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滚烫泪落在倪南手背。
她捂住手背,像是遮住一段蒙尘往事,他不愿说,她也藏住,往窗外看去。
依旧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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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典礼那天万里晴空,倪钟生被宋文女士硬喊回来,说女儿人生中重要的一大事都不来参加,他还配做父亲吗?!
主要是,周青山会来,宋文女士喊倪钟生过来一起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京大校园洋溢欢笑声,大家合影拍照,手捧鲜花,高湫早早给宿舍每人定了一束鲜花,倪南手里有两束。
宋文女士今天打扮年轻,跟倪南站一块像姐妹,不止一个人这么过来说了,宋文女士听着心里甜,她将头发往后拢。
有人说是倪南爸爸高攀了。
“是吧,我也觉得是他高攀了我的美貌,年轻的时候你们不知道多少人追我,就我上学那会儿,教室门口都是人。”
倪南还没怎么听他们讲过年轻时候的事,笑了笑问:“那爸爸怎么从那么多人里面脱颖而出的啊?”
“他?在我面前摔了一跤。”
倪钟生没那么帅,是一种岁月沉淀的魅力,耐看型,年轻时候肯定比不过别人,嘴笨不会说话,天天帮别人传情书。
宋文女士说他是摔了一跤,手里的水泼到她腿上,两个人才有了牵扯。
牵扯源于水是热水。
烫伤宋文女士了。
班级约了摄影师给每个宿舍拍照,可能是有些廉价,摆出的姿势特别没特色,风格也单一。后来遇到一个学长返校办点事,他现在是独立摄影师,看见倪南打招呼,说给他们拍照吧。
能当独立摄影师是有点水平在的,光原片就让人惊叹。
高湫立马加他好友让他回去传照片,原片就行。
毕业典礼都过了,也不见周青山,宋文女士逛了一圈京大,在图书馆前的边钟亭歇息,锤了锤腿,倪钟生见状过来按,她离了手,扭头看倪南。
“怎么回事,你那男朋友过不过来了?不是说好今天来吗?”
倪南盯着毫无波澜的湖面:“我没说他今天一定会来啊,他最近很忙的。”
“再忙这点时间都抽不出来啊?”
“我也没有要他今天来……”
“你就替他说话吧你,人家都不重视你,再忙参加个毕业典礼要多久?你看你爸,不比他忙啊?人大老远还过来。”
又等了半小时,宋文女士耐心就那么多,不等了,拿着包走了。
倪钟生叹气跟在后面。
一条短信进来。
倪钟生说她那男朋友以后有罪受了,给宋文女士落个不好的初印象。
倪南熄屏,看一会儿湖面,又去看图书馆的大屏幕。
是混进了《霸王别姬》的忠实粉丝在广播站吧,片尾,倪南看完起身离开。
周青山来的时候已经快晚上,倪南学士服已经脱掉,他风尘仆仆而来,跨越重重山,衣襟乱都未整理。
倪南没说什么,要他陪自己再去一趟后街川菜馆。
步行过去。
“我以前就羡慕别人的校园恋爱,经常可以在一起,下晚自习能够在操场散步闲聊,还羡慕别人有人带早饭。以前的羡慕的东西太多了,多到数不清,亲情爱情我都在羡慕别人,现在就不会啦,我都拥有了。”
“周青山,你能来我很开心。”
川菜馆的味道如旧,倪南全部点最辣的,老板送上一瓶酒,从开始到结束,都没有动。
吃到撑,直到吃不下。
倪南捂着胃蹲在路边,周青山开车过来,这次就在后街道上,旁人看见也没关系。
她毕业了。
周青山没有送花,他送了一套房子,是倪南最喜欢的树景房。
她没要。
这个毕业礼物太贵了。
隔日一份快递到家里,倪南回房拆的,先前就说好的一幅字,她找工具婊在墙上,一旁的“赝品”瞬间失了色彩。
备注“Ustinian”发来信息。
她的翘首以盼得了回信,青春故事也是该落下帷幕
作者有话说:
Ustinian——阴沉空中有一小束照着你的光。
第45章 不回头
篝火的一丝光亮可以在某个夜里击溃所有黑暗, 周青山一直在推翻自己,重塑自己,是因为她。
毕业季分手季, 情侣之间都涌着悲伤情绪, 异地异国, 家里阻碍,各种原因导致无法再走下去。
他们之间呢?
倪南又想了很久,也许因为他身上不可言明的悲伤。
那条信息在说他也很开心,遇见她。
他开心, 自己也会开心,倪南还一直觉得自己像个麻烦拖油瓶。
周青山从京大离开后遇见熟人——他的二叔。似乎是强撑不下去了,半是疯癫走到他面前,面容可怖。
“小青山,我有多讨厌你们呢, 你们一家子的其乐融融我看了就恶心, 真是受够了你们一家子!凭什么你们可以幸福?我就要守着一个疯子和智障儿子?!”
他揪住周青山的衣领,狠狠说道。
周青山神色平静,慢条斯理拨开他的手, 理了理衣领, 抚平整。
“二叔, 这个答案难道还要我来告诉你吗?你的不幸来源你自己,无能无用。”
“家族联姻这样的蠢事是你甘愿的,怪不了旁人。你总把你过去的感情挂在嘴边,说那是挚爱,哪个女人能接受自己的丈夫在她面前明目张胆说爱别人?她的疯是源于你, 你的儿子, 更加怪罪在你。”
夜色寂静, 风吹叶响,他的声不大,却掷地有声。
“把独立个体的人拿去比较本身就是愚蠢。他生来就智力低下吗?不是。如果不是你拿他去比较,听信别人的话,给他乱吃药,他现在再不济,也是正常人。”
两家人那时候表面关系维持尚好,孩子之间也常走动,周青山对那个堂弟印象算深,挺乖的一个小孩。
周知安不认为错在自己,那个疯女人,她自己要胡乱想根本不存在的事把自己弄出病,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他的儿子,本来就愚笨,愚笨的人会遭到异样的眼光,这种感觉不好受,他明白,所以他是出于好心。
错在他们自己身上,永远不会出现在他身上。
周知安就是这样的人。
周青山不指望这番话能点醒他什么,也不准备再多停留,抬脚准备走。
倏忽听见。
“小青山,都是你逼得我,你逼得我……你和我应该都一样,不配有幸福。”
他才是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饶是有万全准备也架不住一个疯子的行为,无法预判他的下一步,直到现在,周青山也无法摸清他在巴塞罗那所有的权势。
老爷子说他这个儿子打小就不聪明,对外总是让别人多担待点。
不聪明吗?周青山觉得他那股子聪明劲都要溢出来了,聪明的坏。
这是一场死命的坏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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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黏湿闷热裹挟蝉鸣,倪南抹去额头细碎汗,手里的两张电影票捏紧又松开,最后丢进垃圾桶。
本来说好一起看场电影然后吃个晚饭,宋文女士突然摔了一跤,倪南只得赶回去,失了这场约。
倪南陪宋文女士照完片回家,没有大碍,休息几天就好。
五点时,倪南去一趟西山,喂食金鱼,给周青山做了一顿晚饭。
摆好盘,点上氛围蜡烛,关灯。
倪南就坐在餐桌等人回来,指尖转动珠子,他回来的时候习惯性开玄关灯,倪南立马出声。
“周青山,别开灯!”
他走进来看才知晓一番什么春色,鲜花干白蜡烛,许久不用的唱片机放上胶片,事后烟性感温柔嗓音萦绕客厅。
周青山指尖攀上领带,松掉,连同略显沉闷的西服一起丢在一旁,走到餐边俯身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
松弛氛围不适于沉重。
两个人聊着轻松话题,聊着聊着,倪南不自觉话多起来,叮嘱他要好好吃饭,照顾好自己,书房贴了小标签方便他找东西。
已经过期的东西她全部处理掉了。
那瓶干白破天荒见了底,倪南想到周青山打电话来的那个夜晚,她抿了一口长相思,此后便是相思成真。
拿起这瓶干白看,这又叫什么呢?
不知道,她不懂酒,放下了空瓶,抬头看周青山,他心头一软,忽然想说点什么但最终没有说。
手掌摸到小姑娘纤细手腕,空落落,她瘦了几分,摸起来有些硌手。
她又何尝不是一个周全的人。
周青山无声笑了笑。
倪南握住了他的手,细细描绘,从手背凸起的青筋再到掌心每条线的走向,看的格外认真。
昏眛下,他的小菩萨眼睛亮亮的。
周青山打趣道:“小菩萨又在给我算命了?”
“对啊。”
“这回算出什么来了?”他问。
他是花掌,线分明,该是好话。
“平安顺遂,诸事圆满,儿女绕膝。”
是句好话,可倘若另一半主角不是她,那就算不得什么好话。
浪漫氛围维持久,两个人静默一直相拥,喝了酒脑袋有点昏沉,倪南身子却躁动起来。
第二天看着脖颈红印不知道怎么办,大热天不可能穿高领衣,贴创口贴又太欲盖弥彰,周青山从背后抱住她。
过于温馨的早晨,让两个人忘我,若不是周青山有工作电话进来,倪南可能又要造一个不清醒的梦。
她从衣柜挑选,挑出那个白色裙子,周青山第一次送她那条。
来时就没带什么东西,走时手上也空。
周青山先是送她回家,没有进胡同里,还是思菩南路。倪南跟他说早早定好了要回西北,应该过不了几日就要走了。
他说要来送吗?
倪南摇摇头:“不用了,我一直都不习惯有人来送,感觉太隆重也太沉重,我怕我会哭。”
“有事找我,二十四小时待机,你知道的。”
倪南偏开头,泪水已经在往下落,她以为自己可以撑到家里面,可是那一刻的崩溃痛苦浃髓沦肤,她再也忍不住泪。
在一起分别都是心照不宣的一种默契对视,话不用说直白,你我都懂。
周青山下车替她拉开车门,目送她越走越远。
天气很好,无雨。
后来倪南不记得他说了些什么,回到家的时候宋文女士在整理去白哈巴的东西,贴上标签告诉倪南什么东西放哪,又该怎么做。
她点点头。
“你去姥爷那里跟他说了吧?我这儿还做了些青梅酱,你去的前一天给他送过去。”
“说了。”
宋文女士把多的那罐青梅酱放在桌上,“放这了,你待会记得拿。”
絮絮叨叨又说了好些话,没听见回答,扭过头发现身后的人都要成泪人了已经,眼泪不要钱一样掉,手往衣服胡乱一蹭,小跑过去拿纸来。
连抽三四张摁在倪南眼下,厚纸面也浸透。
“你哭什么,我又没骂你也没说你。”宋文女士皱着眉,完全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就哭起来,忽然想到什么,“你和他分了?”
“他说的分手?”
倪南上气不接下气,话都不说一句,摇了摇头,眼睛通红,上眼皮肿起来。
“不是他说的分手也不行!把我女儿弄成这样,王八蛋,亏我之前还给他说好话,那青梅酱你也别拿了,我拿着放坏也不给他。行了别哭了,为个男人不值得。”
等倪南平静下来已经很晚,宋文女士做了她最爱的饭菜,她几口就吃不下了,到院子里坐着。
宋文女士收拾好后也出来,坐她对面。
俩人其实从来没有谈过心,现在也不会谈心,宋文女士不擅长,也不喜欢煽情,她只是问为什么分开了?
倪南看着月亮,忽而一笑。
“妈妈,你见过人蓄养凤凰吗?”
宋文女士说没有。
“所以我也束缚不住月光。”
她同高湫也是这么说的,倪南承接住了铺天盖地涌来的悲伤,她不悔也不遗憾。
倪南去的前一天跟高湫聚了一次,两个人在火锅店,又辣又热,但很痛快,离开的时候抱了抱,这是她长这么大唯一的好朋友。
收拾东西,过往铁盒子被打开,里面躺着的一封信已经不在,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了,她把盒子放在书架上。
踩凳子擦拭灰尘。
白哈巴路程遥远,宋文女士心疼她,买了好多帮助休息的,吃的也备了好多,事实上倪南上车后就不怎么会吃东西。
一直放包里的平安符她捏在手里递给了妈妈,说周青山人很好的,妈妈不要对他有偏见。
宋文女士真是不知道怎么说了,叹口气摇头,到底是收了这平安符。
走那天倪南收到来自周青山的礼物。
红色席纹花围巾。
冬天的礼物,她在夏天收到。
倪南拿着围巾又哭又笑,桌上的明信片瘦金体一手好字也被泪水凌乱。
去往机场的路上,林途告诉她,这围巾由秋织到夏,反复拆反复织,原本是做生日礼物,再不行也是新年礼物,笨手不赏脸,到了前一天才收尾。
倪南忽然想到被自己丢进垃圾桶的粗毛线。
司机往后看了一眼,宽心劝慰小姑娘,人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又讲了好多鸡汤,告诉她不要丧气。
暮色将至,落日余晖跟在身后,倪南在机场拖着行李箱,人头攒动,笑声哭声嘈杂,她回头一眼找寻身影。
忽而转身再不回头往前走。
明信片上他赠予一句话:我的倪倪纵马踏花向自由。
作者有话说:
谁见过人畜养凤凰?谁又能束缚月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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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烟烫手
姥爷先收到青梅酱才接到倪南, 身子骨硬朗,提过倪南的行李箱往木楞屋去,倪南有点恍惚, 自己已经离开京城, 也同周青山分开。
圈里吃草的牛羊叫一声, 倪南回神过来,进屋打开行李箱,把电脑和键盘拿出来放到桌上。
整理出来的衣服季节性分类好,那条红围巾扎眼, 姥爷拿起来问。
“你妈织的?”
倪南摇摇头,手上动作顿了几秒,随后恢复自然,叠衣服放进衣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