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h僵冷着面色,道:“你以为她们是为什么呢,长兴伯爵府,没有嫡长子。”
啊,原来是这样。
所以楚苒嫁过去,是想要生下一个儿子承袭爵位,若是真能顺心如意,那今后也算是前程似锦了。
“前伯爵夫人小产后身子一直很差,心中有愧没能留后,所以主动收了两房妾室为长兴伯爵府开枝散叶,谁知去年病故了,这才要找个续弦。她对长兴伯爵赵鸿痴心一片,外人却都说赵鸿与夫人伉俪情深,即便夫人无法生子,他也从不嫌弃。到头来如何?还不是夫人死了不到一年就要纳妾?现今伯爵府有个嫡长女已十岁了,我倒要看看今后楚苒能在她手里讨着什么好处。”
经楚苒这么一说,方云蕊多少也将这件事中的人物捋清了。
“今晚就不回书院了,明早咱们再过去罢。”楚h说着,在她们经常并行的那个岔路与方云蕊分道扬镳。
方云蕊便沿着这条路往回走,一路上静悄悄的,她又在那林间不远的地方瞧见楚岚的身影。
显然,楚岚在等她。
方云蕊脚步顿了一下,而后端正了神色,朝那人走去。
“表哥。”方云蕊抬眸唤了一句,眸中带着几丝笑意,又慢悠悠地问,“还是应叫你哥哥呢?”
她本就有一双小狐狸般的眼睛,弯起来笑的时候透着几分狡黠,可十分漂亮。
楚岚从未见她有过这般心情好的时候,也是第一次见她笑着同自己说话。
可从方云蕊的神情中,他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一时之间,他竟有些想不通。
第66章
夜路朦胧, 方云蕊知晓楚岚特地在此等她,那一定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她,往常都是如此。
她问完了话, 便自如走到一侧,很是自然地同楚岚一起月下漫步, 并未真心要等楚岚回答她什么。
这片林子寻常就鲜有人至, 遑论是入夜之后。
两人一路并行着,等走到她的院子门口,楚岚的话也该说完了,然后再各自回去, 就像今日没见过一般。
然而今夜的前半程, 楚岚一直无话, 方云蕊便也不急,暗自在心中掂量着自打她遇上楚岚之后, 所有的得失。
所失无非是她的贞洁, 无非是亲事始终有些麻烦,所得的就有些多了。
可方云蕊觉得,她得到的东西才是最无关紧要的。
若论女学, 她本就是靠自己才考进去的不是吗?是郑学究觉得她不错,才特地允了她的特例。女学的事情一完, 她的婚事自然能够顺理成章。
这一开始倘若不是冯氏, 倘若不是那个拿她做妾去哄刘家喜欢的主意,她本无需经历这么多,她惯常了低调,楚苒不会针对她, 嘉宁郡主便不会在意她。
之后中秋宴那次的风波如是,不都是冯氏一手策划出的?
方云蕊细想着, 绞紧了自己的手指,她心里把这些得失计算了一遍又一遍,饶是如此分明了,她还是不愿相信自己这辈子第一次喜欢的一个人,竟然是这样的。
她的这份依慕从一开始就藏污纳垢,没有半点清明。
于是她便自然而然开始对和楚岚有关的一切抵触起来,她这一生,原本应该多么平静呀,她更喜欢顺理成章,而非坎坎坷坷、跌宕起伏。
快到门口的时候,她终于听见楚岚说了一声:“从明日起,黄昏时刻我来接你。”
“做什么?”方云蕊下意识问出声,连她自己也没发觉这一声询问里包含了多少警觉的意味。
楚岚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他发觉自己渐渐开始看不透她的心思,从前她知晓后分明只会照做的,都不会问一句为什么。
问题出在何处?许是因为乔家二郎?她这便想着要避嫌了?
她避嫌得了么。
楚岚没有将她这一点异样放在心上,掷下二字声音凉薄如雪:“教习。”
方云蕊看着他的背影,才发觉自己刚才问的那一句有些多余。她与楚岚之间,从来都是她不问,楚岚想解释便与她解释了。
他们之间本就是一直一人在高位,一人在低位,她有何资格去过问楚岚呢?
方云蕊只看了那道背影一眼,就转身回了屋。
回了小院,又是难得和海林一块儿睡的一个夜晚,方云蕊一看见海林,就想起楚h说她之前那个女使嫁了,那个女使比海林大不了一岁去,那海林要怎么办呢?
从前她没想过这些,只当自己是个孩子,许多事情都要承海林的照顾,而今却不能视而不见了,她是主子,跟了自己这么多年的海林,她没办法坐视不理。
要不,去求求大夫人?她正与乔家二郎相看的事,海林已经与大夫人说了,大夫人那边也就暂且不必替她相看,眼看与乔家的事也就十之八.九了,好似也不必再麻烦大夫人。
那么若是求大夫人替海林相看一门婚事,她会不会嫌麻烦呢?会不会觉得给一个女使相看婚事,于她来说是降了身份的?
毕竟海林不是大夫人的女使,大夫人实在不必替海林费这个心思。
这件事一直闷在方云蕊心里,一时难眠,海林看出了她的了无睡意,询问道:“姑娘这是在愁什么呢?可是书院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方云蕊侧过身来,对上海林的目光,思忖一番觉得自己应当和海林商议商议此事,便问,“海林,你的婚事是时候要办了,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男儿类型,我好留意留意。”
话是这么说,可方云蕊自个儿实在没法当真留意什么,这是后面她自己须得周全倒腾的事,没道理让海林再操心,只是眼下听听海林的想法,她尽可能满足。
海林一愣,对上方云蕊那双懵懂的眸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我的姑娘,你自己都还没嫁呢,哪里能为奴婢打点婚事哟,奴婢再怎么样,也得看着姑娘嫁了才能安心考虑自己。”
顿了下,海林又补充:“况且,奴婢哪儿也不想去,就想跟在姑娘身边。”
方云蕊实是对婚事的门道还不完全清楚,毕竟这些没有人教过她,她也不会看的,她一来不是什么人家的夫人,二来手上还没有钱财替海林置办嫁妆,所谓一穷二白说的就是她了,这样的情况,能给海林操办什么?
她叹了口气。
“你说得对,我首先至少得成了什么夫人,再管你的事。”方云蕊顷刻想通了,又开始想自己去乔家,这桩始终令她觉得虚无缥缈落不到实处的婚事。
她有种隐隐的后怕感,就怕自己一旦越过乔家那道大门,今日看到的一切都如泡沫幻影,顷刻消散了。
因为她实不明白,这世上真的会有这样巧合之事?恰巧她与楚h失散了,恰巧遇上了乔宁,恰巧乔宁愿意送她一段,恰巧乔宁看上了她,又恰巧乔家的条件这样适合她。
重叠的巧合太多了,总让她觉得不可信。
“若姑娘是为这件事担忧,那实在是大可不必了。”海林抱着方云蕊,伸手在她背上轻轻拍哄,“奴婢并不是非嫁人不可的,这些日子奴婢看着大夫人,觉得她无夫无子,过得很是逍遥,奴婢打心底里羡慕。”
方云蕊抬眸,见海林神情真挚,就知海林这不是为了劝慰她说的谎话。
大夫人有江家撑着,有国公爷这样可靠的公爹做保障,否则她这样的女子只可能过得凄苦,不可能潇洒的。
方云蕊暗暗想,若海林真是这样想的,那她给海林撑着,做海林的保障,海林若再不想嫁,那也并无不可了。
翌日一早,方云蕊和楚h坐马车回女学上课,楚h困得直打瞌睡,方云蕊看着楚h,道:“第二次大考快到了,这回你要怎么跟三夫人交差?”
楚h迷迷糊糊听见她说话,含混不清道:“没事,我娘说回头让我进宫,跟教我阿姐的那个嬷嬷学一阵规矩。”
宫里啊,方云蕊露出茫然之色,那地方于她实在过于虚幻。不过国公府这些人,应该面圣都不知道有过多少次了吧?
这日黄昏,方云蕊便站在学府门前等候了,她并不想让楚h抑或是任何人知晓自己和楚岚有什么接触,也实在不知都到这会儿了,楚岚究竟是想教她什么。
就在她等待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回头一看,见是文雀朝她走了过来。
方云蕊对文雀的印象虽不大好,不过自从她分出去和楚h住了以后,和文雀也就再没了什么交集,她看了文雀一眼,很是自如地回过了头。
“喂,方云蕊。”文雀却是冲着方云蕊来的,她走上前来,站在方云蕊斜对面,倚着大门道,“你在这里,是等什么人啊?”
方云蕊头也没回,不准备搭理她。
可下一句,文雀便道:“是除夕那晚,和你一起坐在马车里的人吗?”
方云蕊一顿,她皱起了眉。
那日的事,文雀怎会知晓?她们不是去外面放灯了吗?
方云蕊不耐道:“你若把说嘴、无事生非、多管闲事的本事花在学业上,也不见得会只得个十七。”
文雀脸色蓦地一遍,看着方云蕊的神情瞬间狰狞起来,“你说什么呢?我们这种穷人家的,是没有你们富贵小姐有本事!”
“是么?我倒是觉得你两只眼睛都长在别人身上,本事大得很呢。”方云蕊斜睨她一眼,“全书院的小姑娘,你最讨嫌。”
落日余晖之下,楚岚看着她牙尖嘴利的模样,不动声色摩挲着自己手上的玉扳指,说嘴、无事生非、多管闲事,几个词楚岚已大约能想到她之前在书院遭受了怎样的待遇。
多跟楚h玩一玩果然是好的,能把她之前那软弱的性子扶正些。
方云蕊撇下文雀出来,在上次楚岚停马车的地方看见了楚岚,她见楚岚那个表情,就知道自己方才的模样大约被看见了。
若是在之前,她或许还会惶恐一阵,担忧楚岚会否觉得她性子坏,可现今方云蕊只觉得无所谓。
她还能在楚岚的印象里坏到哪里去呢?反正楚岚早就觉得她蠢笨不知廉耻了。
“表哥。”方云蕊唤了一声,她被太阳耀得眯起眼,又跟着唤了句,“兄长。”
昨夜她问楚岚的问题楚岚并未给她解答,所以她也不知究竟要如何喊他了,以前是一直喊表哥的,她一时没能改过口来。
但国公爷已经让他们做了这兄妹,便算是兄妹了罢。
楚岚没有搭理她的称谓,只是沉着上了马车,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便是让方云蕊也跟着上来。
方云蕊终究没有再问,转而攀上了马车里。
青墨驾着马车,将他们带去了一处空地。
这一路上颇绕了些路,马车并不算太平稳,可坐在马车里的两个人始终一言不发,没有任何交流。
等到了目的地,方云蕊下了马车,才发现这里是一出校场。
空无一人的校场,设有靶子和弓.弩。
这是要做什么?方云蕊不大明白,但她没再开口询问。
楚岚慢悠悠踱步跟上她,道:“今日起,教你习射艺。”
方云蕊一愣,不禁抬眸去看他,那双清冷的眸子透着凌冽,无形之中给人一种严厉的错觉。
第67章
背上早就被汗水浸湿了, 胳膊酸得厉害,手上更是被磨出了细纹和血痕,可身侧那人仍然在说:“不对, 视线要与箭镞持平,两肩放松, 不要崩那么紧。”
“力气太小, 再来。”
“准头太差,再来。”
“你的姿势又出了问题。”
......
方云蕊浑身发热,有一半是臊的,另一半则是气愤, 她实在是不明白, 自己为什么要听楚岚的来学这种东西?于她有什么用呢?她这辈子也不会用得上这种东西!
楚岚是不是刻意欺负她来的?
定然如此, 毕竟他本来也没安什么好心。
连射了二十多次,而她连箭靶的边都没碰到之后, 方云蕊心里窜起一股火来, 她发着狠,用力将手里的弓扔在了地上。
青墨在旁边守着,见状心里“啊呀”了一声。
楚岚冷然的视线落在方云蕊身上, 依旧看不出他半分情绪,却让方云蕊更为恼火了。
他凭什么呢?凭什么拿她当作玩物一般?完完全全掌控她的喜怒哀乐, 全凭他的意愿将她捏扁揉圆, 弄得别人心中翻江倒海,他却始终波澜不惊。
她摔了弓,楚岚甚至都不问她一句为什么。
方云蕊忍无可忍,道:“我要回去。”
她的眼神充满倔强, 眸底像是要燃起火来,怒视着楚岚。
她根本想不通, 她为什么要学这种东西?有什么用处?她能行军打仗?还是她未来的夫家需要她做这个?
“不可。”楚岚看向十步远的那个箭靶,“今日你射中它,才能回去。”
“我不学!”方云蕊愤愤往那把弓上踩了两脚,“我为什么要学这种根本用不到的东西?”
她的手都磨破了,女孩子家的手也是顶要紧的,若是为了学这种东西,在她手上留下什么疤痕茧子,她可不愿意!
日后即便是她嫁与了乔宁,那最多也不过是执掌中馈管管仆婢罢了,何须用得到这种东西?
“你如何知你用不到?”楚岚虽早就料到这丫头怕是会发发牢骚,可这时间比他预想中的早多了,按照她隐忍的性子,不该才射了二十多支箭就不高兴了。
“我当然用不到!”方云蕊无比坚持,“我在女学中学到的才是真正有用的东西!点茶、抚琴、制香、插花,哪一样不比这东西实用?”
“何处实用?不过是些花架子罢了。”楚岚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否决了他,在他们二人之间,他从来坚信自己的对的,小姑娘眼界太低,又时常养在深闺里,她又懂什么才是真正有用的东西?
“就是有用!”方云蕊被楚岚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刺伤了眼,他不就是嫌她们女子学的这些东西没有实质用处么?可这些又不是她能改变的,人人都是为了将来自己多一分活路,多一分搏宠的法子才学,他根本不懂她们这些人的难处。
更加不懂,他这样自以为是将他所觉得重要的东西强加在她身上有多令人厌恶。
探花郎,便什么都是对的吗?
方云蕊咬重了字音,又重复道:“就是比射箭有用!”
昔日只会低着头往他怀里钻的小雀,有朝一日竟对自己露出獠牙来,楚岚觉得好笑,又觉得她能这样生动活泼一些,不再拘着自己,也是好的。
乔家的家教虽严,但对儿媳还是会网开一面的,她去乔家,可以说全然没有半点风险,实在是合适至极。
“你只须听我的。”楚岚道。
现在跟她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的,不如不讲。
“我不听!”这三个字喊出口的同时,连方云蕊自己也吓了一跳,她才发现自己心底原来早就积压了这么多委屈和怒意,喊出来的声音甚至带着一丝哭腔。
所以她又开始觉得自己有些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