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屏风后的无忧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她不过是被掳掠来听个热闹,怎么就突然转到立后身上,还是在那样一个要求之后?
她自屏风后走出,牵住殷折的手不让他说话。
“这位就是户部尚书朱承大人?”垂眸望着那老狐狸,无忧轻声开口。
殷折不满轻啧一声:“穿鞋,忘了昨晚哭的样子了?”
无忧没有理他,而是继续道:“您既然推荐奴为后,怎的连面都不让奴见一面?”
朱承进谏殷折封后,一是想卖陛下个好,让他龙心大悦掏些钱出来;二则是想讨好这板上钉钉的皇后,让她领自己些人情。
可他没有料到,无忧竟会在这时候出声了,且语气……不是很好。
他心中略有些打鼓,随着无忧的话抬起头来。
因着夏日炎热,无忧只着一身素衣,头上更只松松挽了个发髻,斜插一根白玉簪。
地位卑下、衣着简朴,按理来说这样的人不会给朝中大臣带来任何的压力。
可偏偏户部尚书在看到那双眼睛的时候,心中便升起了无穷的压力,仿佛一切的蝇营狗苟都被这双清澈的眼睛看透。
与那双眸子对视,无忧礼貌的偏了身子避过他的跪,声音却无半点亲近,她深深的看向户部尚书:“奴记住大人的好意了,但此事不可。”
按住身后又要起刺的皇帝,她淡淡开口:“赈济天下本就是陛下的职责,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国库空虚,敢问大人国库如今可是已经无力支付赈灾钱财?”
户部尚书哑然不语,自然是有的。
“奴再问,自古以来有国库充裕不用,反逼迫皇帝开内库的先例吗?”
自然是没有的。
眼看着面前的户部尚书脊背一寸寸塌下去,无忧声音终于冷了:
“那今日那人以我做筏,诱使陛下开内库又是为何?”
“是这天下都穷困到连陛下的私财都惦记?还是说陛下开了一次私库便让你们起了剥削陛下的心思?”
从不急不缓到疾言厉色,直到此刻户部尚书的脊背终于被无忧最后一个问题给压倒,颓然匍匐在地:
“臣知错。”
第76章 暴君万岁20
待老狐狸灰溜溜离开,殷折才笑着开口:“你好像吓到他了。”
无忧神色淡淡:“那又怎样?”
殷折好笑的把玩着她的发丝,欣赏她难得的动怒:“我们无忧姑姑怎么发这么大的火?”
她不是最喜欢为那些家伙说话的吗?
无忧神色越发沉冷:“我不能让他们产生能通过我左右陛下的错觉。”
她并不精通政事,同样不敢保证这些心眼比葡萄都密的老狐狸会不会因为私利而蒙蔽她,进而对殷折造成伤害。
无忧绝不允许殷折的利益因为她而受到损害,不允许任何人通过她来算计殷折。
女人神色认真,眸中还有未散的恼怒,漂亮又迫人。
殷折却没有哪一刻能如同此刻一般开心,他第一次如此的清晰感受到眼前人对他的心悦,那种愉悦让他头晕心悸。
在所谓的百姓与他之间,这人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他。
他在她心中独一无二,是最重要的存在。
眸中溢出点点笑意,殷折强按捺住唇角的弧度:“朕以为,你很喜欢朕给他们花钱。”
无忧皱眉:“陛下又错了,我只想让陛下好,也许在这之中会有谁获益,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变成了什么样子。”
不会有谁重要得过她的剑主,他的利益永远是无忧的最优解。
无忧的小脸依旧绷着,说这话的时候更是公事公办的语气。
可她永远不会知道,这纯然自心中发出的话,对殷折有多大的震撼。
他能从那双漂亮眼中看到自己,看到他占据着他所爱之人的全部心神。
也许她会与自己有冲突,也许他们之间会有许多因理念不合的争吵,可那又怎么样?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心中那个更好的自己。
她全然爱且信赖着他。
只这一点,就足够让殷折心满意足。
那种全然掌握一切,被人视为珍宝的爱护,让猛兽悠然的伸展油光水亮的毛发,愉悦的摇动尾巴。
殷折终于无法忍耐,按着人后颈重重亲了上去,心中思绪翻涌。
这女人让他又爱又恨,爱她的一切也恨她企图用缰绳勒住她的脖子。
不管心中有多少爱,殷折总会因为倍受桎梏而有些不忿。
可今日这小小的不忿也消弭殆尽,如果她一切的出发点都是他,那他又有什么不能被关进笼子中的呢?
如果有她陪着,他愿意在笼子中永居。
喉结剧烈滚动,殷折难以抑制的将人抱起来,在女人惊呼中转了个圈儿。
“李无忧,你一定不知道朕现在有多高兴。”
他抵着无忧的额头,眼神清澈而张狂:“朕会封你为后,让你成为朕的妻子。”
“朕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这天下没有人可以阻挡朕的决定。”
朝堂上下,本就没有人能与他匹敌。
他如同雄鸟一般对心爱之人展示羽毛,请求得到她的青睐。
无忧轻轻亲了亲他的唇角,声音温柔的不可思议:“我知道,我的陛下最厉害。”
殷折闭了闭眼,按捺胸腔中跳动过于激烈的心脏。
他说:“朕也会试着改。”
改掉那些不被无忧喜欢的戾气,改掉性子中过分的肆意和傲慢,为她收敛棱角成为她喜欢的模样。
无忧弯了弯眼睛,再次安抚的亲了亲他的唇角:“陛下什么样子,我都喜欢,我只希望陛下即便是在青史中也成为那个最厉害的。”
殷折笑声疏朗清澈:“好。”
这是他作为伴侣的保证,也是他作为君王的保证。
那些对于天下的憎恶,对于灵帝和这腐朽大夏的嘲弄,在这一刻倏然烟消云散。
这天下,再也没有谁能比他的无忧更重要的了。
无忧弯了弯眼睛,又在他唇角亲了下:“陛下,我真的很开心。”
殷折不语,只轻缓又温柔的回着她的吻。
两人在空旷的大殿中如同接吻鱼一般亲昵的蹭着彼此,气氛温柔又静谧。
而随着户部尚书离开,暴露在烈阳下的众位官员却是揶揄的看着心有余悸的老狐狸。
“老大人,您这算盘不响啊。”
户部尚书擦了擦额角的汗,一脸苦涩:“我也没有想到,这世上还有女人能抵住封后的诱惑。”
他想过殷折会不舍钱财而拒绝,却没想到被他推举为皇后的李无忧会主动拒绝。
那可是一国之母。
设身处地,若他是女人……肯定无法拒绝这个诱惑。
众人先是笑他,然后面容苦涩:“这事不成,咱们得好好想想怎么挤出银子来了。”
钱自然是有的,可有些不那么重要的,比如官员宗室打赏恐怕就要靠后了。
这种得罪人的活儿,若是陛下真答应了那事,他们岂不是就不用做了?
“哎,命苦。”
在一众人的叹息中,户部尚书喃喃自语:“可这样的人,不是更适合做皇后吗?”
霎时间,他身边空了一大片,众人俱用看精神病的眼神看着他。
被那女人骂了一顿还不够,还想让陛下动手吗?
没有李无忧的阻挡,陛下杀人就和杀鸡一般,老大人你想不开可不要连累我们啊。
环视了一圈同僚,老大人负手傲然:“庸人自然不明白老夫在想什么。”
同僚呵呵傻笑:“大人这么贤明,一定想到了如何将那笔钱给挤出来了吧。”
霎时间,老大人丢盔弃甲,喃喃道:“想想,我再想想。”
这个夏日热得格外厉害、格外久,但在朝廷前所未有的赈灾下,一切也没有那么糟。
开沟挖渠之中壮劳力赚得一份口粮勉强糊口,受灾地粮产也在河水的浇灌下保下五成,勉强给这摇摇欲坠的大夏续上一口气。
但这片广袤的大地上,却不只有一个大夏。
秋日到来之时,先是交趾联合云南土司劫掠粮食,后又有北方草原前来劫掠。
死了牛羊的草原人挥着弯刀,攻城破寨,一路朝南而来。
南北两处的烽烟,给这个金色的秋日增添了些许的血腥。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在大夏腹地中勉强吃饱的百姓不会参与这件事,内部还维持着稳定的运转。
第77章 暴君万岁21
交趾消息传入京城次日,皇帝着怀化将军南去平叛,户部兵部共同监理粮草之事,一应耗费俱从国库支出,不得扰民。
百官们望着高居龙椅上的皇帝,第一次觉得有什么在改变。
若是以往,不容冒犯的君王自然也会平叛,但他不会在意当地百姓如何。
军队就地取粮早已是惯例,每每一仗下来敌方确实亡了,可当地百姓也要被洗过一遍。
匪过如梳,兵过如篦不过如是。
可如今,这从不在意黎民如何的君王居然会如此仁慈,如何能不让人感到叹息?
在百官感叹帝王的改变之时,上首帝王重重砸下一个惊雷,告诉他们帝王从未改变。
殷折的声音在大殿中冰冷回荡,让朝堂哗然。
“着北方边镇严防,七日后朕将御驾亲征,启程北方。”
“陛下!”先跪下的是新上任的丞相,老人家几乎要一头撞到盘龙柱上。
如今帝王无后,若是出了什么事天下真的会大乱!
比起这些危险,北边的一时骚乱似乎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然后,是户部尚书。
南边的银子他挤挤还能挤出来,可北边……
这两场并行的战争,会拖垮大夏!
“陛下三思!”随着这二人,整个朝堂跪下了一片。
殷折神色不为所动:“北伐事宜,俱由内库支出。”
既然国库没有,那就他来出。
只这一回,他要打断那些草原人的马腿,让他们二十年内不敢犯边!
年轻的君王眼中野心勃勃,誓要毕其功于一役。
钱的事情解决了,可继承人呢?
总不能现在就变出一个活蹦乱跳的皇子吧,陛下后宫里连个人都没有呢!
户部尚书看了一眼身边跪着的丞相,旧事重提。
“陛下离京内廷空虚,臣请陛下立后。”他的话与前些日子时候的一般无二:“李氏无忧蕙质兰心温柔淑和,可堪为后。”
宫中若是一个主子没有,这天下真的会生乱。
殷折眸光阴冷:“朱承!”
这老匹夫,真的想死吗?
他绝不允许无忧在这个时候被拉出来做靶子,京中乱了又如何?
只要他有兵,他就能再打回来,将乱臣贼子五马分尸。
没错,殷折此次出征是做了大夏内乱的准备的。
他会带走无忧,带走大部分的财产,只等北方战役结束后再杀了所有敢觊觎王位的宗室。
一举两得,这一战之后天下再不会有人威胁到他的位置,他也可以心无旁骛的去建造无忧心中的那个世界。
可这个想法,他注定不能和朝臣们说,朝臣们也不会理解他此刻在想什么。
他们只固执的觉得,这京中该留一个足够有分量的人来稳固朝堂。
可灵帝子女都被陛下杀了个干净,为今之计也只有紧急立后可破。
两厢对峙下,朝中气氛越发的渗人。
殷折注视着那些心思各异的朝臣,开口:“路泰。”
“臣在。”路泰阴森森的眼神看向了百官,血腥一触即发。
也是在这时,有小太监自墙根溜进了殿中,手中正拿着一枚木簪。
那是在避暑行宫中他为无忧削的,普普通通的一个东西,那女人却像是得了什么宝贝一般,这些日子都戴在发间。
如今突然离身,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殷折瞳孔一缩,只瞧了一眼那木簪子便冷声开口:“此事容后再议,退朝!”
“她怎么了?”
小太监在帝王匆匆而行时被路泰拎在手中,忐忑道:“无忧姑姑并无事,只是让奴才带着这个来见陛下。”
也是无忧姑姑受宠,他才敢冒天下大不韪闯入朝堂之中,可瞧着陛下如今这模样,他命不久矣!
殷折脚步猛地一顿,冷冷的看了一眼那小太监,才攥着簪子转身离去。
“陛下,那……”路泰将人扔到一旁,才匆匆跟上帝王。
殷折声音极冷:“赏银百两,不得动他!”
若是今日他惩罚了这太监,宫中也就没人敢对无忧效忠了。
路泰:“……是。”
只要一沾到那位无忧姑娘,陛下做出什么都不会再让他感到诧异。
待殷折气势汹汹回到偏殿,便见到了倚在软塌上的无忧。
她头发如同墨色水流一般洒在床榻上,柔顺又光亮。
见他来了,女人也没起身,只轻声道:“陛下回来了?”
殷折一肚子的火没地方发,只重重的将簪子扔到了无忧面前:“你做的好事!”
害他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无忧眉宇中有狡黠闪过:“若不这样,陛下会回来吗?”
殷折冷声开口:“朕知道你想做什么,但不可能!”
他不可能将无忧留在虎穴之中,也不可能让她独自面对来自朝臣和宗室的双重危险。
那一双双眼睛可都在盯着皇位,想让他死也想让他的女人死。
无忧拉着人的手,将人拽到了软塌上,自己则是坐直了腰背:“陛下为我绾发吧。”
殷折火气一滞,半晌后终是从宫人手中接过了玉梳。
随着一下下理顺发丝,他的情绪也逐渐稳定下来,无忧这才开口:“我留在京城,也没有什么不好。”
殷折手一顿,不想回话。
“只要我在京城,这里就是陛下最坚实的后盾,不会有任何人能为陛下的远征造成影响。”
“我会管好陛下的朝廷,管好那些心思叵测之人,也会守好我们的家。”
这里就是殷折的家,他能将家带到哪里去?
殷折冷声:“朕不需要。”
只要有无忧在身边,哪里都是他们的家,他不需要无忧冒着生命危险给他守一栋房子。
发丝被绾好,无忧转身将头埋在殷折的胸前:“可我很喜欢这里,我想守住陛下和我的家。”
“我知道陛下带我离开是为了我好,可是我不想走。”她抬起头,眸光清澈的看向殷折:“我不想让陛下的位置落于旁人之手,哪怕是一日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