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现在是22度,我调到18度您先感受一下。”
蒋俞白没再应声。
车窗外成片的椰林在眼前匆匆倒退,等下车到酒店门前,鼻腔里弥漫着清晨新鲜的露水气息。
与昼短夜长的北京不同,三亚是长夏,东方的天空已渐渐露出鱼肚白的色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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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住的酒店依然是同一个房间。
他们是被门童领进去的,等到门童走了陶竹才发现,房间里只有一张床。
全世界都已经默认他们的关系,只有她自己知道,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陶竹拎着自己的袋子,僵在原地。
蒋俞白的袋子被人妥帖放置在沙发上,他弯腰从袋子里拿出自己的半袖和短裤,直起身子,便看见她呆若木鸡的样子。
那晚虽然他喝了酒,但神智还清醒,很清晰地记得是谁先开始的。
怎么当时胆子大,现在还怕了呢,蒋俞白恶趣味横生。
只开了夜灯的酒店房间光线柔和,曲线架构的墙面装饰像波光粼粼的水,在身后泠泠浮动。
蒋俞白单手解开胸前衬衫扣子,好整以暇地往前逼近两步,高大的影子完全覆盖住她的身体。
本就不大的酒店卧室空间像是又小了十倍,隐秘的空间里只剩他们一男一女,呼吸暧昧交缠。
分明已经有了缺氧的感觉,但陶竹好像已经忘了怎么呼吸,她无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纸袋先于她的身体磕到墙面上。
“哒”的一声,处于紧绷状态的陶竹吓出一个冷颤,像是猫的应激反应。
实在是有点呆萌,蒋俞白憋不住了,“噗嗤”笑出声,打破他一手营造出来的旖旎气氛。
他拿着衣服,两三步跨过陶竹,打开另一扇房间门。
原来这是间套房,蒋俞白手搭门把手上,眼神在里外两个房间指了指,问:“你睡里面?”
陶竹:“我睡外面就行了。”
蒋俞白没客气,走进里面的房间,关了门。
陶竹盯着房间门看了一会儿,放下手里的袋子,走到窗户前。
这时是凌晨五点多,对于不常熬夜的陶竹来说,就算一晚上没睡,到了该起床的时间,也睡不着了。
她换上了他们给她准备的夏季衣服,趴跪在床边的贵妃椅上,拉开窗帘,看着远处朦胧光线下,蔚蓝的南海,终于有时间静下来去思考他们的关系。
可想了还不如不想,她觉得他们的关系好乱,像是一道方程式,写了个解,匆忙抄了个答案上去就交卷。
没有过程,甚至不知道抄来的答案是不是这道题的答案,只知道他们的关系忽然就变成了这样。
分明内心知道两人的关系都没有再近一步,但却莫名有了肌肤之间的亲昵,和他的身份带给她的,润物细无声的优待。
这不是陶竹想要的,她只想陪在他身边,像普通情侣那样,牵手也好,拥抱也罢。但她似乎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被动承受。
搁置在窗台上的手机震了一下,塑料外壳震在坚硬的大理石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凌晨五点,谁会给她发消息?
陶竹皱着眉拿过来一看,原来是现在睡在里屋的那个。
他也没睡,问她睡了没。
陶竹说没有。
房间门“咔哒”一声打开,蒋俞白从房间里走出来,颀长的身影模糊的晕染在墙上。
他换好了短袖和轻薄的九分裤,刚从凛冬过来,他们都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酒店的贵妃椅很宽,陶竹趴跪在角落里,身后还留了宽敞的大片空地,蒋俞白顺势就躺在那。
他手臂闲散地抬到头顶,两条腿闲散地交叠在一起,大腿似有若无地扫着她的臀部边缘。
比起她头发扎成丸子头的形状,蒋俞白更喜欢她长发轻垂在肩头的样子,看起来更成熟温婉一些,和高中时期的她有所区分。
他指尖绕圈,在她的发间缠绕,嗓音低柔:“就知道你睡不着。”
她在他面前向来无处遁形,也没有伪装的必要,把头往他的方向挪了挪,方便他随意玩弄,轻轻地“嗯”了一声。
“听过一句话吗?”没有任何前兆,蒋俞白直接进入主题,“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已在暗中标记好价格。”
“嗯。”
陶竹听过,这句话出自茨威格的《断头皇后》,警戒世人不要贪婪,不要妄图不劳而获,这句话用来教育这个圈子里的女生再合适不过。
猜到蒋俞白大概是要用这句话教育她,陶竹不反驳,安静地听着。
蒋俞白:“但其实,礼物和价格,并不是一个等价交换。”
这句话和陶竹预想中的教育不同,她疑惑:“什么意思呢?”
“意思就是。”蒋俞白顿了顿,思考这句话的残忍程度,确认了一下,才说,“并不是你想好以什么为价格,就能获得相应的礼物。”
陶竹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完全听懂,微微皱眉,反过来坐正。
“就像你知道的那些人。”他一句话带过,彼此心知肚明他的指代,“她们大概都以为舍弃尊严,和姓生活的乐趣,就可以换来金钱和轻松的生活,但其实不是的。”
不是?难道这还不够吗?
不是他说的吗,你放弃了什么,就会被什么放弃。
“年轻时可以积累经验的时间,困难来临时面对的勇气,对爱情的向往和信任,乃至生育能力。”蒋俞白平静地阐述事实,“这些看不见的虚无,一样很昂贵。”
他们给她准备的是一条短款连衣裙,陶竹反过来坐的时候虽然胳膊托着裙子下摆,但从蒋俞白这个位置仍然能看见一点隐秘缝隙。
他只瞥了一眼,修长的手指帮她拽了拽裙摆,等陶竹自己接过手完全挡住的时候,他的手自然地隔着裙子搭在她的大腿上。
“与命运做交易,命运想拿走什么就拿走什么,而不是你想要交换什么就用什么交换。”蒋俞白声音冷淡,“所以……”
“俞白哥。”话说到这,陶竹已经完全听懂了,但她叫住他,打断了他后面的话,“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他把是非利益摆在她面前,提醒她这是她现在做出的选择以后所要面临的结果。
再不打断他,陶竹觉得他就要替她做出选择了。
她坐着,他上半身倚在贵妃榻躺着,两人的目光维持在同一水平线上,她平视他,笑了下:“但我还是决定这样。”
“想好了?”蒋俞白直白地揭穿,“就这么跟着我?”
陶竹俯身过去,双臂绕到他的脖颈后面,轻轻地“嗯”了一声。
金主也好,捞女也罢,不管世人眼光,我只想在你身边,哪怕,你永远也不知道我喜欢你。
他已经给了她两天的时间,让她感受跟他在一起会给她生活带来的变化,给了她反悔的机会,但这仍是她的选择。
“小桃儿。”他的手揽过她的肩膀,低沉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我有点后悔,让你看到这样的世界。”
你见多识广,游览过这大千世界,见过万里山河。
可你没留意过峡谷缝隙间开的花,没听见过瀑布下面小鱼吐泡泡的声音,没碰到过森林沼泽之下潮湿的苔藓。
在你举足轻重的世界之下,也有我小小的,微不足道的世界,只不过你看不见,我也不能让你知道。
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已在暗中标记好价格。
可我能支付的价格太低,花费了所有价格,也得不到我想要的礼物。
第43章 身居高位
蒋俞白九点出门的, 他这次来主要就是谈事儿,一夜没睡,只在刚才躺在贵妃椅上抱着陶竹眯了一小会儿。
陶竹在他走后爬上床, 睡了个昏天黑地。
再醒过来是下午一点,陶竹揉了揉瘪瘪的肚子,找到昨天门童留下的房卡, 去了一楼的二十四小时开放自助餐厅。
原先只知道这家酒店高档,但没想到连自助餐厅都是顶级的奢华, 剧院式的风格像是一座艺术宫殿,八个开放式烹饪台厨师二十四小时就位。
而从餐厅的位置往外看,巨大的游泳池清澈透明,波光粼粼,宛如一面碧蓝的明镜,倒映着周围的青翠植被和蔚蓝天空, 和远处的南海连成一片。
池边绿树成荫, 摆放着舒适的躺椅和沙滩伞, 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向往。
繁春是山地,北京是平原,这是陶竹第一次见到海景,美到失语。
她吃着海南特色米粉,心里萌生了一个想法,并且说干就干。
她快速吃完饭, 拿了几串不同的水果, 但还没出餐厅的门就被拦下来了。
黑衣服服务员很客气:“不好意思女士,这里是自助餐厅, 不允许外带食物。”
陶竹下意识想算账,虽然是自助餐厅但我也没吃几口啊, 而且我又没有带很多,完全可以当是在这里吃的。
但想到餐厅有餐厅的规矩,她忍住了自己没素质的发言,老实地把水果交出去。
她刚想问附近有没有超市之类的,前台领班已经过来了,他挥了挥手里的对讲机,把先前说话的黑衣服服务员赶走,把她刚才拿的水果全都撞进袋子里,还多给她装了不少:“不好意思陶女士,打扰到您用餐了,请您随意,需要再给您送一些到楼上吗?”
陶竹愣了下,反应过来领班这样做的原因,她摇了摇头说不用了,拿着水果离开。
她找了九个不同的景色,配上不同颜色的水果,拍了一段现在短视频平台上最火的卡点视频。
芒果配金色的沙滩,鲜橙配蔚蓝的海水撞色,绿提配棕榈树,西瓜片配太阳,草莓配泳池,蜜瓜配奶茶厅,香蕉配酒店水上乐园,葡萄配咖啡店,绿椰子配椰林。
因为要找不同的景色和角度,陶竹酒店里里外外爬上爬下忙了一整个下午不得闲,直到下午蒋俞白忙完接她去吃饭,她才刚把视频剪辑好发出去,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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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的地方和蒋俞白的日常比算不上多奢侈,但海鲜种类多且新鲜,是有人尽地主之宜,想带他们当地特色。
大概是今天的合作谈的顺利,蒋俞白心情不错,给了这个面子。
昨天晚上太困了,陶竹谁都没看清,今天晚上才看见,这个昨天坐在副驾驶上去机场接他们,今天尽地主之谊的人,就是曾经在饭局上给蒋俞白递过名片,说他们家在三亚开了个酒店的男生。
蒋俞白管他爸爸叫小杨叔,管他叫小杨。
吃完晚饭,小杨又提议开自家游艇带大家出海。
其他人没意见,就等着蒋俞白发话。
蒋俞白慢条斯理地擦手,没急着给回应,看着陶竹:“想去玩么?”
陶竹没坐过游艇,其实是挺想体验一下的,但是吃完饭她忽然觉得胳膊疼,碰一下像是被小火苗烧了一下的那种刺痛,她以为自己是吃海鲜过敏了,想回酒店休息一下。
她把胳膊轻抱在身前,摇了摇头:“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
蒋俞白的视线落在陶竹的胳膊上,眉心轻轻地皱了一下,盯着她的胳膊不知道是在问谁:“有晒伤膏么?”
“有有有,我车里有,这边天热,我老忘涂防晒,就这个药膏多。”小杨从椅子上站起来,接着蒋俞白的话说,“蒋哥我给你拿去,稍等下啊。”
晒伤不是大毛病,等小杨跑开,蒋俞白又逗她:“我们桃儿总业务够繁忙啊,这么热的天儿都不忘出门考察。”
众人哄堂一笑,却没人敢接茬儿。
人多的时候陶竹不太敢说话,明知道他是在开她玩笑也就轻“嘁”了一声,心里想着既然不是过敏的话,那问题就不太大,不如还是去坐游艇好了。
自己能体验一把,也别耽误其他人玩。
小杨的车就停在店外面,不到两分钟就取回来了,还是全新的。
在他把药递给蒋俞白的时候,陶竹提议说:“要不先收起来吧,我去游艇上涂吧。”
没人接她的话,小杨的眼睛看着蒋俞白,直到蒋俞白说“好”,大家才起身赶往码头。
浓稠夜色下,一艘游艇悄然驶出港口,划破与天际连成一片的黑暗的海面,留下一道银白的涟漪。
远处的城市灯火逐渐渐远,取而代之的是身边人的欢闹声。
陶竹出去找晕船药吃,吃完便没再回去,一个人站在甲板上发呆。
夜空中的星星繁密清澈,她闻着咸涩的海风,又一次感受到真正有钱人的生活。
她知道他们是不一样的,但今天才感受到这种不同来自于哪里。
衣服的昂贵或者包的品牌,那是太浅显的东西,网上太多人靠穿假货买假包装有钱人,他们早就不屑于玩那套。
这个圈子的人对生活的享受和探索,才是没有积累的人装不出来的。
她想到她和她的舍友,期末考完试,她们能想到的娱乐活动最多也就是附近KTV唱歌,或者找家商场看场电影。
稍微有钱一点的富二代或许会泡夜店,又或者找个地方按摩洗脚。
但蒋俞白身边这圈人不同,他们的人生广袤无垠,上天下海,从不居于任何一隅,过的都是她想不到的生活。
“哟,这不我们桃儿总么。”寂静无人的海面上传来蒋俞白的京腔,他像是还没从刚才“考察”那场戏里走出来,他走到她旁边,背靠栏杆,长臂一伸,“您看,这片海是不是还行,给您打包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