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爷可否告诉孤霜要做的是什么事吗?」
「楼秀,把媒婆带去见悠仁,路上你将要做的事告诉她。」
楼定业满心都是迎娶悠仁的念头,没注意到孤霜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小的照办。」楼秀颔首,带着媒婆和笨小厮退出会客厅,前往鸾和院。
再过不久,楼府里就将有一场热闹盛大的婚礼!楼定业挺直腰杆,心中充满期待和喜悦。
===
一碗热腾腾的清甜鱼汤,放到孟家少年面前,跟着放下的还有洁净的布巾和金创药。
「你的伤口很深,再上一次药。」不介意坐下的草t早已破烂,悠仁盘着腿坐在少年旁边。
孟家少年感激的捧起汤碗,艰难地喝下一口。他是牢里伤得最重的一个,前些时日,楼定业几乎每日都会派人来折磨他。
他曾被泡在洞逍湖中三天;被挂在马后,拖行五里……身上已是找不到一块整的皮肤。
「多喝点。」悠仁瞄了眼他的伤,心里也不免感到同情。楼定业绝非浪得虚名的恶霸,他狠,对挑衅他的人绝不手软,对商场上的对手更是强硬毒辣,却只有对她……
有时候,看着他对待他人的不留情手段,她都会忍不住想,如果他能够把对她的温柔悲分一些给别人就好了,这样至少不会结下那么多仇家,每个都对他欲除之而后快……
「等我好了,我一定要向楼定业那恶霸报仇,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忍住痛苦,小孟喝完最后一口鱼汤,愤愤不平地吼道。
「小孟,可别这么说。」
「嘘,你想害死大伙啊?」
牢中上了年纪的大叔们连忙阻止他。
!狠狠的一记耳光突然甩在小孟的脸上。
所有人都惊呆了。
抚着自己疼痛的手掌,悠仁冷着脸道:「比起报仇,活下去更重要!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家人,想过你的长辈?你知不知道你死了会带给他们多大的痛苦?混蛋!这世上没有比为亲人活下去更重要的事。」她眼眶红了。好讨厌根本不知死是什么的人说想死!
小孟抚着脸,敬畏地看着她。
「你给我听好了!给我好好的活着,甭给我提死!」
「悠仁小姐,消消气,小孟还不懂事。」
「哼。」她气得拂袖而去。
出了牢房,她带着一张冷脸直接杀去厨房,路上看见她的仆从们都吓坏了。
「哎呀,悠仁小姐,你让小的找得好辛苦。」楼秀突然从她身后窜出来。
「做什么?」她猛回身,恶颜一拧。
「呃?」谁又招惹这位姑奶奶了?他心中暗暗叫苦。
「哟,这是谁呀?脾气好臭好臭,脸也好臭好臭。」眼带促狭之意的孤霜,款步而行来到她面前。
悠仁水瞳一眯,与她的眼神在空中交会,溅起无数火花。
有古怪耶,算了,女人本来就是很奇怪的生物,孔老夫子不都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楼秀察言观色之后,急急地说:「媒婆,该交代的事我已经交代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悠仁小姐,主子还有事找小的,小的先行一步。」女人的事还是留给她们自己解决吧。他脚底抹油,很快就溜不见了。
「你消息还真灵通。」瞄了下四周,悠仁转身加快速度走在前面,来到幽静无人的洞逍湖西岸才停下来。
「我一介媒婆哪有本事探到你的消息,是风长澜让我来的。」孤霜带着笑儿随着她的步伐也来到湖岸,一路上笑儿跌了好几跤。
风长澜悠仁心底冒出恶寒。每次只要一提到闺中好友小白的夫婿,她就头皮发麻,再说,仔细算起来,她跟孤霜也不太对盘……这孤霜表面上是个媒婆,可是谁又想得到,这有名的媒婆私底下破坏了多少桩亲事!
「哎呀,不愧是关中巨富啊,这湖水碧蓝广阔,比京中好些人家都强呢……笑儿,不可以玩水!笑儿,小心脚下!」
风长澜叫个媒婆来做什么?又帮不了她,还是他要趁机报她以前反对他和关小白在一起的仇?
一想到这可能,悠仁俏脸更冷了。
见笑儿乖乖坐在石地上,孤霜这才放心地转回头说道:「你也别急着对我摆冷脸。沈家那边出了岔子,先前布的局,假造你在凉州坠崖之事已经破局,而且沈家人多嘴杂,不知谁把你仍活着,藏在沈家货物里逃走的消息传到宫里,而那批货在这附近的码头消失,神策军就决定从咸阳城开始彻查,此时正往咸阳赶来呢。」
她美目瞅着悠仁叹息着。事态若不是这么紧急,风长澜也不会让她带着笑儿来咸阳。
神策军要来咸阳城?悠仁下意识地咬白嘴唇。
「你想想,一旦神策军抓到你,沈家窝藏朝廷要犯的罪名就落实了,到时候会连累多少人?聪慧如你,应该也明白风长澜的顾虑了吧?待沈家和你被押上刑场之时,还不要了小白妹妹半条命?」
想到时时刻刻为她担心的好友,悠仁一阵心酸。
「为了你自己、为了小白妹妹、为了沈家上下,你必须跟我离开楼府。」
湖上掠过一阵风,水波微皱,带来丝丝寒意,她臭脸下藏着复杂情绪。
「楼府戒备森严,就凭你也想带我走?」她嘲讽地勾唇。
「这你不用担心,月圆之夜还有四天,四天后我和笑儿说什么都会带你离开这里,到时候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都没得选。」孤霜坚定且自信满满地说。
依照风长澜诡谲的能力和缜密的心思来看,她绝对不是在信口开河,虽然妖艳柔弱的她和那个笨笑儿真的让人很难信服……
难言的落寞浮上悠仁的眼。
她转身,眺望立在北方阴森高大的狻猊楼。
脑海里突然蹦出那个人霸气的身影。
深深的眷恋,已经变成身体的一部分,也许是在某一个回眸,也许是在他坚定的向她伸出手的刹那,有些情感就已在心底生根发芽。
离开他,好比拿刀狠狠地割裂她的心般。
很痛!痛到好像自己都要被一分为二。
总是要到告别时,才知已经放下多少感情。
悠仁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胸口猛烈起伏。
满身是刺的诸葛家二小姐难道喜欢上了楼定业?可这两人怎么会互生情愫?身为媒婆的孤霜,一下就瞧出端倪,却百思不得其解。
「见到你之前,楼总管对我说,楼定业想娶你耶!」她一脸讽笑。
悠仁回眸,冰冷地瞪着她。
「我想楼大当家定有特殊癖好才会想娶你,做媒婆这几年,孤霜还没见过爱看臭脸的男人呢。」
被如此消遣,令悠仁哀愁稍淡,还一阵手痒。她好想扁这个女人一顿!
「呵呵,是吗?不知道当年又是谁跟关小白打赌,说有人愿娶我,她就去百花楼挂牌做花娘?」她毫不示弱地回嘴。
又被揭短了!孤霜漂亮的大眼睛,东瞧瞧西看看装傻地说:「哇,今日的风有些凉呢。」
「下湖去洗洗更凉快。」悠仁没好气的道。
「你不想离开楼府是吗?」眼珠一转,孤霜言归正传。
脸色不由得一白,她僵住。
「也是!楼定业虽然是个恶霸,但是皮相好,家财也不少,又有经商头脑。你舍不得这样一位好对象,乃人之常情。」
不不不,不光是这些,他待她极好,在她面前收敛脾气,纵容她、欣赏她的个性,愿意成为她的依靠,用最深的感情打动她……悠仁在心里补充道。
这样的他,她如何离得开?他的笑颜印在她心底,他的身影刻在她心版。
「喂,回神!别一提到楼定业就像丢了魂似的,我都以为自己找错人了。」孤霜撇嘴消遣。她所认识的悠仁,可是个脾气古怪,不为任何人展颜一笑的臭脸女子呢。
「就会耍嘴皮子。」表面上薄斥,悠仁暗暗心惊。那么明显吗?看来她越来越难掩饰自己的感情。
「G,不承认没关系,但是有件事我要提醒你。按照大唐律例,窝藏朝廷钦犯者,斩!知晓朝廷钦犯下落不报者,斩!」
两个「斩」字像两道惊雷,劈落在悠仁的心口,令她由美梦中回到现实。
甩甩头,她冷冷地看向眼前人。
「你明白的。」孙霜叹道。
对,她明白,她比她更加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命运捉弄,她已失去所有亲人,难道还要再失去她最爱的男人?
「你真的将他放在心里,愿他幸福,那就离开他。」孤霜脸上早已褪去促狭之意,郑重地说:「有时,放下比拥有更需要智慧,如果真的爱他,不论是在天涯海角,不论他还记不记得你,他永远都在你心里。」满含感情的声音哑了,好似她也曾不得不与爱人分离,一番话说得别有感慨。
蓄满泪水的眼睛睁着,风儿刮过,悠仁身子微颤,泪水滑过似玉的面颊。
孤霜的一番话如同当头棒喝。
心在痛苦中有了决定。她是该离开的,不是早就有这个打算吗?楼定业爱上她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错误。
这一切并不该发生。
他们不该相互爱慕,她更不该贪恋他给的温暖。
一见他发出的光热,她就拖着冻僵的身体朝他奔去,一心想紧握住那难得的暖意。
她自知是个不祥之人,谁与她有了牵连,就可能遭殃。
她怎能看着他为她丢掉性命?
湖上的风又起,可吹不乾悠仁的泪水,她倔强地抹去脸上的湿意,深深吸气再次振作起来。
站在她身旁的孤霜看了她一眼,不由得胸中闷痛。
心细如发的她知道悠仁已做出决定。
第8章
按照楼定业的指示,晚膳安排在狻猊楼,用餐间,悠仁坐在毡毯上,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面前的饭菜也只吃了几口。
「把菜都撤了吧。」见她没胃口,他便叫人把矮脚木案移走。
他靠近悠仁,垂头有些霸道地吮住她的唇,她驯服地闭上眼睛,感觉着他的呼吸和热度,眼眶一阵刺痒。
结束掉这个吻,他搂住她,让看起来很疲惫的她靠在他的肩膀上。
「怎么了?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长指来回抚摸着她因亲吻而红的双颊。
「我讨厌你吻我。」她口气很冷。
好狠的拒绝。楼定业觉得很受伤。
「是我技术不好吗?」
「就是讨厌。」
夜明珠的光穿过堂中三道琉璃屏风,投来湖绿色的光芒,宽敞的厅堂犹如仙境般,可悠仁说出来的话却将此处化为极寒的冰窖。
「谁惹你不高兴了?」他沉着脸问。
「没人惹我,我只是想离开这里!」
无力的叹口气,楼定业忍住脾气道:「明日锦衣坊的老板会上门来为你我量身做吉服,其他的事,我也叫楼秀着手准备了,像喜饼订了京中翠风楼的,前几日还差人到京中御造坊请了匠人为你打造独一无二的凤冠。
「楼家仓库里的和阗美玉,这次一并拿出来,替你雕制一套传家首饰,衣料用的丝也是安绣坊最好的。我要向世人宣告,你这一生都是属于我楼定业的。我也将令天下人知道,我对你的宠爱无人能及。」他兴致勃勃地叙述,象征着他的承诺。
这样的深情及宠爱,换来的却是悠仁的冷脸。
她冷静地挣脱他的怀抱,起身回应,「我不想嫁给你。」
咬紧牙关,楼定业闭眸吸气,用最大的耐心道:「给我理由。」
「什么理由你不清楚吗?我是如何来到楼府,你心里清楚。我是你的阶下囚,任你为所欲为,但是今日我不想再忍了!」只有狠心斩断情丝,他才有可能放下对她的执着,如此就算她消失不见,他也不会苦苦寻觅。
这样残忍的做法,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出路。
「混帐!」他也站起身,大掌圈住她柳腰两侧,将她提到眼前。
忍下心痛,悠仁目光挑衅地看着他。
「我是个女人,无人庇护又不懂功夫,楼府里外守备犹如铜墙铁壁,想要返回长安,谈何容易?前段时日,我选择假意屈服,等待机会准备偷溜回长安,哪知最后还是棋差一着。」
「哈哈哈!」楼定业嘶声笑着,整张俊脸狰狞得可怕。
她冷静的语调让人听不出她情绪的起伏,那些伤人的话也似真还假,他分辨不出,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伤了他,每一个字都伤害了他。
他改按住她双肩的大手青筋浮现。
听着他令人胆寒的笑声,悠仁没有半分退缩。「与你这个恶霸成亲,对我来说太难以忍受,既然逃不出去,我也不想再作戏,一切到此结束。你有两个选择,杀了我或者放了我。」
「你休想骗我,这不是你的真心话!」
「你已经懦弱到不愿相信事实吗?」不要再问了,她已经没有勇气再说恶毒的话,她的心与他一样淌着血啊!
他说过,他会是天底下最好的夫君,他也说过,一旦爱上便会执着到底。所以只能由她来做那个扼杀这段感情的刽子手。
寂静的屋里,悠仁听到楼定业沉重的呼吸和自己内心深处号啕大哭的声音,她的指甲深深陷进自己掌心的肉里,心痛得不能自己。
「你为我所做的一切,你脸上的伤,难道都是假的吗?」
「那些事都是我为了骗取你的信任,所设下的圈套。人人都怕你、敬畏你,但在我眼里你很好骗。我是受了些伤,但要达到目标都必须付出代价,这点伤算什么呢?」天生一张臭脸帮了她很大的忙,在说出这些违心话时,她并没有流露出任何破绽。
好想用这双拥抱过她,还留着她清香的手将她揉碎掉!楼定业眯着眼睛,杀气腾腾地凝神看着悠仁的脸,往事一幕幕回流。
舍身为他引走敌人的她;浑身是伤,却因担心他而守在狻猊楼前不肯移动半步的她;担心他饮酒伤身而端来清茶的她;此刻冷言以对,用他的深情来羞辱他的她……哪个才是真正的她?
屋中瞬间像有火烧了起来,彷佛又回到他们初相遇的那一刻,她用一场大火宣告了她的来临,也从那一刻开始狠狠焚烧他的生命。
也许从头便是错。
然而,即使是被她这一把烈火烧死、即使被她无情的利用、即使被她羞辱,他也要娶到她!不论她怀着怎样的心思、不论她多么的狠毒、不论她多么不在乎他的心,他也要坚持下去,他是认定就不会回头的人。
他爱她胜过尊严和自己!
「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嫁给你!」从紧咬的牙关里,她迸出这句无情的话。
他的表情越来越骇人了,本来就带着戾气的眉眼,此时更是让人害怕。
悠仁虚软的双膝不由得打起颤。
「是吗?」楼定业双眼充血,冷冷地问:「那你哭什么」
「我没有哭,我要走,我要离开楼府!」她没哭,双颊上那只是水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