由你暂时监管工部,全权负责修建万寿宫一事。”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惊讶的瞪大眼睛面面相觑,李昌烁更是喜出望外连忙跪地领旨谢恩。
  “儿臣遵旨,儿臣定当尽心尽力不负皇恩浩荡。”
  隆德帝目光从一旁的李昌烨脸上扫过,似乎是想看清他此时是何表情,可李昌烨神色却依旧淡淡的,仿佛此事于他没有任何关系。
  隆德帝微微皱眉,开口问道:“昌烨有什么要说的吗?”
  李昌烨见皇帝叫到他,在众人的打量中上前一步说道:“回父皇,儿臣的确有一事想请父皇批准。”
  隆德帝端起茶盏,也没看他,缓缓喝了一小口问道,“什么事...你说吧。”
  “近来天气寒冷,边关驻扎的将士们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儿臣想请父皇允许多添置一批军需送至前线,以示皇恩浩荡。”
  茶盏轻叩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半晌隆德帝都未说话。屋里人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唯恐三皇子此话惹得皇帝不悦。
  大学士曾玉堂站在钟太傅身边,紧张的攥紧手心。
  兵部缺钱这是朝中人尽皆知的事,半年前曾由太傅出面为兵部求来了一百两万银子置办军需。
  可入了冬武器、粮草、马匹、棉被等等四处都是用钱的地方,前几天钟太傅见兵部侍郎杜维在朝堂之上发言被挡回来,还想着私下找他商议此事。未曾想今日三皇子便借着这个机会向皇帝提起此事。
  兴修宫殿本就是耗费财力颇多之事,三皇子居然敢在此时提起边关将士,若是被皇帝疑心成他是在借此讽刺,天子震怒,那又是一场无妄之灾。
  在场内阁众人一边敬佩起三皇子胆色和仁爱之心,另一边不免也开始为他忧心起来。
  良久后,隆德帝抬头看向李昌烨,神色阴暗的开口道:“你身处宫中却能忧心边关将士,这是好事……转眼快到年关,也该到了犒赏三军的时候,这事就交给你去办吧……
  需要多少银钱打点,你和兵部尽快拟个数目报给户部,内阁和司礼监披红后便拿去用吧。”
  这话虽没明着表达什么,可人人都听的出这便是将兵部放到三皇子李昌烨手下监管。
  如此一来,皇长子李昌烁监管工部,三皇子李昌烨监管兵部,两个皇子分庭抗礼。
  虽然看起来各自分管一部,可哪个是肥差,哪个是苦差事谁都看得清。
  李昌烨早就已经做好了被痛斥的准备,却没想到事情居然进展的如此顺利,一时间他也没空去想隆德帝此时心里谋划些什么,
  他没有喜形于色,依旧谦顺地跪下行礼,
  “儿臣,多谢父皇恩典。”
第25章 时卿
  午时国子监散学后,薛时卿将座位上的书籍一一整理好,装进带来的书箱中,他已经顺利考中乙丑科进士,为一甲第一名。又经内阁首辅兼太傅钟勉亲选为庶吉士,入翰林院。
  自明日起,他不再需要每日到国子监学习。正欲起身离开时,见他国子监的同窗蒋邵正愁眉苦脸的揉着脖颈向他走过来。
  “珩砚兄,你今日就要搬走了?”
  薛时卿笑着点头,伸手为他整理了下后颈凌乱的衣领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蒋邵打了个呵欠回答道:“昨天没睡好,被我爹追着骂了一晚上。”
  薛时卿站在他身侧轻笑着说:“你又给祭酒大人惹麻烦了?”
  “这次真不怪我,我姐姐之前因为那些流言蜚语病了快一个月了,好不容易这会儿恢复的差不多了我爹就着急再给她寻亲事,我气不过,便和他吵了几句。”蒋邵滔滔不绝的抱怨道。
  薛时卿客套的说:“蒋姑娘早就到了议亲的年纪,祭酒大人着急也是应该的。”
  蒋邵听了这话连忙扭过头,孩子气的凑在薛时卿耳边小声说道:“珩砚兄,你他这次看中是谁吗?”说着蒋邵谨慎地向四处打量了一圈,确定没有问题后继续说道:“他啊,看中了刑部傅大人的独子,就是那个一直和你争太学第一位置的傅尘舟。”
  薛时卿不自觉的往傅尘舟的位置上看了一眼,见他的书桌还和原来摆放的一样,心想他应该是也快要过来整理东西。
  他与傅尘舟在太学同窗多年,却没说过几次话。他自认为自己不是话多的人,但和傅尘舟比起来还是逊色了些。每次上学下学傅尘舟总是最后一个来,第一个走,干脆利落从不拖延。
  此次科考,太学众学生中唯有他们两人同中进士,也一同被选入翰林院做庶吉士,日后接触的时间想来要是比在太学更多一些。
  薛时卿安抚他说道:“傅兄才学出众,家世出身样貌皆是上乘,祭酒大人看中他也是情理之中。
  再者,大家同在太学读书,都是为了掌握知识,何来争与不争之说。”
  蒋邵皱着眉,颇有些失落的说:“珩砚兄,不是我背后议论人是非哈,这傅大人就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在刑部更是有活阎罗的称号,傅尘舟别的不说,这一点像极了他的老爹,整天绷着那张脸活像别人欠了他钱一样......
  你说我姐姐若是嫁了这样的人,那她后半生岂不是要在郁闷中度过。”
  薛时卿没接这话,只是问道,“蒋姑娘现在身体如何了?”
  蒋邵皱着眉像是有些疑惑:“前几天我去见她,见她可以下床行走了,想来身体应该是好的差不多了,还吩咐我最近学习要勤勉,不要总想着玩...唉,我姐姐这么好的人,我多希望她能嫁一个像珩砚兄你这样的夫婿......”
  但他也只是这样说一说,满京城谁人不知薛家小公子是薛尚书捧在手心里的宝贝,更是得当朝内阁首辅钟勉钟阁老亲自教导。又生的样貌出众仿佛月宫里来的仙人,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世上得有什么样的女子才配得上薛珩砚,能把这月宫仙人拉进凡间。
  不过这种事不是他该忧心的,蒋邵这人就一点好,任何烦恼的事情在他头脑中都不会停留太久,转瞬间他又欢快的揽过薛时卿的肩膀说道,
  “珩砚兄,你日后去了翰林院做事可千万不要忘了咱们从小长大的情谊,也多在太傅面前美言美言我,若是日后我也考中了,说不定他老人家一看是我的名字,也把我选进翰林院做个一官半职的。”
  薛时卿只亲切的一笑,“那祝你早日登科,心想事成。”
  *
  “公主?公主?”
  乐阳晃了神,听见谢禾宁在一旁低声叫她,“怎么了姐姐?”
  谢禾宁掩面而笑,眼神在她手握的书页上点了一下:“这一章公主已经看了半个时辰了,纸张都要被你看透了。”
  乐阳有些尴尬的翻了几页,随即抬起头对谢禾宁孩子气的笑了起来。
  “公主一整天都魂不守舍的,可是有什么心事?”谢禾宁端来一盏新茶,放在她身边顺势往她手上拿着的书稿上看了一眼,“《丈田令》?这是先生新给公主留得课业吗?”
  乐阳小口喝着茶,有些犹豫的问道:“禾宁姐姐也知道这篇文章吗?”
  谢禾宁点点头:“有了解一些...听说是薛小公子十五岁时写下的文章,因为条理清晰实用性强,一度被贴在国子监受所有学生拜读。”
  “那依姐姐看,这篇文章写的如何?”
  谢禾宁笑了笑:“公主,我三脚猫的功夫哪里能评判这样好的文章呢,不过据我所知薛小公子得太傅教导,这篇《丈田令》里提出的观点更是继承太傅一直以来‘重洗世家、掐灭阉党、中兴朝廷’的主张,是难得的治世良策。”
  乐阳放在书稿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下,“那姐姐你可见过他,他是个怎样的人?”
  “我未曾见过他...”谢禾宁思考了下,“听说薛小公子才貌出众,八岁能作诗、十岁能颂赋、有月上仙人之称。君子如珩,羽衣昱耀,他虽出身世家,却在民间极受寒门子弟爱戴,想来定当是个仁爱善良的人。”
  “我见过......"
  谢禾宁没听清乐阳公主从喉咙中小声嘟囔的几个字,随口问道:“公主您说什么?”
  “没什么..."乐阳抬起头一脸阴笑看着她,“禾宁姐姐,那你觉得薛小公子同我三哥哥比起来哪个更优秀呢?”
  谢禾宁手中的动作一顿,脑海中回忆起那夜李昌烨怀抱中的温度,几乎是一瞬间便红了耳廓。
  李昌烨和薛时卿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一个是天上皎洁的月亮,是世家之荣无论走到哪都受人爱戴与敬仰。另一个是蒙尘的太阳,只能在黑夜里靠自己努力一点点散发光芒。
  那夜后她同李昌烨在宫里也不常见面,自打隆德帝下令叫他监管兵部,他整日忙着打点账目,统计军需,连他自己的寝宫都很少回去。
  可只要一有忙里偷闲的机会,他都会悄悄的过来找她,在四下无人时将她拉到角落里,紧紧地拥在怀里。
  她知道他一向是个自律性很强的人,那夜或许是因为太过思念母亲,多年来的孤寂积压在心底,他抱着她的双臂带着克制和小心翼翼。
  谢禾宁每每见到李昌烨脸上的落寞时,都心疼却不能言语,她想轻抚他的面颊,可是以她的身份却做不到。他们在这座深宫里中间隔着高墙,看不见,摸不着。
  她只能这样望着李昌烨,她知道,他的落寞与疲惫除了她谁也不会明白。
  只盼着有朝一日,他能抬手够到九重阙,顺利实现多年来的愿望。
  作者有话说:
  文案高潮预警,小虐怡情~
第26章 分离
  时至年关,天气愈发寒冷。
  昨晚下了一夜的雪,此时内廷里一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寂静无边,让人心生寂寥。
  谢禾宁搬个了小板凳坐在厨房门口一边看着雪景,一边守着火炉上热气腾腾的鱼汤。她拿过汤匙在锅里随手捞了一碗,想先尝尝味道如何。
  刚盛出来的汤太烫,即使她吹了吹也还是险些被烫到舌头,似乎是觉得火候不够,索性把碗推到一边冷着,从袖中拿出小刀仔细的切割着当归。
  这些当归是春日时她自己种在公主院中的,经过精心呵护即使晾晒风干后成色看起来依旧比尚食局领来的那一批好很多。
  她将当归切成大小一致的薄片,小心翼翼地装进荷包里。
  这个荷包是她给李昌烨准备的,他如今监管兵部大小事情都尽心尽力,不仅解决了亏欠的军需,更是整理好积压拖欠的陈年旧账报给户部。
  当日隆德帝内阁众人都在场,齐尚书也不敢再拖着此事不办,如此一来兵部上下众官员提起李昌烨也都是发自肺腑的感激。
  可苦差毕竟是苦差,临近年关在外的将士们思念家人士气不足,再加上天气寒冷,正是到了一年里最难捱的时刻。
  而乃蛮部也掐准了时间选择在此时侵犯边关,隆德帝久卧病榻思索再三,最后决定派监管兵部的三皇子李昌烨代替他出征。
  这个消息不久便传遍整个京城,朝野上下议论纷纷。
  可谁都知道监管兵部不过是个幌子,古往今来带兵打仗之事都是从除太子以外的其他年长的皇子开始,可皇帝却选择了排行第三,比皇长子李昌烁还要小四岁的李昌烨。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帝是铁了心想将皇长子培养为储君,而在成为储君之前他是不可以面对刀枪剑戟,有性命之忧的。
  如此一来,朝中文武百官即使从未同这位名不见经传的三皇子殿下有交集,此时也不免感慨起来,皇帝对待儿子厚此薄彼至此,这三皇子当真是十分可怜!
  宫里的流言蜚语多多少少也传进了谢禾宁的耳朵里,她沉默地听着附近来来往往的宫人背后议论之声,想起很久以前她在幽宫破败的房间里,第一次见到李昌烨时的模样。
  那人蜷缩在角落身体微微发抖,眉眼间俊朗而又带着几分倔强。从前她总是听见话本子里常常描述的落难佳人,清雅中带着破碎感。
  而李昌烨显然是同他们不一样的,他更像是蒙尘的太阳,被遮挡在黑夜里无法发光。可只要靠近他,只要有那么一点点的缝隙,便可以感受到他散发出的强大热量。
  六部之间的党争从未停止,谢禾宁内心的不安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强烈起来。
  李昌烨已经踏上了夺嫡这条路,即使他在众人眼中还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存在,但在隆德帝出于制衡的扶持下,来日必定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
  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此次带兵出征,可谓是内忧外患。
  她此时才明白从前人们常说的那句话:帝王之位冰冷彻骨,最是无情帝王家。
  历朝历代皇子都将成为储君当做毕生目标,用权势与谋略向世人宣告,他们才是入主东宫的最佳人选。在这条布满荆棘的道路上一往无前时,或许没有一个人记得起,他们抬手触碰的九重宫阙下,埋葬着的都是自己的骨肉至亲。
  从前她只是觉得惋惜,但如今她心心念念着的人也身处其中,再回忆起这一段话的时,她心里泛起阵阵酸涩,竟是有些想哭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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