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刚才贾湾红肿的眼睛,哪怕是陶竹这样不想惹身骚的人,都忍不住为少年的心事心软:“那屁哥怎么办?”
“他怎么了?”
陶竹沉默看着她,沉默已经是她能给出来的最好的答案。
邹紫若的表情从假装茫然到释然不过短短的一瞬,她的手在身前身后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可是我不喜欢他啊,我喜欢蒋哥,蒋哥那样的生活,才是我想过的生活,你知道的,贾湾给不了蒋哥可以给我的生活。”
蒋俞白可以给的生活吗?
数不清的金山银山,普通人奋斗一生都够不到边的资源唾手可得,以及旁人羡艳的目光。
可试问这些,谁不想要?不论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徐襄,又或者是削尖了闯进娱乐圈的顶尖美女,她们不想要吗?
你邹紫若拿什么去换你想要的生活,拿什么跟其他比你强出百倍的人去比去争?
这一点也是陶竹意识到自己心意之后,在夜深人静时无数次问过自己的。
想名正言顺站在蒋俞白身边,又何尝不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高一上体育课的同学跑圈从她们身边哼哧哼哧路过,时不时有人回头,用或羡慕或好奇的眼神,看这格格不入的两个高三学姐。
“你知道的嘛,我这个成绩,就算上的了本科,也只能往外地考,搞不好还要回老家。”邹紫若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事,“所以还不如在北京上个专科,毕竟呐,这个城市,你想走就可以走,但是要再想进来,可就难了,没准再也见不到蒋哥。”
她用羡慕的眼神看着操场围栏外白漆斑驳的老旧高楼,这座拥挤的城市穿梭过的北京,却不是她的北京。
作为“飘二代”,邹紫若作为城市里局外人的感触不亚于她的父母。
可就算留在北京又能怎么样呢,留在北京,和留在蒋俞白身边,还差了十万八千里的路要走。
就算真的能在一起,他做了你不能接受的事,在他选择权是你百倍千倍的情况下,你要如何制止?还是像曾经那对双胞胎一样,踩着自己的尊严去接受被汽车尾气抛弃的生活。
你又是否有能力,站在他身边,而不被任何人质疑“蒋俞白的眼睛是不是瞎了”。
学弟学妹们绕了操场一圈,陶竹在脚步扬起的尘土里,听见了自己的声音:“那你打算怎么办?”
邹紫若:“还不知道,先找时间告诉他吧。”
不能怪陶竹觉得她不自量力,只是陶竹比她更了解蒋俞白。
他不是像陈浮亦或者是用家里钱随意搞点投资花天酒地的富二代,他对他自己,以及这个世界,有着清醒的认知。
放弃普通人唯一能够改命的高考机会,邹紫若在这一步,就已经失败了。
周五晚上放学,陶竹婉拒了邹紫若想跟她一起去天台壹号院的请求,忽略她口中“真羡慕你爸妈出问题,不然你怎么可能住在蒋哥家”的冷嘲热讽里,带着一书包的卷子上了车。
在车上看见蒋俞白,陶竹庆幸自己熬过了她的软磨硬泡,不然要是让她在这看到蒋俞白,指不定她要做出来什么匪夷所思的事。
陶竹坐上副驾,看他今天心情还不错的样子,系上安全带,状似不经意间想起来的语气:“俞白哥,你跟徐襄姐怎么样啦?”
蒋俞白:“她让你问的?”
他这话一说出来,徐襄就知道,他俩是没什么后续了,不然他不会这么问。她没再追问,只是说道:“没啊,我就是忽然想起来我好久没看见她了,不知道你们俩最近发生什么了所以就问问,要是问的让俞白哥你觉得不开心,不想说就别说了。”
她撒谎爱写小作文的毛病还是改不过来,蒋俞白懒得拆穿,也懒得管她为什么要问,他回复着蒋中正的消息,没什么情绪地答:“没联系了。”
陶竹动作夸张地点了点头,拉长尾音:“哦——”
就,毫不意外。
过了几秒,陶竹回头,一手扒着座椅靠背,探着脖子问:“为什么不联系了?”
哪那么多问题?蒋俞白:“不喜欢。”
接下来的问题似乎问的顺理成章,也正好是陶竹最想知道的问题:“那俞白哥,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啊?”
蒋俞白抬眸,眉心微微皱起,看似触到了霉头,周遭气场顿时低沉:“谁让你问的?”
他不喜欢别人通过其他人去了解他,这是他的大忌,通过上次徐襄的做法,陶竹深谙这一点。
“真的没有。”陶竹力证清白,另外一只手举到太阳穴一侧,“我对天发誓,如果我帮别人打听你,我……”
蒋俞白打断她:“小心说话,我也在车里。”
言下之意是你出门被车撞死就撞死了,可别带上我。
陶竹闭上嘴,朝他龇牙咧嘴,哎呀呀地说他说话的声调:“我就不能是好奇?毕竟这都两年了,我都没见你找过女朋友哎,是不是也快啦?”
前面陶竹还说的欢快,后面半句她像是往自己心里插了把刀,说的她直心酸,脸上的表情没控制住地垮了下去,像是忽然被沙子迷了眼,无法自控。
蒋俞白收回视线,落回到自己的手机上,淡淡地说:“小孩儿别一天天的瞎好奇。”
他语气并不算友善,但却意外地戳到了陶竹的敏感神经。
她喜欢他提及感情时的态度,不屑,且不耐烦,至少现在是这样。
“再过两年差不多就结婚了,哪有时间想这些。”
在她还庆幸自己有时间的时候,陶竹冷不丁听到了这样的一句话。
她本想假装没事人似的问一句,你有女朋友啦?但她心底涌上的情绪像滔滔江水,盖过了想说的话。
不过不用问,陶竹也知道他没女朋友,因为在蒋家,除了蒋中朝,就是蒋俞白的事情最大,如果他有女朋友的话,不会无人提及,最重要的是蒋禾说过,蒋中朝还在为这事着急。
可是,他没有女朋友,也没有喜欢的人,却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还有两年就要结婚了,不正是说明他足够清醒吗。
他不需要爱情,不需要陪伴,婚姻对于他来说不过是用来稳定家族的商业联姻。
车窗外,路旁树木飞快倒退,连绵的绿色植物带,像是缠绕在脖颈的绿荆棘。
陶竹用力把所有的情绪往下咽,咽到想吐。
她怎么这么小。她的年纪为什么和他差了这么多,为什么没能再早出生两年。
这样,在他想结婚的那年,她就已经长大了。
陶竹用掌根用力摩擦胸口,给自己顺下哽咽的气:“如果,如果是我……”
蒋俞白压根就不知道陶竹心里复杂的心里活动,只觉得她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是你什么?”
惊觉自己差点说错话,陶竹慌张改口:“是我这个年纪的人,喜欢你,你会同意吗?”
奇怪的问题,蒋俞白眉梢微挑:“你?”
“嗯,我这个年纪的。”陶竹订正道。
她今天有点反常,蒋俞白稍偏头想了下:“是那个倚天屠龙记?”
他猜的太准了,陶竹还以为自己哪里说漏嘴了,心跳猛地震了下,呼吸短暂停滞,而后矢口否认:“没,没有,我就是随便想起来了就问问,因为正好之前看新闻上写过嘛,像你这样的人和高中生谈恋爱,把高中生搞怀孕了什么的,呵呵,随口问,随口问。”
随口问个屁,从上车就在撒谎。
而且,曾经倚天屠龙记出现的那么刻意,蒋俞白不是傻子,只不过懒得搭理罢了。
-
当晚,陶竹搜了法定结婚的年纪,女生是二十岁。
今年她马上就十八,再过两年,蒋俞白预计的结婚年纪,她正好够。
虽然时间不多,但还来得及。
只是,还能再做点什么,才能离他更近?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到凌晨,得到的唯一一个答案,至少现在可以做的,就是高考,考到一个她能够考到的最好的学校。
她想到陈明和她聊保送那天傍晚,她手机充好电给蒋俞白打通电话后,蒋俞白在电话里和陈明说的——
“让她去试试,她有潜力,我相信她。”
陶竹睡不着了,悄声从床上翻起来,抱着书包和桌上小灯,去了员工餐厅,在嘴巴里含冰块,强迫自己在其他房间传出来的鼾声里清醒地刷题,直到天亮。
也是从这天开始,陶竹学习更拼命。她没有天赋异禀,只能走题海战术。
她几乎是拿了半条命出来,状态绷满,去迎接马上要到来的二模。
可暗恋的情绪说来奇怪,状态绷的再紧,情绪也会从不知名的罅隙里翻涌而出,试图占据她的意识。
陶竹控制不了自己不去想他,但是每一次想他的时候,陶竹就掐自己大腿,掐自己的手臂,逼迫她的想念和一切痛苦的行为联系起来,让自己产生戒断反应。
她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也知道她的喜欢并没有消失,只不过被埋起来,可能在某天像潘多拉的魔盒一样压制不住漫天飞舞,可她没有办法,就算是欺骗自己,她也要骗到自己高考结束。
她所在的大学,她的老师,都必须是顶尖的,这是她在这个社会的入场券。
她的家境和背景太普通了,唯一一次可以改命,让她人生多一项光环背书的机会,她不能错过。
陶竹本以为,她可以一直这样,直到高考结束。
如果不是,老师通知百日誓师大会即将举行的中午,贾湾红着眼睛叫她出去,在楼道涕泗横流地告诉她,已经被大专提招走的邹紫若,和蒋俞白在一起了。
出于对蒋俞白的了解,陶竹不信贾湾的话。
但是她像火苗一样压在心底的情绪,像熊熊烈火般爆发。
第27章 离经叛道
这个周五蒋俞白没来接她, 其实过去他接陶竹的频率屈指可数,陶竹从没过问,但今天她却一上车就问刘明:“明叔, 俞白哥最近很忙吗吗?”
“忙啊。”刘明说,“周三出差了,要今天半夜才回来。”
陶竹又问:“他自己吗?”
他们在蒋俞白身边待久了的人都知道, 蒋俞白不喜欢别人打听他。刘明严肃地叫了她的名字,脸颊紧绷, 谨慎地摇了摇头,提醒她不要问不该问的事。
陶竹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迅速捂住嘴巴,不再出声。
尽管潜意识里觉得邹紫若不可能和蒋俞白在一起,但是陶竹却止不住去想,他出差, 有没有和邹紫若在一起?
看贾湾那天哭到抽搐的状态, 感觉他消息的来源不像是空穴来风, 可他受到的打击太大了,哭到难以自抑让她别管,陶竹怕自己暴露,不敢问的太深,只得不了了之。
与其在这里瞎猜问别人,她还不如自己侧敲旁击去问蒋俞白本人。
当天晚上, 王雪平睡觉后, 陶竹照例拿着自己一书包的模拟卷和小台灯去到员工餐厅刷题,边写边等他航班降落, 才刚写完第一张卷子的选择题,门口忽然有人出声:“小桃儿?”
陶竹思路被打断, 抬头看到穿戴整齐的许婉楼站在外面:“对不起许老师,我是不是吵到您睡觉了?”
许婉楼压着声音:“没吵到,你在写作业吗?”
高三自主复习,早就不留固定作业了,但陶竹没解释,点头应下。
“那你写吧,听Justin说你学习很好,别耽误你学习。”许婉楼伸手把房间里的吊灯打开,“用大灯写,别学坏了眼睛,就当是陪着我等着他们。”
陶竹被戳中了一部分心事,抿抿唇关了小灯,重新摊开卷子,感激道:“谢谢许老师。”
许婉楼笑了笑,离开餐厅,脚上细高跟鞋的声音回荡在寂静无声的深夜别墅。
静谧的夜晚,时间悄无声息地流淌,陶竹写完政治题时已经凌晨一点,这时蒋中朝刚到家,而蒋俞白的飞机延误了,许婉楼熬不住,跟着蒋中朝上楼睡觉。
明晃晃的白炽灯如流水般从小房间倾斜而出,陶竹忽然意识到,等待蒋俞白回家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但她没想到,她一直等到半夜,却得知蒋俞白出车祸的消息。
许婉楼慌乱到连拖鞋都没换,穿了件最普通的裙子小跑跟着蒋中朝去了医院。
跟他们同一时间得知蒋俞白出车祸的还有陶竹,但她没有能第一时间跟去的身份,躲在餐厅门口偷看神情慌乱的所有人,应激反应使她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他们夫妻二人离开,其他人回各自房间,偌大的房子重归安静,陶竹的应激反应才逐渐消失,指腹麻痹的感觉后知后觉传递到大脑。
她低头,发现原来是她刚才把笔按反了,用力按住笔的时候极细的碳素笔鼻尖深深地陷进了拇指腹,连着黑色笔尖一起拔出来的,还有汩汩鲜血滴。
可她竟然感觉不到疼。
她的脑海里有一副挥之不去的景象,是浑身是血的蒋俞白躺在担架上,染红了身下消毒水气味的白床单,浑身上下插满了管子,被医生和护士焦急地推进手术时。
血痂糊住了那双冷淡不羁的眼睛,再也睁不开了。
清晨五点,她再次被梦里这样的情景吓出一身冷汗,听见外面许婉楼和蒋中朝细碎聊天的声音。
总共强迫自己睡了不到一个小时,但因为满脑子都是出了车祸的蒋俞白,陶竹怎么也睡不着了,干脆就这样起床,路过玄关时有意往玄关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