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走了屋内的宫人,谢禾宁顺着乐阳公主的目光望去,眼看着门缝收拢,站起身迎了上去,“听闻言姑娘是特意过来寻我, 想来是有要是想谈, 此刻屋内只有我们三人, 姑娘有事但说无妨。”
言云衿看向谢禾宁,她对这位谢姑娘并不感到陌生,但实际上却还是第一次见到真人。从前她一直在想将谢朝云比下去,能与元敬皇后比肩的究竟是怎样的人物,此时站在她面前才恍然悟出滋味。
眉目清寂,白如瓷器,整个人像是一张水墨画,底色虽然是白的,却从中透着仙气。
“久闻谢姑娘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如我想的那般,姑娘当真容貌昳丽,比起元敬皇后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类似的话这些年谢禾宁听过太多了,她不排斥自己的皇后姑姑,只是不想外人总拿自己同长辈想比,她暗自叹了口气开口道,“言姑娘你今日前来......”
“谢姑娘,”言云衿打断了她的话突然正色的看着她,在她错愕的目光中缓缓跪下俯身道,“云衿今日前来和太后娘娘并无半分关系,是我自己有事相求于谢姑娘你。”
谢禾宁慌忙后退了几步,乐阳公主显然也没有料到被眼前变故惊的站起身,开口问道,“这可不是和规矩的礼数,你究竟是有什么事要说?”
言云衿抬起头,“我想求谢姑娘帮我救一个人。”
“求我救人,是什么人?”
“翰林院的编修谢延卿。”
谢禾宁思索了一下,觉得自己好像并不认识这号人物,正犹豫是不是谢家什么远方亲戚时又听言云衿说道。
“谢姑娘大可放心,谢延卿家远在永州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也并非出自陈郡谢氏一脉,他与姑娘你毫无干系。”
谢禾宁不自地搅缠住腰上的束带,轻道:“那你为何求我救他,他出了什么事?”
言云衿抬起头,“他拒绝了太后娘娘赐的婚得罪了皇上,被赐廷杖之刑。”
“赐婚?既然是太后娘娘选他做你的夫婿,他拒婚三哥哥也是在替太后娘娘出气,你为何不去求太后娘娘反倒来找禾宁姐姐?”乐阳公主疑惑地问道。
“公主您有所不知,谢延卿他是钟太傅生前提携的最后一位学生......”
乐阳公主顿了顿,回想起的确是有这么一号人物。钟太傅出自寒门,从政多年仍旧心系寒门子弟,总是每每会试过后总会亲自过去挑选优秀的学生加以提携,免得使真正的人才埋没在世家林立的官场里。
而这谢延卿便是受此恩惠由太傅亲选入翰林院,隆德十七年冬,麓安惨案,由太傅提携教育过的数十名官员学士死于这场灾祸之中,此事过后没多久钟太傅于朝堂之上撞柱身亡,以死明志。
侥幸逃过这一劫的除了受刑养伤的薛时卿,就只有这位当时被派遣去往顺天府的谢翰林。
钟太傅勤勉一生,虽只有一位关门弟子薛时卿,但多年来受他教诲的人愿跟随他为国效力的人不计其数,也算是桃李满天下。未曾想临了,还要想白发人送黑发人。
文人总是有风骨与傲气,这谢延卿必然是不愿与太后一党同流合污,所以冒着被杖毙的风险也要到皇帝面前拒婚。
乐阳沉默了一阵,“我知道他,可这同禾宁姐姐有什么关系?”
言云衿跪直了身,“就因为此事是皇上替太后娘娘出气,倘若太后娘娘出面制止不免会被人怀疑有意扶持文臣清贵,居心不正。可若没人制止,今日谢延卿必将会成为皇帝和太后娘娘之间矛盾的牺牲品,所以,云衿斗胆请谢姑娘你帮忙,救救谢延卿。”
谢禾宁朝前走了几步,伸手扶她起身,“你此番前来找我,应该是已经有了注意,需要我做什么你直说便好。”
“姐姐!”乐阳拉住她的手,眼神示意意图阻拦。
言云衿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叹了口气犹豫道,“我知道公主和谢姑娘对我的身份还有姑母都心有防备,所以这一次云衿也是带着诚意前来,只要谢姑娘能出手相助我愿为公主解燃眉之急。”
“我?本公主能有什么燃眉之急?”
言云衿望向她,一字一句道,“岭北晏家子应该过不了多久就要入宫了,太后娘娘不会让您嫁与晏小公子,放任岭北同皇帝交好。所以,她可能不会让晏小公子活着出京。”
此言一出,屋内的两个人皆是陷入惊恐,面面相觑。
乐阳强稳住心神道,“你是说,太后会对晏瑜下杀手?”
言云衿点了点头。
谢禾宁见她神色镇定自若,问道,“言姑娘可有办法化解此事?”
她又摇了摇头,“姑母的性子总是说一不二的,我没办法说服她,但我想此事皇上和公主若是提前知道总要有所防备,我的胞弟和晏小公子年纪相仿,待晏小公子入京进入国子监读书后,我会叫弟弟跟在他身边影形不离,如此一来姑母便没那么容易得手。”
谢禾宁转过身咳了几声,摁着胸口平息了一阵,方对她道:“兹事体大,你为何违背太后的意思来告知于我们?”
她的声中带着一丝叹意:“置身事外,寒凉做人有时候是为了自保,我身为一介女流并不能左右家中父兄长辈为家族做出的决定。但是,我并非真正冷情之人,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朝廷陷入无休无止的内斗之中...
更何况...我还要救谢延卿。”
“你想让我做什么?”谢禾宁问。
言云衿徐徐说道,“我知道谢姑娘你和锦衣卫的徐指挥使是旧友,只要您在皇帝门前替谢延卿求求情,就说他是您家中旁支亲友,皇上看在您的情分上不会对他施以严刑,徐指挥使下手也自然会留分寸。”
谢禾宁笑了笑,“你还真是将我身边的人和事了解的透彻。”
言云衿摇了摇头,柔声道,“并非是云衿有意揣摩姑娘你,而是我看懂了皇帝。”她上前一步,拉住谢禾宁的手,颇有些感慨地说道,“谢姑娘,我是死过一次的人,听我一句劝,今日你做的决定是最正确的选择,不必因为过往的之事心中觉得亏欠而对皇上敬而远之。
这些年皇上后宫形同虚设,是因为他心里有你,人这辈子能有个自己喜欢也喜欢自己的人不容易,不要像我一样等到了失去才明白其中的道理,余生活在悔恨与自责里。”
言云衿的话谢禾宁听得云里雾里,她的模样看着比谢禾宁还要年轻几岁,讲起话来却是一片老成,虽然她没听懂她那句“余生活在悔恨与自责里”,但经她这一番话,她明显感觉到数日来横在自己与心里关于李昌烨那道防线松动了几分。
“可你将这些事告知于我们,不怕东窗事发太后娘娘怪罪于你吗?”
言云衿向谢禾宁含笑摇了摇头,“我自幼学习德诫之道,视家族兴衰为己任,可后来我才发现,读书不该是使人被礼仪规矩所束缚,而是为了挺起脊背,在黑暗的世道中坚守自己的本心。人生若逆旅,若为行人,莫不畅快。我不愿再受家族桎梏,谨小慎微。这一次我想为自己而活,守护好自己心爱的人。”
平淡的语气中透着坚定,谢禾宁在她眼眸中看见了自己的身影,此时方觉如梦初醒。她和李昌烨已经错过了三年,历经千辛万苦团聚,不该再困在往事伤痛中彼此折磨。
多日来心口中的烦闷此时竟然觉得烟消云散,谢禾宁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看向面前淡定从容的言云衿,缓缓开口道,“好,我愿意帮你。”
作者有话说: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言云衿不是反派,不是反派,不是反派哦!她可是神助攻!
最近要准备各种编制考试,白天要忙着做题,零点后的更新可能有些延迟,大家早早休息不要熬夜哈,欠下的一章会合并在下一章里一起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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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强欲
咸宁三年五月初三, 正阳殿。
朝会将散时,彼时已经接替钟太傅任职内阁首辅的言阅忽然出列,奏请立后之事, 他上前一步掷地有声道:“陛下,孝仁皇后去世已有一载, 如今皇后丧期已过, 大周国泰民安,中宫之位空缺已久该早日拟定人选, 以安社稷!”
大殿之上的那位年轻帝王眼神无波无澜地望向阶下众人,沉默片刻, 淡道:“孝仁皇后贤得, 亦是朕的发妻,她自过世之后朕宿夜难眠,册立继后一事就先暂缓吧。”
言阁老并没有就此作罢,继续说道, “臣知晓陛下您素来勤勉,从不沉迷酒色之中, 可您自登基以来后宫冷清, 即便继后人选尚需考察, 也当广纳妃嫔,替陛下您延绵子嗣。”
以阁老为首的众臣下跪请愿道,“臣等恭请陛下广纳妃嫔,延绵子嗣。”
朝堂之上众臣纷纷附和,曾玉堂等其余内阁大臣,虽不没有反驳, 但亦是不好多言只能随众附和。
李昌烨目光阴冷的看向为首的言阁老, 半晌后开口道, “此事由礼部承办后交于昭和长公主殿下把关,如此,阁老可否满意?”
新帝尚有名义上的继母在前,却将婚事交给不参与朝政是非的昭和长公主筹办,明显是当着众臣的面有意为之。
言阁老并不在意这位年轻皇帝的挑衅,神色如常道,“陛下圣明,新选入的妃嫔能尽快为皇家开枝散叶,想来也能告慰孝仁皇后在天之灵。”
退朝之后李昌烨烦躁的回到御书房,不久后便宣了祝英过来。祝英进门时见太医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而他脚边残余着茶盏碎片。祝英愣了愣,随即小步上前行礼请安。
李昌烨正在气头上,见他进来眉头皱的更深,指着跪着的太医怒道,“一个多月了,朕夜夜留宿未央宫,你开的那是什么药竟一点效果都没有,朕的太医院是养了一群废物吗?”
“陛…陛下,坐胎药是中成调理药,也因人体质而异,谢姑娘体寒入骨,的确是难以有孕啊!”
祝英上前一步低声替太医解围道,“回陛下,臣过问了太医院近期为谢姑娘诊脉的所有太医,谢姑娘体质比起从前在宫里时要差很多。”
李昌烨扶住自己抽疼的太阳穴,低头摆了摆手示意太医退下。
那太医顿时觉得如释重负落荒而逃,待人走后祝英重新替他沏了盏茶,放到李昌烨身边安慰道,
“陛下,子嗣也要看缘分,不能急于一时。今日朝堂之事臣也有所耳闻,既然陛下已经答应了言阁老挑选合适的女子入宫,想来他们也不会再为难谢姑娘。”
“朕缺的是一个名正言顺将她带到天下人面前的机会……”李昌烨揉了揉额角,又想起什么连忙道,“这几年究竟是发生什么了,她身子怎么这般差,已经入夏手脚还总是冰冷冷的。”
祝英思考了良久,最终犹豫着说:“臣听闻……臣也是听别人提起,陛下您与孝仁皇后订亲当日,谢姑娘曾在永宁侯府门前跪了一天一夜,臣还记得那天是冬至……她的病多半是那时留下的。”
“什么时候的事?朕怎么不知道?赐婚的旨意下来的那天她不是已经离宫了吗?”
李昌烨还记得那天他接到圣旨时心里的焦虑,他尚未来得及穿外袍便连忙跑到长乐宫想同谢禾宁解释,想告诉她自己非她不娶,结果却没有见到人。
长乐宫的人告诉他,说谢禾宁于昨日告假回家,他想应该是府中有急事所以她才匆忙离开,等她回来自己再和她解释也不迟。
未曾想这一等竟是等了三年。
祝英顿了顿,“其中详情臣不知道,但臣猜想谢姑娘突然不辞而别多半和永宁侯脱不开干系。不过……陛下,这些都已经过去了,如今谢姑娘平安回宫与您团聚,便是万幸。”
李昌烨没有说话,祝英俯身拾起地上茶盏碎片时听见他幽幽开口,
“你口中听说的那个人,是傅沉舟吧。”
*
两日之后,昭和长公主进了宫来,特来探望李昌烨。
昭和大长公主是隆德帝一母同胞的嫡姐,淑嘉太后唯一的女儿,她同宫里那些眼高于顶,重视家世出身的人不一样,李昌烨年少被隆德帝训斥,被宫人欺辱时,她常常出手相助。
她为人洒脱肆意,敢爱敢恨。可就是这样一个天之骄女,最终遇人不淑婚后生活悲惨,在与驸马合离后,独自住在公主府多年不问世事,闭门不出。
李昌烨从前就很敬重这位姑母,只不过她后来鲜少入宫,见到的次数不多。想是时过境迁,昭和长公主也逐渐放下了当年心里的介怀,偶尔能出来走动了,如今在这京城里,也难得还有这位长辈偶尔与他说说话。
皇帝即将选妃之事已传遍了整个京城,一时间各家各户纷纷将自家女儿的画像庚帖送入宫中供礼部官员挑选。
昭和长公主从礼部呈上来的画像中大概随手选了几个,她尚未摸透皇帝的心思,没敢草率做决定。
“陛下若是真心想选妃,不如办一场赏花会,将京中各家各户的适龄的女儿都邀请过来,如此仔细看看,要比看那些没趣的画像好上很多。”
昭和长公主说这话时打量着皇帝的神情,想从他脸上捕捉些什么。李昌烨倍感压力,无奈只好照实说道,“有劳姑母替我操心,但……朕并不想选妃。”
“哦?这是为何?我见你后宫空空荡荡,怎么姑母在府中几年未出,陛下要潜心礼佛了吗?”
李昌烨笑了笑,“那倒不是,姑母莫要取笑朕了。”
“那究竟是为何?你正值壮年身边当有人陪伴侍奉才对。”
李昌烨有些难为情的道,“不瞒姑母,朕身边已经有合适的人了。”
昭和长公主笑道,“这是好事啊,是哪家的姑娘?那陛下为何不给她名分,让她能为陛下开枝散叶。”
“是……谢家的姑娘。”
昭和长公主微怔,“又是谢家的?是永宁侯的女儿?”
李昌烨打断她道,“不是的,是前威远将军谢洵之女,从前在宫里做公主伴读,自幼与朕相识,朕……一直心悦于她。”
这话有几分耳熟,昭和长公主想了想,从前她未成婚尚在宫中时,有一天她的那位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跑来她宫里,抱住她的手臂一脸沮丧的坐在她身边。
她问他发生了何事,他也是这样回答她的。
“阿姐,我一直心悦于一个人,我每每见了她很是欢喜,可是阿姐,她将来要嫁的人是太子,而不是我……”
后来,她的弟弟阴差阳错的成为了太子,也如愿的娶到了谢玉柔。新婚的那天,他喝的浑浑噩噩端着酒杯敬她,对她说,“阿姐,我好开心,比当太子还要开心。”
那时的她与驸马婚姻貌神合离,也是由衷的替她这个弟弟能娶到对的人感到高兴。
可她没想到,他们之间的情分仅仅延续了十年,谢玉柔因难产不久后便撒手人寰,自此素来勤勉的隆德帝一蹶不振,身子也一天比一天差。
隆德帝驾崩的那一天,听闻他手中还握着谢玉柔的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