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莓没来得及告诉她自己还不用上课,只好看着慕百年一溜烟不见了。
她站在原地眨了眨眼,心里只有一句感叹:跑得好快呀……
感叹过后沈莓又兀自笑了一下,继续往湖边走。
今日遇见的这位小姐,总觉着与她从前见到的闺阁千金有些不同呢。
这日沈莓在书院的湖边转了一小会,没再遇见谁,因为严许很快便来找她了。
严先生未随他们一起回府,于是沈莓第一次跟严许同乘一辆马车。
回府的路上,她忍不住跟严许说了刚刚在书院里遇见慕百年的事,小声道:“她的名字好有趣呀。”
严许看着坐在一侧的小姑娘黑白分明的眸子亮晶晶的,显然这次遇上的人是比柳小姐她们好多了。
他浅笑一下,又有些习惯性地摸她软软的双髻,低声道:“那是擎西将军府的大小姐,名字就是慕将军取的,寓意也就如她所说,希望她活个长长久久。”
严许话说完,见小姑娘还盯着他,满眼都是好奇,却又似不好意思再问,就这般揪着手,扑闪着纤长的羽睫。
年轻公子素来波澜不惊的心湖,因着这双眼,好似突然泛起些小小涟漪,蓦地软了一下。
他其实鲜少会去说这些,因为没什么心思与兴趣。
这时却还是在心里几番回忆从陆博恒那儿听来的一些不知转过几条小道的消息,讲与身边的小姑娘听。
“听说慕将军是个直性子,虽读书不多,却很是骁勇善战,因着常年在战场厮杀,是以每年的愿望也十分朴实,能有命活着便足矣。”
“慕将军有三个儿子,分别叫延年、康寿、长久,到了唯一的女儿这,索性就叫百年了。”
沈莓听的目瞪口呆,不仅眼睛睁大,嘴巴都微微张圆了。
她以前从未听过这些事,感觉自己就像在听严许讲故事似的,竟会叫她心里觉得欢喜。
“那这位慕将军,也是真性情呢。”
沈莓喃喃道,竟觉得活的这般洒脱的人也是很叫人羡慕的。
严许笑着颔首:“确实如此。”
四个字刚落,眸光便看见小姑娘不自觉往自己身边挪了挪,还在仰头看着他。
就像是听故事入了迷的小兔。
他点墨似的眼里染上笑,面上不动声色,只搭在膝上的手垂下,修长指尖轻动,替小姑娘理了理她散过来的裙摆。
“慕小姐去年才回京都,早年是在西漠长大,那儿的民风较京都比起来更开放活泼些,加之她又是武将之女,是以跟京里其他小姐也许有些不同。”
沈莓深以为然地点头,小声道:“嗯,是挺不同的。”
严许看她的模样,想起今日在王先生的书房里父亲与他说的话。
他敛眸片刻,抬手勾了一下小姑娘的发带:“阿莓下个月便要去书院读书,若是想,可与这位慕小姐交个朋友。”
擎西将军是武将里举足轻重的一位将帅,颇得皇上重用,如今西边安定,圣上才招他一家回了京,于朝有大功,赏赐自是不断。
作为擎西将军的女儿,慕百年在这京中向来不需怕谁,也不会有谁轻易去惹她。
小姑娘日后入了书院,若能与她做上朋友,严许也会放心许多。
沈莓未曾想过这些,但却应了一声:“我……我会试试的。”
书院里有许多同龄人,她也很想交上朋友。
如今在府里她只能与真儿姐姐说些闺话,在书院里便更没有什么认识的人了。
只是想起那日遇到的柳小姐,沈莓低着头抿紧了唇角,怕是许多人跟她一样,并不想与自己做朋友吧。
后来她是在真儿姐姐那知道的,那位柳小姐名叫柳聆昔,是吏部柳尚书的千金,姨母是宫中妃嫔,也颇得几分圣上宠爱,是以性子十分高傲。
沈莓想到上次遇见时她看自己的睥睨眼神,和眼里流露出的轻慢,一度攥紧了手,已经做好了去书院后要与她再撞上的心理准备。
陶真儿及笄前也在临山书院读书,柔声给她出主意:“阿莓不怕,若是她们欺负你,你便告诉你们的先生,莫要忍着。”
“在书院里大家都是学子,学问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书院的先生都是高洁之人,只要你行的端坐的正,先生们自有论断。”
虽然在临山书院读书的公子小姐非富即贵,但只要能入书院的,便不分身份高低,先生们都会一视同仁,这是临山的规矩,也是临山之所以能成为京都书院之首的原因。
是以在书院中不管学子之间有怎样的矛盾,龃龉,又做些什么小动作,要不就莫让先生们察觉,若是被发现了,惩罚便也一视同仁。
沈莓认真点头,说自己记下了。
陶真儿瞧她乖巧的模样,也有些不放心,又强调了一番:“阿莓定要护好自己,什么都不要怕,凡事有家里呢,知道嘛?”
严府哪怕在京中无官无爵,可得圣上看重,那便是底气。
这番话在沈莓去书院前,陶真儿与她说了,严先生与夫人与她说了,严许也与她说了。
正式入书院的第一天,依然是严许将她送过去的。
下马车后,他看着小姑娘格外装扮过的一身,摸着她的头俯身,认真看她的眼睛。
“一会哥哥会送你到女子院,下午放课便来接你,阿莓不怕,对不对?”
沈莓提着一个小小的竹制箱笼,里面放着她的书和笔,还有些零嘴,她饿了便能吃,书院里的学子大多都是这般带的。
她也看着严许的眼睛,在那双格外漆黑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小小的身影。
小姑娘提着箱笼的手紧了紧,而后有些重的“嗯!”了一声:“我不怕的。”
严许便笑了,突然将手伸了过去:“不过可以先牵着哥哥的袖子”
沈莓看着那笑愣了愣神,这才红着脸抓住了他的袖子,小声道:“好。”
虽然她也不知道怀琛哥哥怎么突然这么说,但能抓着他的袖子,她还是会安心许多。
于是就这样两人进了书院,走入左侧回廊。
沈莓牵着严许的袖子跟他并肩绕过回廊,又过了两个月门,便到了女子院。
一路上严许与几位遇见的先生打了招呼,而他们的目光无一例外,都落在了沈莓身上。
这几位都是女子院的老先生,沈莓被严许引着乖巧的给先生们问了好,得了两句夸赞。
而除了老先生们,还遇到了几位没见过的小姐。
现下正是大家入书院的时辰,路上自然总能遇上几个,有年纪跟她差不多的,也有看着便比她小些的。
她们似是都认识严许,会福身子唤一声:“严公子。”
严许只浅笑回应,并不多说。
而那些小姐们,有一个算一个,都要看几眼沈莓牵着严许袖子的那只手。
沈莓起初未曾有什么察觉,等遇的人多了,便渐渐有感。
她也不知为何大家都要看几眼,忍不住有些忐忑,走着走着便松了手。
严许却停了脚步,回身看她:“怎么了?”
沈莓嗫嚅了一下唇,小声道:“哥哥,我……她们好像都在看我……”
严许却毫不在意,甚至倏然笑了一下。
“那大抵是因为,这是哥哥第一次这般带人过来。”
第18章
沈莓不太明白严许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在他再一次把袖子伸过来的时候,拉住了。
而旁人若是听着了,却是会对这句话深以为然的。
严许从没亲自送人来过女子院。
女子院里虽然都是未及笄的小姑娘,但若不是先生,依然不便经常出现在这。
严许偶尔来几次,也就是遇着有些先生有事,他便过来代几程课。
但即便是那时候,他对这些年纪尚小的小姐们,除了课业,便不过多交流了。
大家都没想到,今日他竟然会送一个小姑娘过来,姿态间还多有亲昵。
很多人都知道沈莓的身份,但与从前那些第一次见到严许与她一同出现的人一样,他们都诧异于严许对这个义妹的态度。
那几分不同太明显了。
就比如现在,小姑娘可以牵他的袖子。
在此之前,有这样待遇也就年纪不过五岁的小娃娃吧。
沈莓在时不时的目光里跟在严许身边,只安静往前走,并不去看那些带着好奇的人。
女子院的小姐们年龄从八岁到十四岁都有,几乎从三品以上的官员和京都那些侯爵府中,只要能考上的都在临山读书。
且根据每个人的学习程度从低到高分为外舍、内舍、上舍,三舍当中如有人数多的,则再行分组授课。
如今女子院外舍有一组,内舍两组,上舍两组,每组六人。
沈莓的入学考分数不错,先生们都看过她的答卷,把她分到了上舍一组。
严许将她带到上舍所在的南苑,见了负责上舍的钟先生,是位胡子花白,面荣严肃的老者。
老先生虽然年逾花甲,但精神矍铄,那双眼睛也依旧肃穆锐利。
沈莓看着他的目光有些怕,但还是在严许略带些鼓励的目光下上前一步,规规矩矩行了敬师礼,叫了一声:“钟先生好。”
钟年生摸着胡子,虽有些严肃,但并不咄咄逼人。
他点了点头:“嗯,你入学时的那张卷子答得不错,但不可骄傲,日后更不得懈怠。”
沈莓虽然被夸了一句,但还是忙认真点头:“先生教诲的是,小女记下了,定会努力。”
钟先生在临山书院任教已十余年,这间书院特殊,他在这儿见过数不胜数的富家公子千金。
他们许多人即便姿态恭敬,却因身份使然,身上总带着不自觉的傲气,哪怕是八岁刚入学的小小姐,有些也不可避免。
但眼前这小丫头身上没有。
钟先生想到她的身世,不禁多看了两眼,而后他目光一转,落在了送她来的严许身上。
严许见他看过来,面上还是带着温润如玉的笑,不疾不徐拱手行了个礼:“如此,便有劳钟先生了。”
钟先生点头,而后摆摆手:“行了,上课钟也快敲了,沈莓跟我走,阿许你便回去吧。”
严许最后又看了看沈莓,再次抬手替她理了理衣襟,摸摸她的头:“去吧。”
沈莓看着他俯身替自己整理衣裳的目光,不知怎的,突然便有些舍不得他。
她鼻子莫名酸了一下,忍不住叫他:“哥哥……”
下一瞬感受到钟先生的目光,沈莓又赶紧憋住了。
她眨巴着眼睛,抿住唇角,偷偷深吸口气,终于小声对严许道:“哥哥再见……”
软糯的声音里带上一点鼻音,大眼睛也浅浅蒙上了一层莹润的水汽。
但沈莓没再停留,就这样憋着那股突然而来的一点不舍,转身跟在钟先生身后走了。
严许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没挪步子。
他负手而立,被宽袖半掩住的指尖微微动了一下。
目光里是小姑娘越走越远的背影。
她小小的,一个人跟在老先生身边,跟附近三三两两结伴跑过去的小姑娘相比,便显得有些形单影只。
刚刚她喊他“哥哥”的那一瞬,严许甚至猝然生出些后悔。
她也不是非要到书院来读书,就算在严府,他也能教她。
心下一叹,这点刚冒出头的想法又被他压了回去。
那晚在书房与父亲下棋时他还信誓旦旦,如今怎么就变了。
严许兀自摇了摇头,在目之所及已瞧不见人后,终于也回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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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莓随钟先生沿着这条路直走后右拐,入目便看到了一排屋舍。
钟先生与她道:“每日辰正上课,申初结束,中间的授课具体时辰安排稍后老夫给一份给你,要自己收好。”
“好的先生。”
沈莓在一旁听着,认真应下。
“你在一组,今后便跟这一组的学生一同学习,二组在另一边,若是有朋友,休息时也可去找,但不可因此耽误上课。”
说着,钟先生已经推开了屋舍的门:“今日第一堂课讲《诗经·周颂》便是由老夫来授课,进去吧。”
沈莓跟着他走进去,一抬眼,便觉不好。
她在这屋子里看到了柳聆昔和另一个那天跟在她身边的小姐。
运气竟是这般差,跟她们分到了一组……
钟先生可不知道这些,他往一处空位上一指:“阿莓过去坐那儿吧。”
屋子里两面都有窗,中间摆了摆了桌椅,竖着三排。
钟先生给沈莓安排的位置正巧就在柳聆昔的右手边,是最后一排。
沈莓提着小箱笼走了过去。
她的手微微收紧,目不斜视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将箱笼学着前面一位姑娘的样子,放在了地上。
沈莓特意选了右手边,没有放在与柳聆昔相邻的那条过道。
其实两张桌子之间还是隔了好些宽阔距离的。
但她还是不想放。
她能感觉到柳聆昔在看她。
沈莓一直没往那边瞧。
她低头打开箱笼,拿出书和纸笔,终于在直起身时,扭头迎上了柳聆昔的目光。
柳聆昔的目光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带着与那日如出一辙的轻慢。
沈莓的手在桌下收紧了,面上却对她这样的目光视若无睹。
只迎了一眼,就面无表情的转了头。
她今日穿的是一身紫苑镂金雨丝锦齐胸襦裙,裙摆绣着木芙蓉,外头罩了件月白天蚕纱的大袖,袖口几圈云纹,笼着她纤细的身形。
沈莓很瘦,下巴也尖,今日这身衣裳更是清冷的颜色,竟让她在坐直了身子时,人都瞧着冷了几分。
这是今早陶真儿特意为她挑的,说她初入书院,若是不巧与柳聆昔撞上了,得有气势些。
她还道:“阿莓穿上这一身,若遇上柳聆昔了,你只消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就面无表情瞥她一眼便是。”
于是沈莓便照做了。
柳聆昔在沈莓这一眼后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片刻后才收回目光。
桌案后的严先生开始授课,沈莓不再管其他的,开始专心听讲。
这屋子里除了柳聆昔和那天跟在她身边的那位小姐,其余三位小姐瞧着年龄也都与她差不多,十三四岁的模样。
沈莓跟着先生诵书的间隙,也看了那三位小姐一眼。
她都不认识,但她们好像也没有过多关注她。
沈莓觉得这样很好,总比像柳聆昔一样来的好。
上午的课很快过去,中间有一次两刻钟的休息,柳聆昔和之前便与她一起的那位小姐去了外头,倒是暂时没来找她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