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了指从蒋俞白那借的英文原版书,表示自己有其他事要做。
等宝妈带着孩子离开后,陶竹坐在摆满泡面桶和瓜子壳的小木桌前,再次和热火朝天的车厢隔绝出一小片宁静的天地。
她打开书,还没看清英文单词,视线已经被书里夹着的烫金书签吸引。
书签的前身是是蒋俞白写给她的生日快乐纸,是一种材质特殊的硬卡纸,她觉得用来当书签很合适,就一直夹在这里。
看到这个书签,她自然想到了蒋俞白送她的生日礼物。
是一个记事本。
尽管本子的封面是工艺独特的丝绸,但因为那么大的长方形雕花礼盒里只摆了这样一个小小的本子,所以陶竹还是猜到了,他其实不记得她的生日,只是可能看到了她的蛋糕之类的,顺手送的。
但这并不妨碍,陶竹非常喜欢那个本子,走到哪带到哪。
她从卧铺下面掏出自己的书包,拿出他送的本子,坐在缓缓行驶的火车上,她在本子上又写了两句话。
——过度自省就是无谓内耗。
——别去理解不理解你的人,因为他们不配。
盖上笔盖,火车刚好驶进一片森林,参天大树掩映着蓝天,疏影横斜,落在柔软的纸张背面,前一页上的字清晰可见。
那是陶竹上一次记下的文字。
——你放弃的东西,也会放弃你。
远处小鸟在枝头欢快唱歌,树林中隐约有几只在嬉戏的小动物。
再过后,火车驶出小森林,一切烟消云散,豁然开朗。
且放眼世界如浮云穿梭,她脚步自坚定。
-
火车轰隆隆开到第三天早上七点,陶竹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同下火车。
繁春因四季如春得名,冬天仍然二十多度,疼她的爷爷迫不及待地叫了镇上会开车的人,坐着车一起来接她,见到陶竹笑的合不拢嘴,她还没出站台,爷爷就等不及伸手接过她脱下来的厚重羽绒服。
回家的一路,他们说家里的果园,陶竹说这半年在北京的见闻,三个人一路上有说有笑,回到小县城。
这个期末考的不错,陶竹允许自己不绷的那么紧,她在前两周集中做完了作业,剩下的时间要么去果园帮忙,要么约过去的朋友见面,忙的连懒觉都没睡上几天。
一转眼,就到年底了。
腊月二十九,陶竹像往年一样,在红红火火的福字包围之下,跟爷爷奶奶一起打扫房间,辞旧迎新。
扫灰扫到久没人住过的杂物间,陶竹恍惚中,仿佛看见那张落满灰尘的小床上躺着一个吊儿郎当晃着两条长腿的大少爷。
这个房间过去原本是作为客房准备的,但真正来这里住过的客人只有蒋俞白一个,他走后,这里经年累月,成了杂物间。
她扫完房间中间,拿起堆积在墙角的凉席准备扫角落灰尘时,无意间看到了白墙上那个很有年代感的脚印。
那个脚印,也算是蒋大少爷留下的独一无二,不可磨灭的痕迹了。
陶竹还记得,那是那年家里的母鸡太老了,不会下蛋了,奶奶说正好大老板的儿子在这,不如直接就把鸡杀了,大家一起吃顿好的。
她在小院准备逮母鸡,刚睡醒的蒋俞白从房间里看她鬼鬼祟祟趴在鸡笼旁边,问道:“你干嘛呢?”
陶竹拨开鸡笼的锁:“鸡不下蛋了,宰了吃了。”
“我靠!”蒋大少爷平地一声雷,隔着玻璃都听得一清二楚,“人家是卸磨杀驴,你他妈没蛋杀鸡,你小丫头真胆儿大啊。”
母鸡听到他的低喝,像是得到了某种警告,拔腿满地跑,陶竹一个没抓住,它一头跑进了蒋俞白的房间。
蒋俞白长那么大,别说活着的鸡了,他连没煮熟的生鸡肉都没见过几次,更别说跑到他脚边的活鸡,吓得他满屋乱窜。
可巧他那天穿着一件红棕色短袖,陶竹都看不出来屋里是人在飞还是鸡在飞,就感觉满屋都是红棕色,你追我赶踩着墙助攻跑,耳边是人的惊叫,地上落了满是红棕鸡毛。
怎么说呢,陶竹当时真是小刀剌屁股,开了眼了,人都看傻了,堵在门口,忘了给蒋俞白让地儿。
然后,那天蒋俞白好像抱了她,似乎也不算抱,但至少是陶竹和异性最亲密的时刻。
他两只大手从她的身后扣住她的肩膀,咆哮伴随着重重的呼吸,在她耳边喊:“小桃儿你把这玩意儿给老子弄出去!啊弄出去!!!”
他那时手掌紧扣的位置她还记得,陶竹用没拿扫把的那只手轻轻摸了摸,噗嗤笑出声。
比她高了一头还多的男人,缩在她肩膀上的样子,光是想想就已经很好笑了。
更可笑的是,那只鸡,最后是被蒋俞白一脚踩死的。
陶竹想着当时蒋俞白绝望崩溃的表情,脸上笑意收不住,给她的大朋友发了这个假期的第一条消息。
“新年快乐,俞白哥。”
收消息的人在北京,在落地窗外皑皑白雪的包裹下,点开电脑右上方弹出来的微信提醒,他忽略了其他人拜年的消息,单独回了他的这位小朋友。
“新年快乐,小桃儿。”
第21章 紫色淤青
这个新年王雪平因为没有抢到票所以没能回老家, 陶竹和爷爷奶奶三个人过的也很欢乐。
除夕夜当晚,他们接到了陶竹父母从新疆打来的拜年电话。
陶竹都半年没看到他了,他过去的短发剪成胡茬似的小寸头, 说是新疆那边的项目太忙了,连头发都没空洗。
王雪平借着这个机会,又难免提到陶竹的学习, 爷爷奶奶心疼孙女学习累,三言两语打发过去, 让他们小两口自己过年。
年一过完,假期所剩无几,陶竹收了心,约着在程果家一起学习了几天,踏上了回程的火车。
程果和奶奶一起送陶竹到车站,两个人再一次约定好, 暑假北京见。
回程刚好赶上春运潮, 车厢里拥挤不堪, 沾染了一身汗臭味的陶竹坐公交车回到器宇轩昂的天台壹号院,竟还觉得这样奢亮馥香的地方不真实,像是误入一场纸迷金醉。
她收拾完奶奶装好的瓜果蔬菜和她爱吃的当地特产,走出厨房,碰到从外面回来的蒋俞白。
他过年这段时间没落清闲,一身深色西装, 领口整洁, 衬得他身形修长挺拔,站在玄关, 远远就能看出他身上疏离的矜贵感。
屋外狂风大作,他站在门里, 慢条斯理地换下拖鞋,将衣服递给旁人。
看到她,他波澜不惊的眼神变了一瞬,那是想让陶竹预警“大事不好”的眼神。
“哟。”蒋俞白一扬下巴,嗓音低沉带笑,“回家吃的不错。”
陶竹做出备战状态,威胁道:“你几个意思?!”
蒋俞白:“一个。”
嗯,没错,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陶竹:“……”
趁王雪平在忙没看她,她迅速冲着蒋俞白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抹完伸舌头把脑袋偏到肩上。
她表达的是“你已经死在我的刀下了”,但蒋俞白视角看到的就是一个动作灵敏的小猫在跟他闹着玩,他扶着台阶一路笑着上楼。
男人身影刚消失在拐角,楼上又冒出了一颗刚剪了微分碎盖的好奇脑袋。
蒋禾是被蒋俞白的笑声吸引出来的,看见陶竹露出一脸“果然是你”的恍然大悟表情:“我就说么,肯定是你回来了。”
陶竹跟蒋禾不太熟,笑了笑,没好意思接话。
当天晚上陶竹吃完饭,碰到从楼梯上下来的蒋俞白,她惹不起躲得起,脚底抹油一口气走出好几米,却还是被眼神犀利的他一声“小桃儿”给叫住了。
此时的王雪平跟陶竹隔了一个拐角,陶竹后背紧贴墙壁就不会被她发现。
蒋俞白:“跟你说正事儿。”
陶竹不说话,用姿态告诉他“不信”,并做好只要他再敢拿她插科打诨,她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准备。
但蒋俞白这回没跟她闹,真跟她说了正事儿:“忘了跟你说,你回老家的那几天,你朋友过来找过你。”
“哪个朋友啊?”陶竹松懈下来,问他,“你知道名字吗?”
“那个,什么来着……”蒋俞白一时没想起来,“张无忌?不是,乔峰?好像也不是,女孩怎么会起这种名儿呢。”
陶竹:“?”
陶竹从这南辕北辙的两个名字里连锁思考了一下,嘴巴抽了抽:“难道是……邹紫若?”
蒋俞白长腿站定:“哦对,是这么个名儿来着。”
很好,贵人不仅多忘事,还会瞎记忆。
邹紫若假期来过天台壹号院的事陶竹知道,后来她又给陶竹打了视频说了这事,跟她道了歉,两人在那通电话里冰释前嫌,可陶竹并不记得邹紫若跟她说过,她遇到过蒋俞白的事情。
陶竹问:“你怎么知道她来找过我啊?”
蒋俞白跟她正经不过两句,答非所问:“我又不瞎。”
可显摆他长了眼睛了。
陶竹没再追问,回房间给邹紫若发了消息说她回来了,问她要不要约着见一下。
邹紫若此时还在老家,要开学前一天才回来,俩人就此约好开学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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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中旬,下学期开学,学习的进度明显比上学期紧张得多,陶竹英语好不容易跟上,在高强度的学习下,历史和政治又开始吃力。
她的逻辑思维能力本来就比背诵记忆要强,但她目标专业是传媒相关,根据北京高考规则,她的历史和政治不得不留着保底。
学业为重,陶竹不再刻意融入贾湾和邹紫若的友情,不咸不淡地处着,把所有精力都扑在学业上,时间如流水般在几张卷子中消逝。
一转眼,开春了。
从冷季节向温暖生发的季节过渡,每个人都在犯不同程度的春困,下午第一节课尤为明显,整个班级仿佛被温暖的瞌睡虫入侵,昏昏沉沉。
为了抵抗写进基因里的困意,有的同学会在午休的时候去小卖部买咖啡,陶竹对那东西有心里阴影,只能在每节课的课间往脸上泼凉水清醒,如果还是困,她就咬牙掐自己大腿根。
到正式入夏,陶竹的大腿根已经被自己掐出几道深紫色淤青。
六月初,高二停了几天课,把学校作为考场让给高三的学姐学长高考,高考结束的周五,陶竹毫无征兆的收到陌生学长表白。
她看着对话框上陌生的名字懵了一会儿,不知道他是从哪里要到她的Q.Q,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认识她的。
她不知为何紧张,诚惶诚恐地拒绝了对方的告白。
那时天色已晚,王雪平睡了,陶竹躲在闷黑的被窝里玩手机,看着对话框气泡的小兔子嘴巴在屏幕上一张一合,心里骤然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她平白无故想到了半年前的某一天傍晚,蒋俞白在漫天绚烂晚霞下拉起她手指的那一幕。
那天被她藏起来的某种情绪,在这个夜晚,被一根看不见的手指轻轻勾起封线,叮的一声打开,无法控制地在她柔软的身体里流窜。
她把手伸到枕头下,掏出缠绕的耳机线,连上手机音乐。
“没想到失去的勇气我还留着,好想再问一遍,你会等待还是离开。刮风这天,我试过握着你手,但偏偏,雨渐渐,大到我看你不见。还要多久,我才能在你身边。”
这是他弹给她的歌,是她曾经想不起来名字,后来怎么忘也忘不掉名字的歌。
被子里狭小的空间潮湿憋闷,陶竹听到一半,伸出被子外呼吸新鲜空气,猝不及防听到耳机里唱出来的后半段歌词。
“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偏偏风渐渐,把距离吹得好远,好不容易,又能再多爱一天,但故事的最后,你好像还是说了拜拜。”
她仓皇钻回被子里,按下了暂停键。
撩被子她的手无意间碰到了脸颊,好烫。
有了对比,她才把情绪分清楚,才知道,原来那种异样的感觉,不是紧张,也不是讨厌。
陶竹拔了耳机,放回枕头下面,再次把头伸出来,仰面盯着天花板。
她,发现了一个秘密。
一个,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心底深藏已久的秘密。
安静的房间里,她的心跳声,清晰如擂鼓。
意识到这个秘密后的周末,陶竹像怀揣危险物品一般,鬼鬼祟祟地避开蒋俞白可能出没的所有地方。
偶尔不小心碰到,她像受了惊吓的猫咪般瞬间弹开,以至于这个周末蒋俞白都没看见她,他还问了司机,这周是不是没把她接回来。
司机还纳闷,小桃儿这不到处蹦跶吗,怎么蒋俞白会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