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亦承开车来的, 车停得老远。宁嘉握着他的手往外走,他似乎是想了会儿才说:“我小时候在南边跟着老师学雕刻,大部分时间都在那里。”
“不对啊…”宁嘉问, “怎么把你往那边送,你可是……”
可是云晚最爱的小儿子。
沈亦承回头,笑了笑:“瞧我无忧无虑,倍受宠爱, 觉得奇怪了?”
“毕竟只有泡在蜜罐子里的人才会变成你这样的生活白痴。”
他笑起来, “也是。”
沈亦承说:“我受的苦,比不上你的万分之一。”
宁嘉下意识紧张地握住了他的手,随后又松开, 释然地想, 他们已经亲密无间, 他不可能对她的事情一无所知。
“不过我也什么都不会来着。”宁嘉凑到他怀里,“我现在不觉得苦,也不认为以前过得苦,我已经比很多人幸福, 尤其是我有你。”
沈亦承道:“小嘴这么甜。”
宁嘉瞧见他的车,钻到座位, 贴着他道:“甜甜的小嘴喂给你。”
沈亦承很受用,低头亲了两下,捏着她的下巴端详,宁嘉的嘴唇像樱桃肉,他搂着看了阵, 宁嘉被他捏着腮帮, 嘴变成了小金鱼。
雪天地滑, 沈亦承没叫助理在这等他, 活受罪,宁嘉没喝酒,开车的事交给她,宁嘉现在车技平稳,距离不远的话,她就会送他一程,宁嘉说:“以后我找不到工作,就做你的高级助理,给我李琛的工资。”
“李琛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估计是给不到那个价。”
宁嘉耸肩,“我有好多东西,你用得着,但是李助理不会。”
“什么?”
“首先就是你爱听我讲话,我能哄你开心,李助理讲话就没我甜。其次,我外语水平高,你能带着我,少带一个翻译。”宁嘉点点方向盘,“最后,我还能陪沈总睡觉,李助理不行。”
沈亦承一笑,他合眼道:“你不是用来陪我睡觉的,也不是为了哄我开心的,至于翻译水平,仍有待提高。”
车里放着慵懒的英文歌,宁嘉听他这样说,有点怅然,恍惚地想,那她有什么用呢。
稳稳地停到了家属院楼下,宁嘉解开安全带,侧头叫他,却发现他睡着了。宁嘉抬手撩开他的碎发,他的皮肤很白,凑近了看,也是干净的,仔细看看,眉毛有修过,下巴上也有隐约的胡茬,他抱着胳膊,头靠在车座,呼吸平稳,宁嘉解开他的安全带,凑过去,轻轻叫他:“叔叔,回去睡。”
他不为所动。
宁嘉握着他的手,吻他的手背,拉着他的手臂摇晃,“叔叔…沈亦承。”
叫了几次他的名字,宁嘉叹气,搂着他的脖子道:“怎么都不醒?”
他动了动身体,抬起眼睛,宁嘉巴巴地望着他,沈亦承揉揉眉心:“睡着了。走吧。”
她叫他的方式太温和,还不如一声闹钟。
*
宁嘉这两天还有考试,不过压力不大,每天都是七八点钟过去,下午五点回来,期间都在图书馆复习,沈亦承这段时间还算清闲,夜夜都能回家,夜里喝了些酒,想要,宁嘉说:“明天还想看书。”
他没办法,忍下了,又过了一星期,沈亦承夜里回来,宁嘉总是睡下了,她没有太多不良嗜好,夜里也不喜欢玩手机,虽然喜欢那些宝石,也不是每天都要摆弄,所以她入睡的时间很早。
宁嘉感觉到身边靠来一个人,迷迷糊糊醒了,转身抱他,和他说:“明天最后一场考试,考完了跟你做…”
沈亦承低头亲亲她,“好好考试,别老惦记着这种事。”
宁嘉可不惦记,只有他天天翻来翻去,睡不安稳,也不知道惦记的是谁。
考完上午最后一科,大家收拾收拾东西,回家、回宿舍,学校渐渐空了。宁嘉和江潮从教室出来,她问:“你怎么办?去哪里过年?”
江潮无奈道:“还是要回家。”
“不然我陪你,我们一起过?”
“你说这话,有人该伤心了。”
宁嘉垂眸,“大年三十,他也不会陪我,大概是要回沈家的。”
江潮一笑:“没什么,你别担心我,你要是三十没人一块,我们视频。”
宁嘉点头,看她上楼,扭开房门,将自己的东西放在玄关的柜台上,换了鞋往屋里面走,窗帘还关着,沈亦承睡在里面,宁嘉抬起手表,已经十点整。
她没舍得叫他,换好衣服就去做饭,沈亦承醒过来,从背后搂着她,宁嘉穿着裙子,他将火关了,宁嘉低头,两手压着灶台,咬唇叫他:“禽兽啊。”
沈亦承搞好,将头埋在她的颈窝,仍不讲话,好似在梦游,十分懒散。宁嘉看着锅里的炖菜,勉强拧开煤气,有点生气,两腿打着哆嗦,他又把她抱起来,往餐桌上一放。
他真是不觉得腻,宁嘉想,之前那种新鲜气过了,每天来这两下,她都有些腻歪,只有他还乐忠于此。
宁嘉靠着他的肩膀,任由他弄,听到锅在跳,伸手要去看着锅,沈亦承放开她半晌,宁嘉掺着他的手臂把锅盖打开一个缝隙,又乖乖坐回原位,恢复刚才的姿势。
她还是更喜欢抱着他,吃他的,咬他的,不想他这样欺负她。
委屈地受了一会儿,沈亦承满足了,把她抱起来,温柔地拍她的背,宁嘉控诉:“好热…”
他左右看看,没什么能凉快的,就抱着她来回走路,当做降温。
宁嘉抽抽鼻子,沈亦承问她:“怎么了?”
“你也不讲话。”
“认真工作的时候不能说话。”
宁嘉哇得一下哭了,沈亦承亲亲她的面颊,就着她哭这会儿,把人放在沙发上,逞了一次兽谷欠。
他把宁嘉盖上,转身到了厨房,宁嘉结结巴巴地劝他:“你回来吧,不要动我们的午饭。”
沈亦承说:“没事儿。”
他打开盖子,被蒸汽熏了一下,后退两步,这才低头看,是各式菜品的混合,闻起来味道不错,用铲子拨动,可以上桌。他又去看米饭的状况,已经熟了,还在保温,随后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一瓶酒,然后就是一碟从外面买的处理好的龙虾尾,放在微波炉加热。
宁嘉看他慢吞吞地盛好饭菜,端到客厅,她赶紧直起身,沈亦承给她拿了一个杯子,放了一颗圆形的冰块,宁嘉眼睛睁得圆圆的,看他倒了一些麦卡伦——大概是威士忌的一种,然后递给她,宁嘉接过来,抿了一口,皱着眉递过去,“好凉。”
“不是热?”
宁嘉说:“现在不热了。”
沈亦承便用她的酒杯喝,宁嘉其实并不赞成威士忌+东北炖菜的神仙吃法,但是他乐在其中。有时候宁嘉觉得他是美食大师,吃什么都没有一种淡然的表情,好像什么神奇的食物都无法俘获他的味蕾,结果等他真实地坐在她身边吃饭,宁嘉便认为,他不是超脱,而是单纯的吃什么都一样,几乎没有任何美食家的口感。
宁嘉无奈,他喜欢吃就好,反正喂他吃什么他都会张开嘴,除了辣椒。
她拿起饭碗,沈亦承给她准备了小勺子,给她盛一点菜,一点肉,还有一些米饭,随后喂她。
宁嘉说:“有时候我真不明白你怎么看我的,搞的时候我觉得我像你的女友,搞完了你抱着我,像对待小朋友,现在我成了残疾人。”
沈亦承笑笑,把她搂在怀里,让她张口,宁嘉照做,被他一口一口地喂食,偶尔抱怨一句:“感觉你这样好变态。”
沈亦承眼底有笑意,他就是喜欢这样,喜欢喂她,看她吃东西,他开心。
宁嘉被喂得吃不下,靠在沙发上捂着嘴,沈亦承把酒喝了,凑过去摸摸,宁嘉躲了又躲,还是被人拉着脚踝拽到身下,他这个人干这些事情沉默不语,今日,她听到了他在她头顶,叫她:“嘉嘉。”
宁嘉其实受用,她喜欢被他这样对待。
两个人找到了最舒服的相处方式,只不过宁嘉并不像他那么身体好,一天下来,人已经行将就木,昏昏沉沉的好像要过去了。
沈亦承心情很好,搂着她亲,说要带她去吃热乎乎的寿喜锅,宁嘉摆手,“明天再说吧!”
*
学校放假,周边慢慢空了。
快过年那一段时间,街道没人,人都去了火车站、飞机场。
宁嘉给自己囤了一点东西,怕很多地方都关门,她没有东西吃,事实证明她就是多虑了,沈亦承不知道从哪拿回来一条大鱼,叫厨子帮忙处理了,宁嘉盯着餐桌大的鱼,问他:“你觉得我能吃完?”
“慢慢吃。”
这鱼味道不错,但也不能顿顿都吃它,宁嘉把冰箱收拾收拾,半个冷冻室都是这条鱼的肉。
过了两天,他又来了,和李琛大包小包,宁嘉叹气,“你看我这里才多大,别拿了。”
基本都是别人送给他的礼,全是吃的,宁嘉每个都看了两眼,也不知道该怎么弄,李琛知道,在家里给她忙前忙后,宁嘉在旁边帮忙,问:“李助理不放假呀?”
沈亦承坐在旁边,瞧了瞧她。
李琛想说,自己放假,这位二少爷可怎么办,但人就在跟前,他也不能说坏话,只好沉默以对。
“总感觉你们被弄得像个哑巴。”宁嘉站起来,去卧室找了什么,递给李琛,他有点懵,接过来,是一个鼓鼓囊塞的红包,李琛看向沈亦承,不敢要,沈亦承淡哼:“给你就拿着。”
跟着沈亦承干,除了平时低气压一点,挣得是真他妈多,只要超过了下午五点,就连送个饭,都会给每天的工资的三倍,全部按加班论处,逢年过节年终奖也少不了,尤其是李琛,沈亦承这个人看起来不关心俗事,实际上眼睛里看得很清楚,谁做事了,谁没有,做得多的拿得多,他心里有数,人事和财务也清楚。
李琛不缺这一个红包。
宁嘉却眼睛亮亮的,很想让他拿,她说:“李助理帮我的嘛,祝你新年快乐。”
甜丝丝的,还很可爱。
李琛难得露出微笑,点头,“谢谢宁小姐。”
“不用谢,还要麻烦你给我弄这些东西,我真怕每天都要把坏了的扔掉…”
李琛说:“除了一些水果,拿的都是干货冻货,宁小姐您平时做菜做米饭,也可以放一些,剩下的在干燥的地方撂着,别招虫子,当零食吃。”
宁嘉叹气,拿出两罐鱼子酱,她说:“这个好腥,还不让加热。”
挑剔半天,沈亦承似乎有些不开心,去阳台抽烟,宁嘉问:“我能给你点吗?”
李琛不敢要,立刻摇头,他安慰:“吃吧,沈总也是想让你身体好一些。”
宁嘉淡淡道:“什么没吃过,想让我身体好,就应该多陪陪我。”
李琛也惆怅,他说:“人各有各的无奈。”
宁嘉当着沈亦承的面抱怨他拿的东西多吃不完,其实就是明里暗里地说他不在这,李琛都听出来了。
收拾完,沈亦承要走,从衣服里拿出一张卡递给她,宁嘉接过来,听他说:“买点喜欢的。”
李琛先打开门下楼,宁嘉站在门口,冷气呼啸着闯进她的小屋,沈亦承道:“进去吧,外面冷。”
宁嘉张张口,仰头看了看他,沈亦承看到她的眼睛,心疼道:“再等等,嘉嘉。”
宁嘉一下就哭了。
她缩在他的怀里,闷闷地哭,沈亦承低头亲亲她的头发,宁嘉把他推出去,将门关了,一个人走回客厅,趴在沙发上落泪、昏睡。
大年三十,家属院骤然热闹起来,在这住的除了学生就是一些老教师,宁嘉从窗外看到这栋楼一股一股的人潮往上涌,外面都是小孩儿的尖叫。
沈亦承没时间给她来消息,她也懂事地没去打扰。
这是宁嘉第一次自己过年,往常宁国强都会在家里安排一顿大餐,家里只有三个人,但饺子有五六种馅儿,电视上放着春节联欢晚会,宁嘉抱着盘子,看看爸爸,看看妈妈,好像自己是那种阖家欢乐的年画里的小娃娃。又假又真实。
周于瑗先来的电话,说这阵子太忙都没空和她讲话,宁嘉不怪她,她有了新朋友,也有了新男友,过年惦记她,宁嘉就已经很感恩。
一会儿江潮的电话也来了,宁嘉接起,她那边乱成一团,江潮躲在院子里抽烟,宁嘉问:“吃好了?”
“对付吃了两口。”江潮看她背后是家,明白大概,“真自己一个人啊?”
“他也没办法带着我,沈家纪律森严,我听说他们吃过年饭,比上刑还恐怖。”
“天呐,这是有皇位吧?”
“你别说,没准真有。”宁嘉说,“听说他太奶奶是格格呢。”
两个人一笑,宁嘉懊恼,“怎么又聊他,说说你,这两天怎么样?”
“也就那样,没碰到那个人,我也不出门,主要是看我爷爷奶奶,把我拉扯这么大,二老岁数也不小了,我还是想回来看看他们。”
“挺好的。”
宁嘉完全没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概念,宁国强也没有父母,何绘她真不知道,宁国强把她带到北市来,就彻底成了孤寡一个人了,过年也没提过回老家,宁嘉便也不知道何绘的家具体在哪个位置。
和江潮谈天说地聊了一个小时,对方的手机被冻关机了,宁嘉没办法,看着投影的晚会发呆。
煮了一些速冻水饺,搭配沈亦承那瓶加拿大带回来的鱼子酱,一口腥膩,她又去拿了一片面包,就着吃。
吃完,宁嘉无事可做,便穿上羽绒服和厚厚的冬季拖鞋,走到楼下抽烟。
旁边有一家人,应当是一层,架着大锅在这里炖肉,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肉香,这一家很热情,瞧见宁嘉站在这,笑着说:“学生啊?”
“啊。”她礼貌点头。
“没回家?”
宁嘉说:“没。”
锅一掀开,感觉能有半只猪的肉,对方拿了一个大碗,套了个袋子,用铲勺颠了一块肥瘦相间的,两手一收,举起来往宁嘉那里递,“来,学生,来。”
宁嘉受宠若惊,赶紧拿过去,对方说:“就米饭吃,倍儿香。”
宁嘉赶紧道:“谢谢,祝您新年快乐。”
“哈哈哈,看看人家。”
便拿着肉上楼,吃了半块,觉得有些腻,便掏出沈亦承在她冰箱的藏酒,也不管谁和谁,倒在一起,丢进去两片薄荷,喝了一口,上头。
慢慢就把一杯喝干净,倒在沙发上,流出眼泪。
她好像不是在等沈亦承,也没有等任何人,似乎在等一种结果降临。宁嘉听着楼道里“肉来喽”,那种欢乐、喜气洋洋的感觉,就觉得此生从没有如此痛苦过。
什么没吃过?什么没看过?她甚至还有一把亮晶晶的钻石。
宁嘉什么都有过,又什么都没有。
她打开卧室的抽屉,将一大罐安眠药掏出,倒在手上,一大把,像吃糖那样塞到嘴里,过了一阵,胃翻江倒海,肉啊药啊,根本没有吸收,全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