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来挂着,看着也好看。”沈行钧很固执,“难道她夏日看上一件厚斗篷,就因为天气热,就不买给她了吗?”
“……”
好,是他不懂爱情。
他只会付钱。
将厚厚一沓银钱折子交到掌柜手上时,他淡淡吩咐:“要快一点,最快的速度,我们家夫人急着穿。”
掌柜有些为难:“这……这绣娘们都是先绣春日衣裙的,您看这天还挺冷的……”
他径直又掏出一沓银钱,砸在桌上。
“好好好,这天呀,眼看就热啦!”掌柜登时又是一副新面孔,“您看,您家夫人喜欢哪位绣娘,我让她第一时间绣这件!”
少川沉吟片刻,“也有喜欢的,我亲自送过去,你不必管了。”
“好嘞,谢谢公子!”
抱着如蝉翼般轻薄的薄纱与绣样,少川很快便找到了青桃的屋子。
“在忙吗?”他轻轻扣了扣门,“这里有件衣裙,需要麻烦你。”
“不忙不忙,你放在这里吧。”青桃连忙起身,“掌柜的派人和我说了,要我先做这一件,我会尽快的。”
她冲他一笑,也为他倒好了茶。
既然是恩人的恩人,她更不该怠慢,水月姑娘不好出面,她承人恩情,更应对少川大人尽心些。
少川却对她微微颔首:“不必了,我还有事,便不多留了。”
他转身之时,青桃忽然又唤住了他。
“诶,你的衣服……”她跑过来,看了看他外袍侧面的一块坏掉的布料,“有些裂了,我帮大人缝一下吧。”
“……可能是出任务的时候,不小心被剑划破了吧。”少川低头看了看,“无事的阿桃姑娘,我回去随便补一补就好,不行的话,就再换一件。”
“你来弄的话,要很久吧,我很快就能缝好的。”
看出她那眸底的坚持,少川无奈笑笑,“有劳了。”
他褪去外袍,坐到了她的对面,默默端起那盏热茶,看着她熟练地捻了一根与他外袍颜色相同的线,认认真真地缝补起来。
他心下多少有些温暖。
在刀光剑影中闯荡时,能有个地方让他歇歇脚,倒也不错。
青桃的动作的确很快,还没待他休息多久,她就将外袍递了过来。
“大人看看,可还能用?”
少川垂眸看去,那针线活做的实在精巧,若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这里曾经被剑割坏过。
“多谢阿桃姑娘,又省了一件衣裳。”
他稍稍与她开了个玩笑,重新披上外袍,从腰间小包中取出一块银两递过去。
“姑娘莫要推辞,终究是麻烦了你。”
“这我绝对绝对不能要的!”青桃慌忙摆手,“大人心善,也帮了阿桃许多,这些小事若还要朝大人要银子,实在是太不像话。”
见她不肯收,少川又有些着急回去复命,思来想去,只得将剑柄处始终挂着的一道月色剑穗取了下来,递到了青桃手中。
“聊作心意,阿桃姑娘就不要再拒绝了。”
“……”
青桃微微红了脸。
他……他竟有此意?
少川松了口气。
果然和姑娘打交道,身上就得带一些零零散散的物件,好使得很。
他将剑别回身上,挪开视线:“那、那我先走了。”
青桃轻轻点点头,手中紧紧攥着那剑穗,看着他的背影,忽然便低头笑出声来。
……
少川出来的本就有些晚,等他再买些需要的东西回府时,青杏已然在张罗着吃饭了。
“少川,你回来啦!”她朝他挥挥手,“快来快来,我去叫殿下。”
她动作很快,用不了几分钟就抱着沈行钧的胳膊将他拽来了。
少川见状,调笑道:“属下以往怎么叫殿下,他都不肯准时吃饭的,还得是王妃最厉害。”
“那必须的。”她眸中很是灵动,“殿下最听我的了!”
“是。”沈行钧无奈地揉了揉她的小脸,“本王只听杏杏一个人的。”
说罢,他坐在桌前,夹起一筷子菜便送去她嘴边,“这第一口,也自然都是杏杏的。”
“啊……可是这不合规矩吧……”
“规矩是本王定的。”
少川恰好转身将最后一碗汤盛好,夸张地叹口气:“属下又要吃饱咯。”
青杏眼尖,刚吞下那一口菜,便惊讶地开口:“少川,你外袍是补过了吗?”
她凑上前,细细看了看那针脚,心下了然:“哦——”
“王妃千万别乱说!”少川有些慌了,颇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属下没有,真没有。”
“怎么了,杏杏?”沈行钧淡声唤道,“你俩又背着本王在打什么哑谜。”
二人齐齐出声:“没有!”
沈行钧深深看了少川一眼,没有说话。
他那眼神向来如鹰一般犀利,投过来的时候,少川莫名一阵心慌,好像还没有说什么,他就已然能看透一切微妙的变化。
是自己做错什么了吗?
还是他不该与旁人走得太近……
那边,沈行钧早已将视线收回了,只在他身上停了那短短片刻,便重新回到了自家小姑娘身上,习惯性地一块一块给她夹着肉。
陪着青杏吃完饭,沈行钧将她抱回揽景阁,轻轻放到床上,“杏杏今晚自己睡好不好?本王有些事情要处理。”
“你还没有忙完呀?”她抓住他的手不肯让他走,“我陪你吧,我可以帮你研墨的。”
“无事的。”
他温和一笑,轻柔地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乖,早些休息。”
沈行钧缓步走出来,那蓝衣少年正站在院中等着,他手上提着一盏照明用的圆灯,微寒的风吹过他笔挺的身子,卷起他高高束起的长发,他也仍是丝毫未动地等着自家殿下,一举一动都恪守着王府定下来的规矩。
时间的确已经过去太久太久了。
或许久到,他的身契都要泛黄了。
“少川,你来一下。”
沈行钧淡淡开口,负手走过他身边。
“本王有事同你说。”
少川:“???”
作者有话说:
少川:好恐怖好恐怖老板深夜谈心谁懂啊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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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陆家姐妹作死+下线进入倒计时咯~
第60章
◎“本王早就跟杏杏摸透了。”◎
书房内。
沈行钧从身后书柜的一个小格中, 取出了件长约三寸的小锦盒。
许是多年未曾开启,那锦盒上早已落满了灰尘,打开时也呛得人掩鼻, 沈行钧背对着少川, 看着里面的确已泛黄的身契,眸色复杂。
少川并不知他在做什么, 只习惯性地煮上了一壶茶。氤氲的茶香很快盈满了这一方明亮的书房,少川蹲在桌边,待那茶水滚烫, 便将扣在盘中的白玉杯翻转过来细细烫过, 方倒入了一汪碧汤。
他端起那白玉杯, 正待送过去,却只听沈行钧冷不丁地开口:“你的身契,有几年了?”
他的手蓦然狠狠一抖,手中的白玉杯掉在地板上,炸出一声清脆的巨响。
不顾满地的碎片与茶水, 他双膝重重砸在地上, 声音发颤,“属下不知做错了什么, 请殿下明示。”
沈行钧眸光如炬:“本王没有别的意思。”
少川的手攥得更紧了:“……属下六岁入府,至今已有……十三年了。”
“是啊,都长这么大了。”
锦盒被轻轻放到桌上,发出“啪嗒”一声响。
“当年与你签这身契的时候,父王有与你说什么吗?”
少川垂眸回想片刻,低声答道:“签此身契, 为沈家家奴, 褫夺姓氏, 斩去户籍,终身为主效命,不计生死,不求回报。”
“听起来很冤啊。”沈行钧莫名低笑一声,“当年若不是你拼了命地与人打斗,让本王从那群护卫里面挑中了你,你本是不用签这个的。和你一同来的那些人,大多都已经出府成家去了。”
“属下从未后悔过。”提起往事,他也微微动容,“若过往重来,属下依旧宁愿舍了性命,也要让殿下看到属下。”
说罢,他缓缓抬头。
“因为殿下,是这世间对属下最好最好的人。”
“本王若一如儿时,你这话倒是有几分可信。”沈行钧修长的手指轻轻叩着桌案,“后来本王都变成了那个样子,你也觉得本王好?”
“殿下就是好,殿下无论什么时候都很好!”少川忽然有些激动,“属下不会说话,也不会用什么好词,但在这世间愿意给属下一个家,愿意为属下遮风挡雨的,只有殿下一个人!”
“行了,起来吧。”沈行钧低叹一声,转身在书架下取出坛酒来,“月色正好,陪本王饮一杯。”
清冽的酒香伴着美酒入杯的潺潺清响萦绕在鼻尖,少川起身,微微有些怔:“殿下似乎……已经许久不饮酒了。”
“嗯。”
他没说什么,只兀自在窗边月下倒了两杯酒,月光温柔,弯月投下的清影盈盈落在他绣着翠竹的白袍上,褪去了他许多的凌厉与杀伐,倒只像普通人家的一位家主,在月下与人谈谈心一般。
少川默默地过去,坐在他的对面,心中有些慌乱,却又不敢表现出来。
殿下今日似乎有些奇怪。
他摸不透他的想法,只得端端正正地与他举杯,共饮下这第一杯酒。
“本王今日叫你来,确是因身契的事。”沈行钧没有再拖沓,开门见山,“这身契,就解了吧。”
见他神情惶恐,慌乱地又要下跪,沈行钧抬手制止住,“听本王说完。”
少川身形微晃,堪堪立在原地,心底涌起一股巨大的恐惧与悲伤,连带着那唇都颤了许久才挤出几个字:“……别不要我。”
“这身契的诸多限制,本王幼时并不理解,但年纪渐长,渐渐也明白了为何如此。”沈行钧淡淡开口,“没有姓氏,没有户籍,不能娶亲,也便前无父母之忧,后无妻儿牵挂,出任务时方能不惜命、不退缩,对主家亦方能不起二心。”
他端起杯盏,又饮下一杯。
“你跟在本王身边许久了,本王也曾扪心自问,若没有这纸身契,你便不会为本王效力了吗?”
少川的声音哑得厉害:“……属下尽忠于殿下,是出自本心,与任何约束都无关。”
“既如此,本王还这般委屈你,又有何意义。”沈行钧微微抬头,看着窗外的一轮弯月,“本王只是将身契还给你,并不是放你走,亦没有不要你,对于本王而言,你依旧是在本王身边做事,并无不同,但对于你而言……”
他的视线在他身上轻轻落了落,微有促狭。
“岂不是影响你与喜欢的姑娘,长相厮守?”
“属下与阿桃姑娘绝无半点牵连,求殿下不要误会!”少川心底一阵慌乱,“属下此生只愿陪在殿下身边,还请殿下成全……”
“本王又没有说是青桃。”
“……”
少川愣在原地,咬了咬唇。
“行了,本王都是过来人了。”沈行钧敲敲桌案,示意他坐过来饮酒,“那点子心境的变化,本王早就跟杏杏摸透了。”
“……”他依旧沉默地饮了杯酒,不由得偏了头。
“不管是青桃,还是以后的谁,本王都不管。”沈行钧并不在乎他的失礼,“本王只认为,你有成家的权利,无论最终你身边是谁,本王与杏杏都会祝福你。”
说话间,少川竟红了眼眶:“殿下……”
他又饮下一杯酒,俯身跪在沈行钧身前。
“属下此生得遇殿下,是属下最大最大的幸事。”
他幼时只顾着习武,并没有将心思用在读书上,如今到了该用词用句的时候,反倒什么也说不出来,索性将头深深埋下去,叩了三次首。
一如当年,认沈行钧为主之时。
“身契在那边,你自己拿走便是。”
沈行钧起身负手离去,淡声吩咐着,“酒也记得喝完,百年陈酿,莫要浪费。”
少川微微一愣,错愕抬头:“殿下……不喝了吗?”
沈行钧向来低沉的嗓音扬在风里:“杏杏不喜欢本王饮酒,她会生气。”
“……”
好好好,这也能秀。
……
翌日,妥善处理好王府的一应内务后,少川持着身契,迈入了府衙的门。
门口的小官看了一眼他手上微黄的纸页,便随手一指:“来销奴籍啊?去那边!”
少川微微颔首。
那边,已有三两男子在排着队,个个谈笑风生,尚掺杂一些高谈阔论,都在为自己的新生而庆贺,说得起劲了,也犹不免有些对主家的怨言。
倒唯有他,沉着个脸,仿佛是被逼迫着来一样。
“诶,又来一个!”前面一壮汉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见他岿然不动,赞道,“兄弟功夫不错啊!恭喜你脱离苦海啊,你主家是不是也不咋样,跟兄弟们唠两句呗!”
少川抬抬眼皮,眸色沉沉:“我主家很好。”
“嘁。”前面的几个人都纷纷不搭理他了,“装模作样,主家好,咱谁还宁愿脱一层皮也把这身契求回来啊!”
少川亦未多作理会,他并不愿与人多说话,生怕这府衙中有人见过他,到时不好解释。
待排到他了,那轮值的小官熟练地往他身契上扣了个“废”字的印记,又取出个户籍簿子:“姓名。”
“少川。”
所幸那小官平日并无和摄政王接触的机会,也打听不到上头的事,并未认出来他,只用力敲了敲桌案,吼道:“姓名姓名,你听不懂吗?你姓什么,总不能姓‘少’吧!”
“……”
少川默了默。
他早已不知道自己的姓氏是什么了,自打他记事起,他就与一群孩童在刀剑中摸爬滚打,不知爹娘名字,亦不知家在何处,每日都在训练与挨打中度过,至于他的名字,也是那个训奴人扔了一堆纸团在地上,他随意抓阄出来的。
“问你话呢!”那小官更急了,“后面还有人等着,你快点说!”
他缓缓抬眼。
“……姓沈吧。”
……
少川从府衙出来时,天色微沉,竟是又一次下起了雨。
今年的雨倒是多,想来会是一个丰年,只是夏日里千万莫要出洪涝之灾,不然的话,殿下又要操劳了。
他这般想着,正准备冲进雨里,路对面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呼喊声:“少川少川!”
他停了步子看过去,恰见青杏一身淡粉色的留仙裙,撑着伞一边冲他招手,一边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