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竹受程果家人的情绪带动,起伏不定,压根没留意到这个细节,听到蒋禾问,她才想起来程果还有一个她多年没见过的弟弟,摇了摇头。
蒋禾身体贴着冰凉的铁椅,颓然地往下滑,直到头倚在椅背上,他怔然地望着天花板:“小桃儿,你这么讨厌我,是不是也觉得我做的很不好?”
是的。陶竹没办法否认。
但是看着蒋禾这样,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在这样的场景下承认,选择了沉默。
蒋禾也并没有一定要等到她的回答,他的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考量,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我不应该把她放在那样的境地的……我不应该逃避的……”
陶竹叹了声气,扭过身子,安慰地拍了拍蒋禾。
对蒋家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之后,陶竹现在更能理解蒋禾的处境。
前面有蒋俞白,蒋禾就算有抱负,也不能施展,因为蒋中朝更偏爱蒋俞白,如果他察觉到蒋禾会威胁到蒋俞白,可能连着许婉楼的地位都危险,蒋禾只能这样浑浑噩噩度日,连大学专业都要学一个和金融相隔十万八千里的。
受家庭和家人所控制,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娶个门当户对的媳妇儿,让自己和许婉楼的未来,不完全依赖于蒋俞白。
他连选择爱情的权利都没有。
也没有像蒋俞白那样勇敢的资本。
陶竹还想再说点什么安慰蒋禾,护士出来告知果果已经醒了,蒋禾站起来,朝病房走了过去。
病房里人已经那么多了,陶竹没赶着凑第一波热闹,先回了蒋俞白的电话,他发了消息,问她昨天怎么没回家住。
电话波通后,陶竹说:“喂,俞白哥,我在医院,今晚应该会回去。”
蒋俞白:“在医院?怎么了?”
陶竹:“我没怎么,是果果。”
蒋俞白语气松懈下来,正常关心道:“她怎么了?”
“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陶竹说,“不过人应该没大事了。”
“哪家医院?”蒋俞白问,“我现在去找你,用不用再给你带点饭过去?”
陶竹说:“不用带饭了,你过来接我咱们就走吧,果果的爸爸妈妈也在这。”
程果的爸妈认识她爸妈,还是不想让她爸妈知道他俩的事儿。
蒋俞白“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叫了司机备车。
电话刚挂,陶竹准备进去看果果,却在刚才坐着的椅子上看见了蒋禾。
她还以为自己是没睡好出现幻觉了,仔细一看,刚才她看着走进去的蒋禾,竟然真的又坐回到外面了,但是果果的父母还没出来。
陶竹的位置已经被占了,她走到蒋禾面前,问道:“蒋禾哥你怎么出来了?”
蒋禾的眼皮抬到一半,像是已经没有力气完全抬起来了,落在陶竹手掌的位置,有气无力地叫了她一声:“小桃儿……”
他什么都没说,但是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
有些路,再便捷,也不能走。
有些话,再气愤,也不能说。
就像蒋俞白曾经跟她说的,别总给自己留后路,因为你也不知道你的哪条退路,就成了你的绝路。
两人沉默着,方家茹忽然从病房出来,在陶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噗通”一声跪在她面前。
蒋禾也没反应过来,程果妈就跪在他面前,他“蹭”地站起来了。
“阿姨怎么了?”陶竹手忙脚乱地要扶方家茹起来,可是她两只手都往下垂着,陶竹使不上劲儿,只能着急地说,“阿姨您到底有什么事儿,您起来说。”
方家茹是正经靠本事赚钱的,也是要面子的人,今天第一次给人跪下,她身上都在哆嗦:“小桃儿,阿姨看着你长大的,你跟果果又是这么好的朋友,阿姨今天求你个事儿,就当是为了保果果的命,阿姨真的求你了!”
周围凑上来了很多看热闹的人,陶竹第一次被人跪下求事,头皮发麻,蹲下去拉方家茹的手:“什么事情啊?阿姨您坐起来说,一样的!”
“小桃儿,你劝劝果果,别再让她再干这行了!”方家茹没起来,执意跪在地上,恨恨地说,“命都要干没了!”
没头没尾的话,陶竹一句都没听懂,果果不是实习律师吗?律师怎么会没命呢?
方家茹像是魔怔了似的,一个劲儿的求她,就是不给个准话。
等过了一会儿,程文军从病房里出来,看到方家茹这样,把她拉起来。蒋禾安抚着方家茹的情绪,程文军把陶竹叫到一边,跟她把事情的原委说明白。
程果通过执业律师考核后,自己接的第二个案子,是儿童性。侵案,小女孩才六岁,
原告能支付的律师费不多,且被告涉及到的背后势力复杂,取证困难,忙得看不到头,但程果执意要接这个案子,结果就是于开庭当日遭到了报复。
程文军几句话,让陶竹听懂了前因后果,她惊讶地捂住了嘴巴。
这时方家茹的情绪已经平复了许多,她从蒋禾身边离开,颤巍巍地朝陶竹走过来:“当初我就说啊……那个官司打不得,打不得,打了要遭罪的!那男的背景太大了!”
陶竹难以理解:“到底是什么背景啊?法治社会啊!怎么还敢这样?”
程文军说了个名字,陶竹没听过,此时蒋禾走到她身后,简单一句话跟她说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程文军不清楚蒋禾的身份,他很诧异竟然有人能了解的这么清楚,愣了一下,表示肯定地点了点头,陶竹霎时瞪大了眼睛。
最后,程文军的话题,也落在了希望陶竹能帮忙劝一劝程果。
带着程果父母的希望,和自己的担心,陶竹走进了程果的病房。
本来是想开口劝的,可是看着程果没有血色但依然倔强的脸,陶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当初那些事情发生的时候,陪在果果身边的,不是她的父母,是陶竹。
程果在看外面的风景,听到开门声转过头,看到欲言又止的陶竹时,她表示理解地挤出一丝勉强的笑:“他们是不是让你来劝我?”
回答这个问题之前,陶竹问:“你……是不是想到了你自己?”
程果:“嗯。”
陶竹走过去,坐在她床边 ,闻着她身上淡淡的血味,纠结于理想和现实之间,眼泪“吧嗒”落在她的被子上。
“有什么好哭的啊。”程果撑起一丝笑容,想抬手帮陶竹擦眼泪,但是力气使不上来,她放下手,问,“蒋禾还在外面吗?”
陶竹想了一下说:“在。”
程果:“让他进来吧。”
蒋禾进来的时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程果,眼睛红红的。
程果避开他的目光,只说:“我知道你家大业大,但你们自保更重要,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解决,你别为了我冒险,听到了吗?”
一听到这话,陶竹的眼泪更忍不住了,把脸埋在自己的手心里,湿热的泪水,淌满了整双手。
看见蒋俞白进病房的时候,程文君眼皮子跳了一下,刚才那男生他就觉得不简单了,但后来的这个高高瘦瘦的男人明显气场更强。
果果怎么能认识这样的人?难道是寻仇寻来医院的?他身子猛地一顿,不顾哭哭啼啼的方家茹,推开了医院的门。
安静的病房里,只有陶竹哽咽的声音,不甘心疼却也无奈:“查不了的,他们背后有人。”
身材高瘦的男人单手揽着她的肩膀,斜长的影子照在冷白惨淡的床单上,气场低冷,嗓音阴而沉,声音不大,却让人听得清清楚楚,像是捅进了耳朵里:“背后有人?那我不得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才叫背后有人?”
第80章 谢谢你哦
蒋俞白是这个世间独一无二的存在, 只要他说了的事情,都能让人倍感安心。
他对自己的能力和事件本身,拿捏的永远恰到好处。
陶竹知道程文军在看, 但还是情不自禁地抱住了蒋俞白劲瘦的腰,把脸埋在他平坦的小腹上。
这一刻,所有的不安都消失了。
程果信不过蒋禾, 她知道蒋禾容易冲动,但她知道蒋俞白的为人, 想回头跟蒋俞白说声谢谢,转身时不小心扯到了伤口,疼得她额头渗出了汗珠,不得不停下来,捂着伤口说:“谢谢俞白哥。”
“行了,你别动了。”蒋俞白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承了这份谢, “你好好养着, 我先带她回去。”
程果点了点头:“俞白哥再见,小桃儿再见。”
蒋禾:“哥再见,小桃儿再见。”
角落里的蒋禾一直被他们忽视,直到出声这时才被注意到。
蒋俞白提醒一句什么,但是看现在的环境似乎不合适,给了蒋禾一个眼神, 牵着陶竹离开医院。
来得快, 走得也快,等他俩的身影走远了, 程文军才问程果:“刚那位是?”
“爸你别问了。”程果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蒋俞白的身份,“反正比你说的那个人厉害。”
程文军嘴巴微微张大了一点, 也猜到了估计他的身份至少在医院不好明说,于是看着蒋禾问:“那这位是?”
蒋禾还在想怎么自我介绍,程果已经先他一步开口:“刚才那个人的弟弟。”把他们两个的关系撇的干干净净。
程文军“哦”了一声,客气地跟蒋禾聊了两句后,去楼下买了水果回来。
水果都洗好了,当着程文军的面,蒋禾不好总是推脱,捡了一颗葡萄吃。
生涩的葡萄皮,和粘手流淌的汁水,让他不自觉皱了皱眉。
陶竹上了车以后很狗腿地给蒋俞白拿了个靠垫靠在脖颈处,像只乖顺的小猫似的窝在他怀里,问道:“俞白哥,果果的事你打算怎么办啊?”
“找人去查。”蒋俞白说,“查出来了第一时间告诉你。”
陶竹的语气不禁有些担心:“可是……我听说,伤害果果的那个人,背后的人身份不小。”
认识谁谁谁,是谁谁谁的亲戚这种事儿蒋俞白听得多了见得也多,手指绕着她的长发,漫不经心道:“傻姑娘,就算他背后的人再大也就是借个皮,不然也就不至于还要行凶了。”蒋俞白笑了下,语气却已经沉了下来,“但我还不至于被一副皮打发。”
陶竹安心地在蒋俞白怀里蹭了蹭,翻过身躺在他大腿上,从她的角度,刚好能看见他下颌清晰的轮廓,她抬手摸了摸,感慨道:“我什么时候能像你一样厉害呢……”
“我也不是天生就有的,是我爷爷那辈攒下来的。”蒋俞白抓着她把他摸到发痒的手,地垂下眸子,喉结上下滚了滚,“但你跟我在一起,想要的都会有。”
陶竹心里一热,看着他疲惫的眼睛,才想起来自己的注意力全在程果,都没来得及关心他。
“很累吧?”她问。
蒋俞白:“有点儿。”
“那还不直接回家。”陶竹语气轻柔地嗔怪,顿了顿又说,“以后我在不用来接我的,我忙完自己会回去。”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蒋俞白压根就不信她这套好听的话,“我可真信你这满北京城到处乱窜的崽子会自己回家。”
昨天晚上蒋俞白回家挺晚的,看她的房门关着灯也黑着,还以为都睡了,第二天才知道她当天一晚上没回家,连说都没跟他说一声。
倒也不愧是出了趟国的人,野的一宿不回家也不知道说一声儿。
按说这时候应该做出凶巴巴的模样,扶正一下自己的地位,但是陶竹很没出息地听笑了。
笑完了,她的眼睛亮亮的,像是碎了阳光的颗粒,盯着他:“俞白哥。”
蒋俞白:“嗯?”
陶竹懒洋洋地躺在他腿上,语气却正经:“谢谢你哦。”
蒋俞白笑了下,干净温热的手捏着她的脸,让她的嘴巴一会儿鼓成圆一会儿鼓成椭圆:“谢什么?”
其实陶竹也不知道具体是在谢什么,就是一个很虚无缥缈的概念,她努力把虚无的东西总结成一个具象的状态,认真道:“谢谢你喜欢我。”
原来人在认真被爱的时候,最直观的感受是感恩。
感恩在不认识我的时候,你也正好过着未来的我不反感的人生,感恩命运让我们相遇,感恩相遇后你的喜欢,也感恩自己的选择。
两个人在同频的时候,最朴素的语言,也能唤起内心深处的温柔与爱。
蒋俞白安静地看着她良久,深深地呼出胸口里鼓噪的气息,敛唇道:“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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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果的事交给蒋俞白后,没多久查出了作案的人,行凶人背后有人罩着不假,但所谓一山更比一山高,谁也不会为了一个棋子惹到蒋俞白,于是就该怎么判怎么判。
得到消息时,程果已经转到了普通病房。现在的她不能做重活,日常的生活已经没有问题了。
程果面带微笑地听完蒋禾说着这些事,把切好的芒果放进盒子里,拿了一次性小叉子出来,把芒果往蒋禾面前推了推:“吃吧,小桃儿的家人快递过来的,是我们老家产的,挺甜的。”
蒋禾正在把家里做好的饭往外拿,拿到一半看见眼前黄澄澄的芒果,动作顿了一下,好久才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