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他思量公事时,都喜欢有酒在手,一边想、一边喝。
突然厚重铜门被人推开了,斜飞的眉一皱,他懒懒地回身,但见悠仁端着一只漆盘站在门口。
淡黄的光线像一层雾笼罩在悠仁的四周,今日她穿了件高腰石榴裙,腰系粉色束带,外披缇花牡丹纱质外袍,手臂上缠绕着轻薄的帛带,头发挽成高髻,插上一支玉石花簪。
脸上淡施脂粉,虽然不带笑意,却自有一份宁定矜持。
今日她没臭着脸。楼定业欣慰地想,眼神则停留在她石榴裙的上缘。大胆的装束,露出平日很少见到的大片雪肤,饱满的胸房呼之欲出。
眸光闪了闪,他的呼吸间顿时充满她的香气。
她好美!
「气味好难闻。」一踏进屋内,悠仁就扬起下巴抱怨。
「酒而已。」酒让他的眼神醉人,而她令他热血沸腾。
放下漆盘,悠仁走上前,拎过他的酒杯,再将酒壶拿起,一并收到屋角。
「酒太烈了。」他的伤刚好些,不适合饮酒。
「酒能让我的头脑更清醒。」
「不如用这个。」她拿过漆盘,盘子里是一个小炭炉和一壶清茶。
「喝茶?」茶这种东西,温吞清淡,与他天生不合。
「不是给你喝的。」瞥了他一眼,她将清茶放上烧得暖暖的小炭炉上。
茶壶放上去之后,壶嘴开始浅浅的冒出些氤氲的水气。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楼定业便嗅到淡淡犹似露水的温润气息。
「熏香气味太浓,用煮茶的味道来代替,既可提神又可静心。」她揭开壶盖,拿着木勺轻搅茶水。
味道更浓了些,他一直对她房中清新的味道恋恋不忘,原来是烹茶的味道。
贪婪地深吸气,彷佛沐浴在雨后的山林里。
发酸的眼睛不再觉得疲惫。
「水陆商道图。」在他深深沉醉时,悠仁已光着脚丫踏上巨幅毡毯。
从毡毯上站起身,楼定业来到她身后,环抱住她。
「看到了吗?自长安到那头的商道。」他指向毡毯的尽头,「都是我楼定业的疆域。天下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在陆上商道战胜我,如果没有我的首肯,无人能在我的商道上行商。」
大唐以及域外的商贾正是因为这点对他相当忌惮,有些甚至到了惧怕的地步。
垂头踩踩松软的毡毯,悠仁盯着脚下的地图道:「既然你已拥有这么多,何必再为难沈家?」
对话有了一丝停顿。楼定业收紧了双臂,她没有挣扎,背部贴上他的胸膛。
「如果我拥有了水上商道,天下所有商贾,想运送货物,都必须透过我之手,到时候是怎样的一个局面,相信你想像得到。如今水上商道与陆上商道各自运作,从西边大宛到燕川做卖买,势必得先从陆路进入中原,货物得从楼家转往沈家,再换船北上,几经周折。
「如果商道在我一人之手,船上可以载马,码头可是货栈,如此货物的输给,会更便利,大唐会因我楼定业的商道而吸引更多外族商人,整个经济会因我楼定业的存在而更加兴盛。」
如今的局面并不能满足这位胸有鸿图大志的男人。
「其实,沈大哥早有意与你合作。」沈大当家也有此想法,却苦于应付他的骚扰,未能实行。
「啧,我楼定业不喜欢与人合作。」自小他就与一群兄弟比拚竞争,争夺继承人的身分,这造就了他行事狠辣的作风,成年后,他这种强势的个性益发严重,在他的压力下,他那些兄弟,有的放弃家业,在外流浪,但大多数还是在各商道分支上,听从他的指挥,管理一方事务。
悠仁不出声了。
恶霸不可能改变,他有他的终极目标,在遇到她之前,他就有这样的抱负,即使他再宠她,也不会放手的,往后沈家还是得面对他的偷袭,真是头痛啊!
「悠仁,我明白你的立场,但我也有我的坚持,我希望你能够明白。」滚烫的鼻息吹拂在她颈后,一个浅浅的吻印在她玉颈上。
她忍不住颤了下,手臂冒出些鸡皮疙瘩。她心跳得好快!
这个吻很突然,但他说这句话时,语气带着的无奈和渴求,更让她激动。
「我对水上商道誓在必得。」
悠仁点头。
「这是在二十年前便有的梦想,这个梦想无时无刻不萦绕于我胸,我所做的每件事、每个决定,都是为着这个梦想布局,譬如从十二岁起,我便开始收养孤儿,培养他们为我效忠成为我的力量,我的目标一直很明确,但凡是阻碍我脚步的人事物,我一律不留情的铲除。
「但是你出现了,在抵达我梦寐以求的目标前,你站在了路当中。以后对沈家的任何行动,势必都会牵动你。你不说,我也明白你跟沈家关系匪浅。假如有一天我与沈家对决,那必定会令你伤心难过,可我不想看到,那该怎么办?不管是放开你,还是不顾忌你的感受,我都做不到。」
那低沉的声音令悠仁有丝感动。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恶霸,肆无忌惮、横行霸道,想要的东西,即使招来天怒人怨,也要得到。
虽说他不会轻易放弃水上商道,但面对一生的梦想,他已经愿意为她停一停、想一想,她就觉得相当难得了。
在他心中,她是不是已经超越了一切?
楼定业的大掌在她细思时转过她的身子,诱人晕眩的黑眸定定地看着她。「与其继续想着沈家,不如想想,我们的未来。悠仁,我会是个好夫君,你知道为什么吗?」他微微推开她几分,让她看清楚他脸上的认真。
悠仁的冷脸红了,被他深情的眸光吸引她不自觉地摇头。
「一个好夫君,会为一个女人执着到底,不见异思迁、不朝秦暮楚,瞧瞧!有个执着霸道的相公也不错。」他自嘲的笑着。以前要是有人告诉他,他会低声下气的向一位女子如此「毛遂自荐」,他一定会割了那人的脑袋。
他说的极对。悠仁心里想道:他的确是那种认准目标,就永不放弃的男人,谁挡了他的路都会死。
「你赞同我的话!你已经知道我是多么执着的人,那就好好的握住我的手。」楼定业欣喜地一笑。他感觉到她变快的呼吸,还有带情的眸光,这个坏丫头,早已动了心,偏偏就是不承认,真无力啊!
而第一次见她露出害羞的神情,他更是情难自禁,紧紧地将她搂入怀中,放肆地吻上她微张的红唇。
平日机敏的悠仁,羞得浑身燥热,只能瞪大眼睛,怔怔地看着他吻住自己,一动也不动,双手僵硬地停在空中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贴着红嫩唇瓣,楼定业疯狂地加深这个吻,他吻过她很多次,却只有这次她没有反抗,而是乖顺地留在他编织的情网里。
要讨好驯服这个女人真的好难,在他完全剖开自己的内心之后,她才有这样一点点的回馈,他真的觉得好悲哀。
楼定业很快的无法思考,夜明珠的光晕里,茶香与她身上的清香交织在一起,若有似无的清淡气味,撩动他的欲火,雄壮的身子迅速为她绷紧。
他控制不住欲望的燃烧,用手和唇感受他渴望的柔软身子。
头脑里乱烘烘的悠仁,闭上眼睛,承接下他的热情,任凭伸入她衣内的大手放肆作乱,她没有丝毫阻止的念头。
她知道这样与礼不合,但她实在没有足够的力气推开他。他几乎将她化为一摊春水,温柔得俨然不再是那个硬脾气的诸葛悠仁。
情丝缠绕,一圈又一圈,如同一个茧将两人紧紧裹在一起,等待最美的时刻,一同幻化成蝶。
「爷儿……汪、汪刺史求见,他、他说要……掉脑袋了。」铜门外,楼秀苦哈哈地说道。呜呜,打断主子的好事,真不知道会被揍成什么样。
楼定业闻言,从情欲中清醒过来,他一看脚边,两人衣物凌乱地散落一地。若不是有人来扰,恐怕……
他恨死自己了,悠仁是他心中的宝贝,怎么可以差点在这种地方、这种时候要了她?在深深地自责中,他也暗暗决定,一定得尽快拜堂,让她成为他的妻,名副其实的妻。
第7章
好事被硬生生打断,楼定业脸色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他将悠仁抱进狻猊楼的内室里,整理好衣袍才来到前厅。
汪刺吏满脸冷汗地来回踱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但一见到楼定业的脸色,更是惊得犹如惊弓之鸟。
「深夜扰我清静,到底有什么事?」他额上的青筋教人看了害怕。
「楼爷呀!不是十万分火急,汪某也不会从凉州直接赶过来。」用袖子抹掉额上的冷汗,汪刺史哭丧着脸说:「前段时日,汪某不是―」
「长话短说。」楼定业不耐的打断。
「……我从同僚那里知道,朝廷调派神策军要到咸阳城驻守!」
「嗯?为什么?」
「说是为了缉捕诸葛家的二小姐。两年前,诸葛广大人被判满门抄斩,结果他二女儿漏网在逃。两个月前,这事才以她在逃亡途中坠崖而死结案,可是、可是朝中密探却指称她被人偷偷带进咸阳城。」成串冷汗嗒嗒从他额上滴落。
诸葛二小姐在咸阳城?楼定业刚毅的脸部线条忽然变得狰狞。真可笑,一个不相干的人竟然闹到他的地盘上。
「楼爷啊,这到底该怎么办?朝廷是真要找钦犯,还是冲着我们来的?那些私盐……」难道是朝廷已掌握他们的罪证,前来秋后算帐?只是以诸葛二小姐做为幌子?
否则抓个女人,何以需要如此劳师动众。
「汪大人,别自乱阵脚,这么点小事,由楼某处理就是。」楼定业很镇定,甚至有些不以为意地说。
不管神策军有多厉害,他都有办法解决他们。
「楼爷,你有办法?」汪大人完全不怀疑他的神通广大。他若无几分手段,怎么能买通那么多都护为他效力?
「办法当然是有,不过,你得告诉我诸葛二小姐到底是不是真的在咸阳城?」
「这个汪某也不敢肯定,就是觉得事情不单纯,才赶来与你商讨对策。」
「你就先别管朝廷背后的真正目的为何,既然神策军是打着缉捕诸葛二小姐的旗帜进驻咸阳城,那如果可以在他们到来之前,将人找出来交差,这事也就影响不到你我。」
汪刺吏一听分析,顿时恍然大悟,「还是楼爷反应快,汪某深感佩服……」
「好了,废话少说,你可知道诸葛二小姐大概多大年纪?」
「十七、八岁左右。」
跟悠仁一样年纪……又是两个月前出现在咸阳,这……楼定业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诸葛广跟水上商道的沈家有交情吗?」如果两家真有交情,那……越想越心惊,他感觉就快要抓到些什么。
「这个嘛。」汪大人想了想道:「诸葛大人当年不仅是先皇跟前的红人,在书法上的造诣也很高,长安很多世家子弟都拜他为师,沈家主子说不定也在其中。」他以往也做过京官,对京中人际脉络还是有所了解。
一道亮光猛然打进楼定业的脑袋,很多疑问此刻都有了解答。
为什么沈家此次货物被劫,却丝毫不声张?因为其中藏了很重要的东西。
为什么悠仁会恶梦连连?因为她躲躲藏藏两年,饱受丧家之痛。
悠仁还提过,她家七十三口仅她一人幸存。
所有证据都指向悠仁很有可能就是诸葛二小姐。
「她是钦命要犯,官府为何没有贴榜通缉?至少该有画像?」
「只有受命追捕的人,才知道诸葛二小姐还活着,至于画像,我手上倒是有一张。」汪刺吏从怀里掏出一张有些皱的画纸。
被诸葛家的二女儿逃了,已让宫中办差的人颜面扫地,谁愿张扬此事?
「这就是诸葛二小姐。」摊开画纸,汪刺史递给楼定业看。
画中人跟悠仁倒是有八分相似。
「这是两年多前的画作了。」
沉默许久,他推开那张画纸,「汪大人,别这么大惊小怪,不管神策军为何而来,这事就由我来处置,你回凉州好好当你的官。」
「楼爷……」
楼定业挂念悠仁的事,心中烦躁,有些不耐烦,凶狠地瞄了他一眼。
「汪某这就走,一切拜托楼爷了。」汪刺史还算识相,作了个揖退出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空荡荡的会客厅内仅有他沉沉的呼吸声回荡着,直到楼秀不放心进来查看,他才站起身来吩咐道:「你好好准备一下,府里就要办一场盛大的喜宴了。」
「什么?」楼秀吃惊到嘴张了半天都阖不拢。
没错,他要尽快娶悠仁过门,她是不是诸葛二小姐,这事对他没什么差,更不影响他娶她的心意,但夜长梦多,在神策军来之前,他要让她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子。
他要跟悠仁拜天地,从此同舟共济,给她冠上他的姓氏,将她纳入他坚强的保护之下,若是狂风暴雨不肯停歇,他也愿意同她一起沉没。
有苦他来尝,有难他替她扛。
他说过,他会是个好夫君,他想要的就绝对会放手去搏、去保护,至死不休,哪怕他必须对抗的是整个朝廷,他也义无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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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刺史离开的四天后,楼府里来了位不请自来的媒婆。媒婆年纪尚轻,打扮艳丽,面若桃李,言笑晏晏,比起一般的媒婆,她在相貌上给人很大的惊喜。
因此一入楼府,就引来大小不一的骚动。
正计划着娶妻事宜的楼定业一听有媒婆上门,便立刻叫楼秀将人带到跟前。
「媒婆孤霜有礼了。」她风情万种地笑着福了福身,带来的小厮笨手笨脚地递上了拜帖。
他拿着拜帖瞧了瞧,「你是长安的媒婆,到我咸阳来做什么?」
「孤霜是受长安童员外之托,特地来为童家小女儿说媒。」话说完,她对着自己带来的小厮伸出手。
那小厮没领会她的意思,疑惑的睁大小眼睛,拚命看着她的手心。
这个笨笑儿。「画像啦!」孤霜尴尬地对在场的人笑笑。
「画像……」笑儿迟疑地解下背上的包袱,但一个不小心,包袱内的画轴,劈哩啦掉了一地,十几幅卷轴在厅里滚起来。
低下螓首,她无力地叹口气。
「霜……姊姊是……哪一幅啊?」笑儿看着地上的卷轴困扰地挠挠耳。
「我来就好。」孤霜好脾气地拉起笑儿,随手从地上抄起一卷展开。
「童家姑娘画像在此,请楼爷过目。」
「收起来吧。」楼定业毫无兴趣。
「楼爷,看在孤霜千里迢迢从长安赶来,请给我一个面子。」含情水瞳不由得上瞟。
「我对童家姑娘不感兴趣,不过请你暂时留在楼府里,有件事需要你来办,事成之后,我绝不会亏待你。」他正筹划着他与悠仁的大婚,有个长安的媒婆在,正好能替悠仁做些准备,体贴照顾新嫁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