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脚步声,许婉楼说话声戛然而止:“吵醒你了?”
“没有。”陶竹摇头,“我刚好起来写题。”
蒋中朝疲了,换了鞋目不斜视地上楼休息,许婉楼累到连路都走不动,坐在玄关的沙发上,闭眼小憩。
等她眯了半个小时睁开眼,看到已经洗漱好的陶竹端了杯她常喝的养生花茶站在她面前,不知道保持着这个姿势等了多久。
“谢谢。”许婉楼说。
尽管知道自己没资格,也知道自己问这种话似乎越了界,可陶竹忍不住,还是想知道:“许老师,俞白哥他怎么样了?”
“没大事。”许婉楼接过温花茶,“他没受重伤,只是轻微脑震荡,稍微养一下,应该很快就能回来。”
悬挂了四个小时的心在听到这句话后终于放回了肚子里,陶竹深深地吸了口气:“哦,那就好。”
“小桃儿。”许婉楼抬眼,一瞬不眨地盯着她,像是要把她看穿,“你很关心Laurence吗?”
“没,没有啊,还好吧,就是起床正好碰到您和蒋叔叔回来,我顺口问一下,因为毕竟昨晚我也知道这件事了嘛,而且平时俞白哥对我挺关照的,我不问就觉得我好像会显得比较冷漠。”
很长的一串话,不知道许婉楼听进去了几个字,她收回视线,乏累地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晚上总共就只睡了一个小时,大脑严重缺氧宕机,陶竹写了两道题就撑不住了。
重新躺回床上,她终于睡了个放心的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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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禾陪着新女朋友出去玩了一晚上,到了下午才回来,他都还没来得及上楼洗个澡,就被陶竹从身后叫住,问他去不去医院看蒋俞白。
“啊?”蒋禾说,“不用啊,我妈不是说了吗,我哥没什么大事,过两天就回家了,回家再看呗。”
陶竹抱紧门框,一脸“暗中替你哥观察你”的表情,道德绑架道:“可是,你当时失恋的时候,俞白哥很担心你哎,你现在应该也很担心俞白哥吧?”
蒋禾一脚都迈上台阶了,又收回来,手往大门一指:“走。”
高耸的医院大楼外,专为病人准备的花店一字排开,陶竹指着那边问:“蒋禾哥,咱俩要不要下去买点花给俞白哥?”
“不用吧,你又不追他,不觉得有点过分隆重了吗?”蒋禾看也没看,“再说这地儿停车违章,我也下不去。”
陶竹忽略他前半句话:“那我自己下去买吧。”
当时已经临近傍晚,花店里适合送给病人的抢手花已经卖完了,剩下的多是服务给外卖客人的热销品类,放眼过去姹紫嫣红的一大片玫瑰,实在不适合送给蒋俞白那样日常穿着色调单一的人。
陶竹还在犹豫,外面蒋禾已经在按喇叭催促了,她匆忙挑了角落颜色最低调的淡紫色小花:“就它吧。”
陶竹捧着花上了车,不算大的一束,把她白皙的小脸遮的严严实实,蒋禾扫了一眼,淡紫色小花很素雅,他评价道:“小姑娘眼光行啊。”
“是吧。”陶竹喜滋滋地闻了闻,“我也觉得这是最好看的了。”
蒋禾停好了车,两人一前一后踏进医院,便有拿着病历本的护士专门引领他们进蒋俞白的病房。
一众黑衣保镖守着病房的古铜大门,一开始护士报备时被他们以蒋俞白需要休息的名义拦下来了,直到蒋禾上前自报家门,他俩才被放行。
蒋俞白喜静,眼下生了病,更不喜欢被人打扰,除了蒋禾和陶竹进来了,其他来看望的人都是把各自的名字写在祝福卡片的署名上,只留了花在他的病房里。
陶竹一进门,就看见整个房间里各种款式各样大小的鲜花,忽然明白医院门口的鲜花店为什么会售罄了。
好歹也是小一百块的花,陶竹不舍得直接丢在病人看不见的地方,她小心翼翼地抱着手里的捧花,用胳膊挡着边缘,不让花碰到病房里各种昂贵精致的摆件,跟在蒋禾身后穿过被鲜花堆满的病房会客厅,终于见到了蒋俞白。
他伤的确实不重,没有她想象中的血,没有担架,更没有浑身插满管子,只是额头上被简单包了一圈白色的纱布,没打理的碎发软软的贴在纱布上,看上去更不食人间烟火气了些,直到陶竹的视线落在床头柜上——
一杯加了冰的咖色饮料,透明的冰块在杯子里轻晃,看样子是他刚喝过的,她好奇问:“你在喝什么?”
蒋俞白双腿交叠:“奶茶。”
陶竹惊愕:“为什么你都车祸还会喝奶茶?!”
“为什么不会?”蒋俞白淡淡扯起唇角,“车祸把我嘴撞没了?”
“……”从他这张嘴可以充分说明,这场车祸确实对他没造成半点损伤,陶竹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放下对他的担心,提起心中的愤怒,“我就是单纯地觉得你不像是爱喝奶茶的人!”
蒋俞白拿起手边奶茶抿了口,冰块随着他手腕的弧度在杯中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谁害的?”
陶竹:“啊?”不能是因为她吧?
“你还不知道这事儿是么?”从一进病房就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的蒋禾兴奋地坐起来,拍着大腿丝毫没有看望病人需要安静的自觉,“那我可得好好跟你说道说道了。”
陶竹抱着花,听完了这场离奇的奶茶事件。
原来是当初在繁春,陶竹带蒋俞白去赶小集的时候给蒋俞白买过一杯奶茶,蒋俞白觉得难喝,尝了一口本来想扔了,但陶竹不让他浪费,硬是逼着他喝完。
可他妈的那奶茶太难喝了,粉都没搅合开,大块的面疙瘩在嘴里冒烟,呛的他一边喝一边咳嗽。
后来回北京以后,他偶然喝了一次蒋禾买的奶茶,有了对比,他竟觉得奶茶很好喝,因此三不五时就会买一杯喝两口。
在他按部就班的枯燥生活里,爱喝奶茶成了唯一离经叛道的癖好。
想起那杯让他遭了大殃的奶茶,蒋俞白条件反射似的喉咙痒,又咳了几声。
陶竹把花放在另一边床头柜,在公寓式的豪华病房里洗了手,去外面给他接了杯热水回来。
等她回来,蒋俞白的咳嗽已经止住了,男人的目光落在床头的花束上,淡声问:“怎么送这个花?”
“这个花怎么啦?”陶竹问,心想这不比玫瑰那种艳丽的花适合他吗?
她说完和蒋禾对视一眼,两个大聪明互相交换了“就是这样没错”的眼神。
蒋俞白闭上眼睛,尽量让自己保持心态平和:“你应该知道,这是菊/花吧?”
第28章 春日花园
“这是菊花?!”蒋禾先坐不住了, 毕竟刚他还夸陶竹有品位,弹簧似的跳起来,“菊花啥时候变异成这样了?”
蒋俞白眼睛半眯, 懒得看这俩现眼东西,冷淡地吐出三个字:“小雏菊。”
陶竹恍然大悟,怪不得她刚才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原来是花的种类买错了。
不过幸好,蒋俞白知道她没恶意, 心里没在意,只让她把脑袋伸过去弹了个脑瓜崩儿:“跟我也就算了,以后在外边儿,不能这样,听见没?”
陶竹受教,乖乖听话。
肯定了小雏菊的蒋禾但躲过了一劫在旁边幸灾乐祸, 蒋俞白余光扫过去一眼:“说她没说你是吧?”
蒋禾呲着的两颗大门牙嗖地收回去, 低着头乖乖被教育。
蒋俞白端起奶茶又抿了口, 嘴里嚼着珍珠,漫不经心地说:“自己谈女朋友注意点,就算不娶回家,也别太不挑。”
他很少去管蒋禾的事,也正因为如此,他一旦说什么更让人觉得威严, 蒋禾下巴快低到前胸, 半个字不敢反驳:“知道了。”
“这几个措施做了吧?”
当着陶竹的面说这个怪不好意思的,蒋禾继续低头:“嗯, 做了。”
蒋禾发现他就那么幸灾乐祸了一下,后面他哥的矛头全对准他, 为了不在这继续当活靶子,他中途找了个机会赶紧溜了,背信弃义地把陶竹一个人留在这。
作为一个刚亲眼目睹完亲哥骂亲弟的外人,陶竹留在这也属实尴尬,她挠了挠头,尬聊:“你光让蒋禾哥找女朋友注意,怎么不让他少换几个女朋友哦……”
“这有什么的。”蒋俞白混不在意,“没准以后他老婆比他玩的还花,他不换几个不亏了么。”
陶竹听得一愣,在学校里呆久了,她差点忘了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扭曲的感情观。
他们不是屁哥,不会喜欢一个女孩一年甚至几年,他们今天从长发女人床上起来,明天就能上短发女人的床。
存在即合理,有需就有供,各自的选择,在这方面尽管蒋俞白自己不做,但他比谁都懂。
“那你呢?”陶竹愣愣地看着他,脱口而出,“怎么从来没见你跟谁玩过?”
蒋俞白:“没劲。”
“所以……”陶竹似乎发现了什么,“你不会找玩的花的老婆?”
蒋俞白打了个哈欠,语气懒懒的带着倦意:“这谁说得准。”
跟他们那个圈子里的女生比起来,陶竹唯一的优势就是年纪小,情史干净,她试图把结果往有利于她的方向上引:“那如果我未来嫂子结婚前玩的花,你又没玩过,你不会觉得不公平嘛。”
“无所谓婚前婚后,想玩是她的事。”蒋俞白最后喝了一口奶茶,把还剩了大半杯的饮料丢进垃圾桶,没什么情绪地说,“但如果她藏得不够好,这点小事都能让我知道,这种没脑子的不要也罢。”
和她引导方向大相径庭的回答,但这是他最真实的想法。
声色犬马的名利场里,蒋俞白像一个冷静的旁观者,允许一切事情发生,最后选择他想要的结果。
因此他清醒地知道,他未来要娶的人身后的价值,比她本人重要的多,取什么,舍什么,他知道在哪里该较真儿。
可是,他为什么不知道,她喜欢他呢。
他为什么不知道,他每次清醒地说出那些把感情抛开的话,对她来说无异于剜心呢。
又或者,他知道,但这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因为她没有任何价值。
一场注定没结果的暗恋,陶竹甚至感觉不到难过,心里只剩下无边的麻木和无助。
她暗恋的人,和她有天差地别的身家背景。
就不能有一个,和他性格长相经历都一模一样,但是家境普通的蒋俞白吗?
这样,她的喜欢就不会这么卑微了。
趁着有医生团队进来查房,陶竹在病房客厅里洗了把脸。
冷水刺激着她的皮肤,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哭了,只能感觉到眼周和鼻翼的肌肤起了微妙的变化。
她反反复复冲水,直到那些微妙的反应消失。
晚些时候,蒋禾回来了,看到陶竹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呆。
“哟,怎么啦?”蒋禾仗着病房隔音好,肆无忌惮地幸灾乐祸,“被教育到怀疑人生啦?别气馁嘛小姑娘,爱之深才会责之切对不对,他爱你!”
陶竹慢吞吞地转过头,眼神缓了很久才聚焦,困惑地皱了皱眉。
蒋禾什么都不知道,说着自以为好笑的玩笑话:“哪有爹不爱闺女的,你说是不?”
陶竹笑不出来,因为她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如果蒋俞白允许未来妻子的一切行为,那他即便不跟别人乱玩,可他会不会在结婚前遵循本心,和情史干净的女生在一起试试?
比如,邹紫若。
本是一个荒谬的想法,但却像是在心底生了根,缠紧她跳动的心脏,直到呼吸难以自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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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系列检查结束,医生陆续离开,他们重新回到里间。
蒋禾想到曾经自己失恋的时候是蒋俞白帮忙把陶竹叫回来安慰他的,于情于理是该关心下亲哥的病情,但结合他这人冷淡的性子,稍加思考觉得不应该关心太多杂七杂八的,得直奔主题,比如——
“哥,死不了吧?”
蒋俞白上身坐直,面无表情地抡起床头柜上的小雏菊砸过去。
蒋禾不敢躲,可怜的小花被砸的歪七扭八,他接下砸到他身上的捧花,放回到床头柜上,扭头对陶竹挤眉弄眼,发出求救信号,但陶竹没接收到。
陶竹从回里间就没说话,含水的双眼直愣愣地瞪着,神情飘忽。
她今天临时出门,没扎头发,及肩长发柔软地铺在肩上,碎发垂在额前,像弱不禁风的小羽毛,轻轻荡漾。
蒋禾一直知道她长得还行,但总看她扎丸子头的样子就觉得她还是小孩,可她现在温柔低头,若有所思的样子,才让他意识到,小高中生快成年了。
蒋俞白的眼神顺着蒋禾的方向看过来,看到了在发怔的她,低声问:“想什么呢?”
陶竹一直在想,她该怎么问出他跟邹紫若的事,才不那么突兀,可始终没想出一个好的答案。
她不敢问,怕听到的答案是她不想要的,但现在的时间太宝贵了,她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触底反弹,要么彻底死心,总之,她现在不能因为这种事内耗,影响后续的复习。
感觉蒋禾已经想走了,她没时间纠结,在所有预备表述中,选择了最麻烦的那种:“我在想,我有个朋友,喜欢另一个我女生朋友很多年了,但被喜欢的那个女生朋友好像忽然跟别人谈恋爱了,而且跟她谈恋爱的那个男生也知道我朋友喜欢那个女生朋友很多年了。俞白哥,如果是你的话,你会不会觉得,跟我女生朋友谈恋爱的那个难得,挺过分的?”
蒋禾听得头大,满脑子都是“朋友”俩字:“你这个朋友是不是就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