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拐过弯,贾湾就已经看见RR的标:“我靠!蒋家的车?”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陶竹,“蒋家的车来接你?!”
陶竹大脑飞速旋转,该怎么解释这件事,邹紫若已经把贾湾拉到一边,有意和陶竹拉开了距离。
邹紫若掐了他后背一把,让他别出声,小声告诉他:“我问过我妈了,陶竹的爸爸就是蒋家的司机,估计应该是她爸。”
她声音是真的很小,陶竹没听清楚,只知道他们在议论她。
“啊?”贾湾的语气从震惊到惋惜,“那可能是,估计他父母闹矛盾,她爸都不能在蒋家住,只能开车来看看她,这么想,也挺可怜的。”
贾湾大大咧咧不懂伪装,前后态度反差极大,声音没压下去,陶竹这回倒是听清了,但还是假装没听见。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干脆就由他们误解。
陶竹上了车跟刘明打了招呼,为了确定自己的猜想,她明知故问:“您怎么来接我了?”
刘明:“蒋老板让我来的。”
果然是她,陶竹心里喜滋滋的,又问:“那他人呢?”
“今天事多他挺忙的。”刘明说,“他说了,以后每周五都让我过来。”
“哦。”陶竹点点头,双手抱着书包,嘴角快翘到耳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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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眼,又到了周五,这也是这个学期的最后一个周五,各科卷子发下来,几家欢喜几家愁。
努力了一学期,陶竹终于站在喜的那一波,她的英语考到108分,能排到中等偏上的水平。成绩是最直观的展现,说明她这个学期的努力没有白费!
她揉了揉自己手指上的茧子,没敢开心太久,继续跟着老师的课,在这学期的第三个错题本上记笔记。
反观邹紫若,就是愁的那一家。
早上刚发的语文的时候还好,等数学卷子发下来,她脸上就不再有笑容了。
华附的排名和成绩都不公开,老师不会公开在班上念出所有人的成绩,因此陶竹也不知道她考的究竟是怎么样。
午休时,邹紫若一个人坐在座位上闷闷不乐。
班上其他同学都下去食堂了,贾湾也跟着他的朋友们去走了,陶竹跨过几个座位,去找邹紫若,想叫她去吃饭。
见她过来,邹紫若下意识的反应是把桌面上的卷子扣过去。
陶竹理解她现在的心情,觉得考得不好,没脸见人,没介意她这个不信任的行为,而是安慰道:“没事,我不看你的卷子,我就是……”
“是啊!你当然不看了!你考得多好啊!当然不稀罕看我卷子了!”邹紫若毫无预兆地对她发了脾气,“陶竹你有意思吗?一上午了谁不知道你进步大?自己考得好了就来看我笑话?你恶不恶心?”
陶竹被吓了一跳,忙解释:“不是……紫若我没有……”
“恶心!”邹紫若打断她的话,把卷子翻过来,重重地在桌上拍了好几下,“你看!你看吧!看完最好跟你妈显摆显摆,我考的多不好,你考的多好!让你妈别光跟丹青阿姨炫耀,也去九御跟我妈炫耀炫耀,她有你这么个好女儿!”
她说完甩手离开教室,留下一脸错愕的陶竹。
陶竹虽然个子不矮,但是胆子真的很小,过去十几年从来没跟人起过正面冲突,整个人挨了劈头盖脸的一顿骂,被吓的说不出话。
她刚刚过来找邹紫若的时候是不是笑了,所以让邹紫若误会了?
她明知道邹紫若考的不好,还过来想找她一起吃饭,是不是让人家觉得她在显摆?
她是不是伤害到邹紫若了?
刚才邹紫若说和钱阿姨显摆,她是不是曾经无形中也伤害了贾湾,只是自己没注意到?
这个中午,陶竹没去吃饭,最初的惊吓过后,她开始反思自己的行为。贾湾和邹紫若是她在北京为数不多的朋友,她不想被他们误解,不想被他们讨厌,因此拼命思考该怎样组织道歉的措辞,才能让邹紫若明白,她的行为并没有恶意。
可是,邹紫若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她课间没在座位上,放了学就不见人影了,连贾湾都没等。
陶竹收回往邹紫若座位看的视线,心不在焉地慢吞吞收拾书包。
贾湾三两下收拾完了本来想走,不经意间看见了神色落寞的陶竹,他犹豫了一下,走到她的座位上,安慰道:“陶竹你别不高兴,紫若这回没考好,心里难受,你让着她一点儿,别往心里去。”
对于贾湾,陶竹一样愧疚,她尽力撑起一道微笑:“嗯,我知道。”
班长都已经准备走了,听见贾湾的话又折返回来,冷哼了一声:“就她邹紫若一个人会不高兴是吧?”
陶竹还没反应过来班长在说谁,就听贾湾不耐烦的语气:“就你话多。”
班长瞪了他一眼,鼻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黯淡无光的冬日傍晚,陶竹一个人背着书包从教学楼走到南门,手脚已经冰凉,冷风略过面庞,像刺扎一样痛。
蒋俞白坐在司机后排座位,微睁开眼,便见到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的小姑娘,丸子头无精打采地垂着,像是受了委屈。
第20章 浮云穿梭
她上车后除了打招呼, 没再说过一句话。
她的头发长长了,包起来的丸子头比之前的丸子要大了一圈,从蒋俞白这个角度看过去, 只觉得碎发垂落的白皙脖颈格外纤细。
他收回视线,前半程闭着眼睛假寐,中途接了个电话, 睁开眼见她抱着书包,仍旧是一言不发。
“前头那位怎么了?”蒋俞白捏了捏鼻梁骨清醒, “没考好?”
“考的还行。”陶竹朝左后方扭头,语气里没有半分开心,“尤其是英语,老师也说我进步挺大的。”
“出息。”
他手肘靠在把手上,懒散地撑着头,眼神直直地看着她。
他什么也不问, 这时候他问了陶竹反而不会跟他说什么, 但他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看着, 才让陶竹觉得压力大,有种不说点儿什么他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感觉。
他气场太强,又过了一会儿,陶竹被他看得心虚,叹了声气,主动说:“俞白哥, 我跟我朋友吵架了。”
她稍微美化了一下, 毕竟实际上她只是单方面被朋友骂了。
蒋俞白:“因为什么?”
陶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点点把中午发生的事说给他, 等说完她觉得自己被朋友这样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挺没面子的,自己给自己找补了一句:“不过没关系的嘛, 这种情况我也遇到过,考不好心情难免会暴躁。”
言下之意是,她自尊心也是很强的,被朋友骂但是没有骂回去,是因为她善解人意。
怕蒋俞白不相信,陶竹又欲盖弥彰地解释:“而且,可能我当时真的笑了,让邹紫若觉得我在嘲笑她,所以才会骂我。”
“小桃儿你知道么,你每次一试图掩饰什么,废话就特多。”蒋俞白声音低沉,一针见血,“已经说明白了的事儿,你能延伸出一个八百字小作文儿。”
陶竹身子一顿,刻意挤出来的笑容僵在脸上。
“我问你,你真的笑了吗?”他耐着性子,“别说记不清了,你肯定记得请。”
没有。
陶竹没笑。
当时她已经看出来邹紫若难过了,最好的朋友没考好,她高兴不起来,所以她根本就没笑。
蒋俞白的眼皮冷淡垂着:“你考不好,会骂她么?”
陶竹:“什么?”
“就像她……”蒋俞白顿了顿,换了措辞,“说你一样。”
陶竹不假思索:“不会。”
“明白了么?”
那双漆黑的眼睛,像深沉的海水,波澜不惊,在无声无息中海纳百川,陶竹看了一会儿,歪着脑袋问:“明白什么?”
跟小孩沟通还是跟周围人沟通不太一样,蒋俞白感觉她根本没顺着他的意思想,他的点到即止在她那就跟没说一样。
他撑着额头,无奈地笑了一下,撇开眼不再看他,敛起唇角弧度,说出来血淋淋的事实:“你这朋友没在意过你的感受,跟心情无关,只跟人有关。所以——”他的声音轻了几分,磁性而沙哑,但不影响话里的残忍,“你对她的理解很多余。”
是的。
就是这样的道理。
陶竹的内心深处明白。
可这不妨碍她听过他的话以后,心一抽一抽的疼。
她不再强颜欢笑,整张脸垮下来,用力耸着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精神饱满的肩膀肌肉也松弛下来,整个人像丢了魂似的,随着车的幅度轻微摇摆。
其实,她知道,邹紫若对她并不在意,她的存在更像是遮盖邹紫若和贾湾不清不楚关系的一道幌子。
他们有她不知道的秘密,也有她无法参与的经历。
她也知道,她能和他们做朋友,是靠她的一次又一次妥协和忍让。
这些她都知道。
她只是……不愿意去面对,这样残忍又孤独的事实,所以才会在发生不公的时候才会一次又一次可怜巴巴地去找自己可能做错的各种细微小事,试图告诉别人,她和她的新朋友们关系很好,每次道歉,都不是刻意讨好,而是真的做错事了。
那些话,与其说是说给别人听,还不如说是在说服自己。
好像只要她说的够多,说的声音够大,那些话就能变成一堵墙,挡住她的失败,遮住她从来没有真正融入过这个集体的事实。
蒋俞白还在看她,这一次,陶竹不敢再跟他对视,她害怕他那双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她知道自己必须说点什么,可她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了,声音模糊不清:“我……我没办法,我……只有这一个朋友。”
“为什么?”
“因为班里只有我是转学过来的,其他人都是高一升上来的,他们的朋友在高一都固定了,只有邹……只有我现在的这个朋友愿意接纳我。”
“那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没固定的朋友?”
因为邹紫若脾气不好。
虽然邹紫若的妈妈也在蒋家当保姆,但她从小就在父母身边,她妈妈把她当公主一样培养,也养出了她骄纵的性格。
想和她做朋友,就要处处看她脸色,所以陶竹这个学期其实都在讨好她。
为什么呢,大家的父母都一样在北京打工,为什么只有她不能在父母身边长大,为什么只有她得从小县城,来到这座格格不入的大城市。
以前她也有好朋友的,在繁春横着走,谁都认识她。
可是现在在北京,她真的很努力了,还是没办法被认可,她好辛苦啊。
陶竹垂下眼,小身子板彻底无力地陷进座椅里。
回家的这一路好长好长,堵在陶竹心口的那块大石头晃晃荡荡了一路,不曾消散。
只装了几张卷子的书包好像有千斤重,陶竹没背,垮在手腕上。
突然,她手上的重量松了。
蒋俞白弯腰,手掌把她的书包往上轻轻一拖,书包带在她手腕上多出一节,被他勾起食指接过去,随性地甩到肩后。
“过度自省就是无谓内耗,所以别去理解不理解你的人。”蒋俞白看不下去她这副垂头丧气的模样,用力揉了揉她的头顶,把她的头往后拨,小臂微微抬起,没碰到她小巧的鼻尖,唯有温热鼻息,在他低头说话时,拂过她完全露出来的脖颈,“因为他们不配。”
他都这样安慰她了,陶竹没法再丧下去,至少当着他的面不能再丧了,她被他拨的仰面朝向天空,嗓子受到挤压,发出了一声好像电子小娃娃似的“哦”。
蒋俞白托她后脑勺,把她的头拨正,发现她本来就垂落的头发被他这么一揉,纷纷扬扬洒落在脸颊上,像是绽开在冬天里的花,美的很零乱。
谁开发谁治理,蒋俞白单手给她整理头发,把最后一撮头发捋到她的丸子上,看她闭着眼任他动手的乖巧样子,他叹了声气:“这样吧,你不是怕没朋友么,以后我当你朋友。”
陶竹倏地睁开眼,世界重回明媚,她眼里的难以置信也快要从眼眶里迸出来。
他?要当?她的?朋友?
她这猫猫好奇眼看的蒋大少爷浑身不自在,勾着她的书包转身就走:“怎么了?我不比你自己找的那些破烂朋友强?”
不是啦!
是陶竹没有想过,他竟然会说出愿意当她朋友的这种话。
很意外,也很开心,那一点因为邹紫若带来的沮丧,因为蒋俞白说的话而烟消云散。
“蒋俞白!”她很有仪式感地喊了他的名字,朋友嘛,叫哥就很奇怪了。
蒋俞白脚步没停:“叫爹干嘛?”
陶竹:“……”
朋个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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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第三天,陶竹心情愉悦地收拾好行李,坐上了回繁春吵吵闹闹的火车。
王雪平要到临近过年的时候才放假,陶竹一个小姑娘单独回家,谨慎地不和任何人说话,哪怕对方是抱着孩子看起来很面善的宝妈,想跟她闲聊,她也没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