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女为悦己者容,但取悦自己,不也是很重要的么?”
“取悦自己啊……”
沈莓喃喃了声,还从未有人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呢。
陶真儿也未与她深说,只偏头问她:“阿莓也是自己想变得好看的,是么?”
“嗯。”沈莓老实点头,放在膝上的手忍不住又手指攥到了一起,“我……我有些羡慕那些小姐们。”
“她们的肌肤白皙又细腻,头发看着也如绸缎一般,眉眼琼鼻朱唇都无一不精致的模样,看着像一只只雪白的鸿鹄。”
而她这样一比,就好像只灰扑扑的小鸭子。
陶真儿认真听着,瞧见了沈莓眼里藏着的那点自卑。
她眨眨眼睛,并不说破,只温柔挽住她,微微扬了扬声:“没关系,我们阿莓日后会比她们都好看的。”
“啊,”沈莓被她这话说的有点受宠若惊,“会、会吗?”
“会啊。”陶真儿弯了弯唇角,“因为阿莓有一双,非常美的眼睛。”
她不是瞎说。
沈莓比她小了三岁,如今还未长开,但那双眼睛,日后必是会如熠熠星辰,夺人心魄的。
见陶真儿这样认真的夸奖自己,沈莓又忍不住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低下头,腼腆的露出两个小梨涡。
又看向自己的手,还是有些怕自己“先天不足”。
“可是我一点都不白,比起真儿姐姐差远了的。”
陶真儿拉起她的手,让她五指张开,点了点指根相连的地方:“谁说阿莓不白了,这就挺白的呀,只是未曾精心养护罢了。”
说着,她便拿出了一张纸递过去,上头一行行写了字。
“往后,阿莓便按我写的来做,日日都要用牛羊乳浸手,入浴,刚刚说的膏脂也不可少,这些是岭南的老字号,京都里都没有的。”
沈莓惊了:“每、每日嘛?”
“自然,不过这是暂时的,待过两三个月,应当便可以慢慢隔几日用一次了。”
沈莓揪住了膝头的裙衫,有点艰难道:“可、可是我没有银钱。”
她每月的例银便只有那么多,原本以为在严府里应当没什么太大的开销,能存些下来。
但现在若是按真儿姐姐说的这些,怕是、怕是还不够呀……
唔,是太不够了!
沈莓这时候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真儿姐姐说她从前都是这般养护自己的,那她的银子……是哪儿来的啊?
陶真儿似乎并不把这个当成问题,她双手撑在桌上,拖着自己的脸,明眸轻眨:“怎么会要阿莓出银子,我那儿有呢。”
沈莓有些呆了:“真儿姐姐你……这几年都是自己买这些膏脂的嘛?”
陶真儿叫她逗笑了。
“当然呀,这都是我自己的事,怎么好给姨母添麻烦,用府上中馈的银子。”
沈莓已经不知要作何反应了,面上一片空白:“那你好有钱哦……”
牛羊乳都是金贵的东西呢。
陶真儿原本没觉得有什么,这下倒是让她的神情看笑了。
“我过去家境还算殷实,爹娘过世,产业便留给了我,现在倒也不缺银子花的。”
第16章
这日直到陶真儿离开,沈莓还是有些懵的。
她看着桌上陶真儿留下的红木匣子,半晌后才眨了眨眼,看向身边的春华:“春华,你刚刚听见真儿姐姐说的了么?”
“听见了呀。”春华笑,掰着手指头数,“表小姐嘱咐了,你每日要用牛羊乳浸手入浴,手膏也不可偷懒,每回净手后都要薄涂一层,还有头发,需得用何首乌混发皂来用,吃的也……”
“好了好了,我知道我知道。”
沈莓赶紧打断她,一下便觉得自己每日的时间都好像要不够用了。
真儿姐姐说她从头到脚都要养护起来,且除了外养,还需内调,这般才能有好气色。
平日里该多吃什么蔬果陶真儿都记了条子,可谓是面面俱到。
沈莓看着那张被春华收好的纸,再一次把小脸皱成了一团:“春华,我、我这样是不是花真儿姐姐太多钱了……”
陶真儿让她不用操心这些,可沈莓还是没法心安理得。
春华笑笑,替她把匣子收了起来,才道:“表小姐也没与您托大,她爹娘给她留了许多铺子产业,如今都有人在打理,表小姐是从不愁银子的。”
“况且这些东西一小瓶便可用些时日了,蔬果府上也是常备的,日后凡有新鲜的来了都会给小姐送一份。”
陶真儿道女子要补气血,红枣桂圆银耳燕窝,都是极好的,让她得多吃些。
还有黑芝麻养发,也需多吃。
沈莓似是经过了一番洗礼,现下满脑子只剩下了吃吃吃,用用用。
她找了铜镜来,又认真看了下现在镜里的自己。
而后抬头道:“春华,你也帮我记着我现在模样呀,看看到时……到时会不会有变化呢?”
春华笑着福身:“是,小姐,奴婢定帮你留意着呢。”
她满口答应下来,一点也不含糊的,当日晚上沐浴时便叫下人抬了一桶牛乳混在热水里,沈莓这便用上了。
洗的时候小姑娘诚惶诚恐,还硬是被春华盯着加了第二次热水,又多泡了两刻钟才算完。
晚上睡下时,沈莓又喝了一碗温好的奶,一时间她觉得自己好像缩进被子里身上都是奶味。
不光是她自己,第二天,一屋人坐在一起用早饭时,严许在沈莓左手边坐下,倏然动了动鼻尖。
而后不动声色看了眼身边的小姑娘。
她似乎没有意识到,还在舀玉米粥喝。
阿莓身上有股牛乳的香味,不算明显,离得近才能闻到,但早前是没有的。
严许静静收回目光,也没说破,又给她夹了个小包子。
待用完早饭,沈莓就要和严先生与严许一起去书院了。
临走前严许瞧见陶真儿拉着沈莓微微往旁边走了两步,背对着他在与沈莓说话。
就见小姑娘连连点头,小声应和:“做了的做了的,昨日里就开始了。”
严许扬了扬眉梢,在沈莓回来后又看了她两眼,眸中又出现了几分兴味。
这回严先生也一起去书院,三人乘了马车。
待到了书院门口,春华和秋实还是如之前一样,牵了马车下去等着。
严先生带着两个孩子进了门,径直往前,直奔前两日沈莓考试的地方,那日那位王先生的书房便在那处附近。
一到地儿,王先生显然已经在等着了。
他上前与严先生招呼一声,叫了句:“严副院。”
严先生也笑着微微点头:“我来看看阿莓的答卷,有什么问题王先生直与我说便是。”
王先生将他们引进屋,笑呵呵的又看了沈莓一眼:“小姑娘考的挺好的,进书院不成问题,正巧明日就是书院月末的三日假期,她下月一日直接去女院便可。”
严先生听了他的话也挺高兴,拿过沈莓那日作答的卷子看了看,片刻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摸摸沈莓的头,表扬她:“答的不错。”
沈莓腼腆地笑,眼里有几分雀跃。
她可以到京都最好的书院读书啦,也算没辜负当初三姐姐和严先生待她的好心。
看过答卷后,严先生也没急着走,准备与好友王先生叙叙旧,又留了严许在这,道正巧两人一起来考考他的策论。
严先生看了看外头,今日是秋高气爽的天。
于是便对沈莓道:“阿莓便在这附近玩会吧,书院里也没有什么不能去的地方,这里离男子院也远,只莫往东边走就是了。”
沈莓一听要一个人去外头,心里还有些怕。
严许也神色微动,看向严先生:“爹,阿莓还没去过书院其他地方,不若还是我带她吧。”
严先生却摇头,眉眼温和却又透出几分严肃:“阿莓日后来书院读书便也只能一个人,还是现下独自熟悉一下为好。”
沈莓一听,突然好像有点明白了严先生的意思。
她看看严许,又轻轻抿了抿唇,认真点头:“我知道了义父,那我就在佚䅿这外头转转,不走远。”
严先生笑着颔首:“去吧。”
等小姑娘出了门,他的目光才又看向严许,有几分好笑。
“那天晚上我问你,是不是真要让阿莓来书院,你还说她总要重新开始生活,怎么今日就不放人了?”
严许沉默片刻,也没管一旁王先生饶有兴味看着,只如实道:“前两日阿莓来考试时遇上了女子院的几位小姐,不算愉快,所以儿子才有些担心。”
严先生听后了然,却道:“她日后在书院,亦或在外头,你不能时时跟着她,总有护不到的时候。”
这句话让严许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片刻后,严许低头轻应:“我知道了爹。”
书房的对话沈莓自是不知道的。
她知道严先生让她一个人出来就是想练练她的胆子,整日里那么怯生生总还是不行。
在临山书院读书不能带丫鬟,即便每天下午放课后能回府,这一整日也是要一个人待在书院的。
沈莓这般想着,深深吸了口气,偷偷拍了拍自己的脸。
没关系,她一个人也可以。
于是沈莓出了院子,她其实分不大清东南西北,只是刚刚义父说话的时候她没好意思说。
好在她会记路。
从书院门口到这儿的路算上之前来考试,她已经走了两回了。
她可以沿着这条路往回走,这样就能确保不会走错路。
反正那日来时严许哥哥说了,书院进门往右是男子院,她记着呢。
沈莓就这样边小声嘀嘀咕咕边往前走,不知不觉就到了那日捡到帕子的附近。
她远远看见了那棵树和石椅,脚步顿了一下,忍不住扁扁嘴。
唔,不是什么好回忆。
希望今日先不要遇上那位柳小姐了吧。
虽然知道日后她来了书院读书,早晚还是会遇上的。
这么想着,沈莓深吸口气,没转弯,还是往那处走去。
正当她准备绕过湖边的假山时,突然听见旁边高高低低的假山后好像有点窸窸窣窣的声音。
隐约还能听见人的讲话声。
沈莓身子倏然僵住。
怎、怎么回事,书院里怎么还有人偷偷摸摸呢……
这声音隔着假山,有点闷闷的。
“小姐,找不到呀,奴婢都说让您别带来书院了,叫先生们发现又要罚您抄书的。”
“哎呀你别嘀咕啦,一会被人发现我带丫鬟进来,要抄的书才是又多了!快再找找,我都没放一会呢就断线了,府里谁做的啊这是,等回府我要扣他银子!”
“找着呢找着呢,但没有啊,是这个方向么小姐?”
“我瞧着是啊……”
沈莓听了几句,有些莫名,但她决定收起自己的好奇心,趁着还没被发现,静悄悄地溜走。
不管里头是谁,撞上好像都不好。
她轻轻抬脚,小心地继续往前,只是这还没走两步,突然便觉得脚下好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沈莓下意识低头,看到红红的一角,再仔细看去,那竟然是个风筝。
有人在书院里放风筝?
再一想到旁边假山里刚刚听到的对话,她迟疑了片刻。
她们在找的是这个吗?
沈莓一时觉得自己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
怎么就这么不凑巧……
她犹豫了一瞬,还是弯腰把风筝捡了起来。
刚直起身,便听一个声音传来:“啊,在这!”
沈莓拿着风筝抬头看过去,就见一个锦衣华服的小姑娘站在她面前,眼睛盯着她手里的风筝。
紧接着另一个穿着小工衣裳的人跟在她身后走了出来。
沈莓一眼就能瞧出,那小工衣裳好像是个姑娘,看起来也没比她大几岁。
前面锦衣华服的小姑娘倒是年纪瞧着与她差不多,圆脸圆眼睛,看着……嗯,比柳小姐面善。
但即便是看着面善,也不知性子如何。
沈莓想到上次同样是捡到东西,却叫人嫌了脏。
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抿紧了唇,看着手里的风筝,一时觉得后悔。
要是没捡就好了。
沈莓扁了扁嘴,低头重新把风筝放回了地上,鼓了半天勇气想学一下先发制人。
“我是刚捡到的,现在我放回去,你……你要是嫌脏就让它放这儿吧。”
第17章
深秋的风儿有些喧嚣。
两个小姑娘之间的沉默却震耳欲聋……
沈莓放下风筝,却见站在她面前的姑娘面色有些古怪的看着她,面露疑惑:“你在干嘛?”
她终于上前两步,看着地上的风筝,又有些莫名的痛心疾首:“为什么都捡起来了又要扔掉!”
沈莓呆了一下,下意识辩解:“我不是……”
就见那个小姑娘也没听她说什么,兀自捡起风筝来,嘀嘀咕咕:“也没怎么脏嘛,不就是有个小鞋印,京都的小姐们当真是有点矫情。”
说完她想起什么,又抬头看向沈莓,正色道:“我不是特指你哦,虽然看起来也有点儿……不过还是谢谢你帮我找到风筝。”
“我叫慕百年,活一百年的那个百年,你叫什么名字?”
她这介绍名字的方式叫沈莓听愣了。
活一百年……
这个……唔,让人很难说当初她爹娘是如何取名的。
“你怎么不说话?是被我名字震撼到了?”慕百年见她不说话,一脸了然,“算了,在京都一年多我也习惯了。”
沈莓这时才回过神来,赶紧道:“我、我叫沈莓,树莓的莓。”
慕百年听后点点头,还评价了一句:“你的名字还挺好听的。”
她刚想继续说什么,远远的突然传来了几声钟响。
就见她身后女扮男装穿着小工衣裳的人这时急急催促道:“小姐,你快回去吧,下一程课要开始了!风筝奴婢就给你带回去啦,再晚奴婢就要被发现啦!”
说着女扮男装的小丫鬟也不等自家小姐反驳,从她手里抢过风筝就跑。
慕百年看着自己丫鬟的背影只来得及“欸”了一声,没能拦住。
这时钟声响了第四下,她顾不得许多,赶紧提着裙子转身就跑,边跑还边回身道:“那个,沈莓我先去上课了啊,你也赶紧去上课吧,晚了先生要罚的!”
她说话间,一点没耽误脚下,人佚䅿已经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