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点点头,幽幽叹了口气:“龙阙与凤阁的管事又怎么可能让他们死得那样容易。”
韦妆眼前一亮,心中升起了一点希冀:“难不成二人活下来了?”
可惜,青黛苦笑着摇了摇头:“死了,死得惨不忍睹。两人都被生生剥了皮,做成了人皮灯笼,就挂在龙阙与凤阁的大堂里。”
“是楼下那盏吗?”回想起之前匆匆一瞥看到的那盏灯笼,韦妆重重打了个寒战,只觉头皮开始阵阵发麻。
再美的人皮做的灯笼,那也是人皮灯笼……
好在青黛闻言摇了摇头,笑道:“怎么可能?那两位当初可是无数少男少女的梦中人。就算桃源城想羞辱他们,那些人也不会同意。据说没过多久,那两盏人皮灯笼就被一位神秘高手盗走,烧成灰烬一起撒进了无色海。”
听到这个结局,韦妆竟然长舒了一口气,葬在同一片海里,也算另一种意义上的同生共死。
韦妆从故事中回神,才发现青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那眼神,异乎寻常的郑重:“我刚刚站在楼上都看到了,你和那个朋友不是普通朋友吧。我不管你们之前感情有多深厚,但既然入了桃源城,那你们就没有可能了。我跟你说这个故事,就是想警告你,千万别做傻事。”
“他或许有可能成为头牌,但你一定做不成花魁,哪怕你们死了,也没人会好心将你们葬在一起!”
虽然是实话,不过真的好过分啊!
韦妆一脸委屈地扁起了嘴:“我只是个凡人,怎么跟你们天人比容貌?谁要当花魁?我就是带小白去找神医无殇治了趟病而已!谁知道回去的路上就莫名被抓到了这桃源城。”
青黛苦笑:“你无辜,难道我们天人一族就不无辜?事到如今,还有谁会记得,这桃源城,本是我们自己的家。曾经温暖的家,如今却成了龙潭虎穴。真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如果母树有灵……”
说到这里,她忽然一顿,长长的睫毛低垂下来:“好好的,提什么母树,母树早枯萎了!倒是这外来的杂树,长得可真好啊!”
她抬头望向窗外,眼神落寞。
韦妆循着她的视线望去,竟在窗外看到的一棵亭亭如盖的凤凰花树。桃源城的灯火太亮了,哪怕是深夜,也能清晰地看到树上那一朵朵凤凰花正开得如火如荼。
“凤凰花!”认出那是什么树后,她脸上的表情霎时越发苦涩,“我跟小白说好了要一起去红楹山看凤凰花。”
青黛挑了挑眉,不客气地泼了她一头冷水:“你死心吧。没机会了,这辈子都不可能了。如果想看凤凰花,那就看看它吧。哪怕去了红楹山,你也未必能看到比它更加漂亮的凤凰花树。”
她说完,一扬手,将桌上那一整壶滚烫的茶水全泼在了那棵树上。
热气蒸腾间,空气中弥漫起一股草木被烫熟后的清香。
见韦妆面露惊讶,青黛竟咯咯笑了起来,那笑声透出一股异乎寻常的畅快:“大家都相信,只要这棵外来的杂树死了,母树就能复生。可惜,无论我们怎样折腾它,它就是不死。”
她说着,狠狠从树下掐下一朵凤凰花,用染着丹寇的手指一点点将那朵花碾碎,女子如玉般的手指狠狠揉捏着鲜红的凤凰花,那画面好看是好看,却不免有些触目惊心。
“非但不死,这花反而开得一年更比一年娇艳。”
第51章 青黛
◎你这嘴唇分明是被人亲肿的!◎
这位青黛姐姐果然是个妙人, 虐待完凤凰花树,她笑容满面地走到了韦妆的近前,挑起她的下巴上下打量了许久。
半晌, 终于露出略带嫌弃的表情,笑道:“既然来了凤阁, 过去的名字就没有意义了。看你长得这么普通, 就叫你阿丑吧!”
那语气, 真真是霸道又傲娇。
如果韦妆真是个涉世未深的大小姐的话,说不定真会因此感觉受到侮辱。但身为一个穿越者, 拥有上辈子在倚红楼时的经历,她自然知道青黛这么做是为了保护她。
虽然不知道她到底出于什么理由, 才如此大费周章地提点她, 维护她,但这份心意,她领了。
“阿丑谢青黛姐姐赐名!”
她大大方方地认下了这个名字,反惹得青黛面露诧异。她定定望着她看了良久, 才一脸欣慰地笑道:“你这丫头,果然有趣!”
青黛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韦妆的嘴唇上:“你这嘴唇怎么了?”
韦妆这才想起自己身上的不妥, 慌忙伸手捂住了嘴唇。之前在海上玩得太开心,那面纱早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之前不小心溺水, 吃药吃的。”
“噗嗤――”听到她的解释, 青黛捂嘴,笑出了声来,看韦妆的眼神越发的玩味, “别人告诉你的吧?”
韦妆眨了眨眼, 面露疑惑。
青黛伸出手指轻轻摩挲着韦妆已经红肿的嘴唇, 嘴角噙着一抹幸灾乐祸的笑, 一语道破了其中的玄机:“什么药能让嘴唇肿成这样?你这嘴唇分明是被人亲肿的!”
“亲肿的?”韦妆倒吸一口凉气。
见韦妆满脸震惊,青黛骄傲地扬了扬下巴:“你怀疑我的眼光?我可是凤阁的花魁,你觉得我连这都看不出来?”
韦妆此时已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青黛却仿佛一个刚刚得到了新玩具的孩子,满脸兴奋。
“啧啧啧,得亲多狠才能肿成这样啊!”
“是那个小子吧?偷亲还把人亲成这样,未免有失坦荡。”
“你又哭又喊,急成那样,他却面不改色,不管他是不惧生死,还是成竹在胸,恕我直言,你的这个小情郎都有点难评。”
韦妆捂着唇,想象着莫白偷亲自己的模样,整个人已经如煮熟的虾子般通红。听到青黛的话,她慌忙为莫白辩解。
“小白他很好!”她犹豫了片刻,“他只是,只是害怕……”
青黛笑而不语。
晚上看到就已经觉得足够壮观了,第二天天亮,韦妆才发现那棵种在凤阁旁边的凤凰花树到底有多漂亮。
浓荫蔽绿,灼灼如火。亭亭如盖的凤凰花树将整座凤阁都掩在它的树荫之下,一抬头就能看到一团团,一簇簇犹如火焰般燃烧的凤凰花。
可惜的是,凤阁的姑娘们却很少有人能欣赏这满树凤凰花的美丽,提起这棵凤凰花树甚至满脸鄙夷,蔑称它为灾树。
“一棵树怎么可能带来灾难?”
“带来灾难的不是这棵树,而是种树的人,但这并不妨碍我们迁怒于它。”见韦妆面露疑惑,青黛好心解释,“俗套的渣男贱女的故事罢了,一个男人用爱情为饵,骗开了天人的城门。这棵树是他们爱情的象征,却是天人一族灾祸的起源。哪怕它再漂亮,我们也不可能喜欢它。”
闲着也是闲着,青黛顺势为韦妆讲诉了玄都陨落的始末,最后沉下脸色郑重告诫道:“如果你足够聪明,千万别轻易相信男人!”
韦妆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头。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位姐姐对男性有着极大的偏见,认为这世间根本没有好男人,一找着机会就会谆谆告诫她远离男人保平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个杂树死,母树生的预言,凤阁的姑娘们似乎对这棵凤凰花树有种奇怪的执着。
像青黛那样往树上浇热茶还算是轻的,甚至有人直接往树根上浇刚刚烧开的开水,故意捉来虫子往树上放。如果是普通的凤凰花树,被这么折腾肯定早死了,令韦妆惊讶的是,无论凤阁的姑娘们怎样往死里折腾它,这棵树第二天总能恢复活力,重新变得生机勃勃。
青黛是凤阁的现任花魁,自然被所有人捧在手心,为了维持身价,对外是卖艺不卖身的。身为她的贴身丫鬟,韦妆的日子同样不可能差到哪里去,一日三餐有人照料,唯一需要做的不过是在青黛接客时站在她身后,给她撑撑场面罢了。
青黛虽然嘴巴不饶人,但为人其实不坏,在凤阁中人缘不错。只有一个例外。
第一次遇到殊颜的时候,青黛刚刚表演结束准备回房,韦妆抱着琴跟在她身后,只见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恨不得将首饰盒里所有的金银珠钗全戴到头上的女子风风火火走来,狠狠撞了一下青黛的肩膀。
撞了人,对方非但不道歉,反而还挑衅地冷哼了一声。
韦妆慌忙放下琴,过去给青黛揉肩膀:“这是谁啊,跟姐姐有过节吗?”
青黛神色黯然:“那是小凡,不,现在该叫她叫殊颜了。她是我的上一个丫鬟,恨我一直故意打压她,不许她露脸呢。这回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韦妆循着青黛的视线望去,果然看到了楼下大堂里庆祝殊颜小姐正式挂牌的条幅。当时的表情真真是一言难尽。她做梦都没想到这世上竟然还有人会主动往火坑里跳。
“白眼狼,姐姐护着她,她不领情也就算了,竟然还倒打一耙!”
“人各有志,我祝她求仁得仁。”
青黛叹了口气,没有再看,径自领着韦妆回了房。
借此,韦妆总算知道了青黛当时为什么要救她。
真正善良的人哪怕曾经被无情辜负,也永远不会后悔自己曾经的付出。
修真界的凤阁与韦妆记忆中的倚红楼其实没什么区别,姑娘们会争奇斗艳,也会守望相助。就在韦妆以为,她们除了会日常迫害外面的那棵凤凰花树外,不会有什么过激的举动之时,却无意中看到了令她极为震惊的一幕。
那天青黛想吃绿豆糕,让她去厨房拿,就在她端着绿豆糕正要回房之时,恰好看到了凤阁的姑娘们凌虐一个无辜女孩的画面。
那是个八九岁左右的小女孩,浑身上下长满黑羽血煞才有的天罚咒文,五官虽有着天人的精致,却浑身咒文,若鬼般狰狞。
那些平日里甜甜叫着青黛姐姐的姑娘,用簪子一下一下扎着那孩子的四肢,她们甚至命令那孩子伸手,将滚烫的茶水浇在那孩子的手上……
韦妆惊得手中的托盘都差点落地,急忙进屋去向青黛求救。
“她们在干什么?她们真的是天人吗?”韦妆气得浑身发抖。
没想到听完她的描述,青黛却面色如常:“我跟你说过,真正的天人都已经跳海死绝了,留在桃源城里的只是些抛弃了信仰与自尊,只剩下生存本能的恶鬼而已。”
见韦妆依旧气得发抖,青黛拉着她到门外,指着楼下的孩子:“你看她的手!”
韦妆原本不太敢看,直到青黛一再强调那孩子的自愈能力异于常人,她才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睛。
“真的复原了!”只一眼,她便愣在了当场,只见之前那双血肉模糊的手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就在她定睛的瞬间已经彻底变回了孩童幼嫩的模样。如果不是上面依旧沾着斑斑血迹,没有人会想到她刚刚才遭受过那样惨无人道的折磨。
“可是,还是会疼的吧,为什么要这样对一个孩子呢?”
“因为在大部分天人眼里,那不是一个孩子,而是只鬼。”青黛嚼着手中的绿豆糕,若无其事,“那是天人被黑羽血煞强迫后生下的孩子。多么讽刺,明明浑身天罚咒文,但她的自愈能力却比天人更好。”
就在二人说话间,一名面容憔悴的天人女子忽然从人群中冲出来,一把将那女孩搂进了怀里。
青黛见状,幽幽一声叹息:“所有人都让她把那孩子扔了,但她不肯,宁愿带着孩子搬去下层也不愿扔掉孩子。与其留在凤阁面对姑娘们的恶意,说不定对那孩子来说,被抛弃才是更好的结局。”
凤阁龙阙都是一层层的塔型建筑,每一层都代表一定的阶级,越往下层,身价越低,日子越不好过。看那女子的衣着打扮就知道,她的日子一定不会好过。
“真傻啊,为了一个带着诅咒的孽种自甘堕落;真傻啊,因为贪恋一点点温暖就情愿遭受折磨,承受常人无法承受的痛苦。”青黛嘴上感慨万千,面上却一脸的漫不经心,看那对母女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好笑的笑话。
那个表情麻木的孩子见到女子后,脸上竟缓缓浮现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青黛觉得她傻,她却已经用实际行动表面了立场。
只要有母亲在,哪怕再痛苦的日子也不是不能忍受。
母亲……
望着楼下母女紧紧相拥的一幕,韦妆微微一愣。
明明活了两世,她却凑不出一个完整的母亲。这一世,她虽有母亲,却只剩一点模糊的记忆。因为和离离家,她的亲生母亲一直是韦家的禁忌。长这么大,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叫什么。
不过既然母亲走后,她能以凡人之躯在韦家好吃好喝地活着,她那位母亲的身份想必非比寻常。
测灵根之前,她经常能收到来历不明的各种珍贵礼物。但自从测灵根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收到过礼物。她一直以为,母爱是有条件的,只有优秀的孩子,才配得到母爱。
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世上也能有无条件的母爱。
真好啊……
那些施暴的姑娘可以毫不犹豫伤害一个无辜的孩子,却不敢面对一个母亲的怒火。趁着那位母亲搂着孩子安抚的机会,迅速作鸟兽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随着夜幕渐渐降临,原本空寂的凤阁又热闹了起来。客人陆陆续续到来,同样也带来了外面的消息。
“听说龙阙新到了一位绝色美人,一起去看热闹吗?”
“虽然我不喜欢男人,不过也想见识一下这个所谓的美人能有多美。同去同去!”
……
如果不出意外,那些客人口中的绝色美人有很大概率是莫白。一得到消息,韦妆便满脸希冀地望向了青黛。
“凤阁的人有机会到外面去吗?”
猜到了她的心思,青黛戏谑一笑:“你还是想见你那位小情郎?”
韦妆沉默不语,只是那紧抿的嘴唇却泄露了她此刻心情的焦灼。
“罢了,不见他一面,你大概永远不会死心。”
韦妆惊喜抬头,一脸的受宠若惊:“姐姐愿意帮我?”
青黛咬了一口葡萄,笑道:“小丫头,你运气不错,三日后就是传火节,这是你一年中唯一能够见到你家小情郎的机会。”
“传火节?”
“那本是天人一族最盛大的节日,庆祝天人一族的祖先从神明手中接过象征文明的火种。其重要程度类似于你们凡人过年。现在么,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配种。”
“配种?”韦妆再度为青黛的口无遮拦而震惊,“牲口才配种,你们是人!”
青黛面不改色,笑道:“在那些人眼里,我们就是牲口。这桃源城这样的地狱,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生孩子呢?把无辜的孩子带到这个世界都是种犯罪。没人愿意生孩子,为了种族的延续,那就只好像牲口一样强行进行配种。”
“只可惜,真正的天人是从婴果中诞生的,那些强行配种生下的孩子只会继承父母的颜值,而无法继承父母的力量,只不过是些伪天人罢了。”
见韦妆正盯着自己,眼神怜悯,青黛脸一红,慌忙辩解:“女子生过孩子后就会贬值,我可是凤阁的花魁,距离配种还早着呢。不过,哪怕是牲口也是需要放风的,不然很容易就会抑郁而死。除了配种,传火节也是桃源城所有天人的放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