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与补物,你看着安排就是,本王信你。”
沈行钧倚在床头,微阖双目,似仍是有些难受。
“奶糕是谁送来的?”
“回殿下,是……是青桃姑娘。”温延有些不知怎么与他开口,“据下官所知,青桃姑娘已然被抓到王府了,用了些手段,但她一直说她绝不会下毒。”
“她没那个胆子,也没那个必要。”沈行钧淡淡道,“不必折磨她了,杏杏醒了会心疼。”
“是。”温延低声应了,“下面护卫来报,青桃姑娘还交代了,她昨日一整日只见过水月姑娘一人。”
沈行钧微蹙了眉:“水月姑娘?”
“是……下官也不知这水月,究竟是何人,下官只是府内医官,不敢私自调配侍卫们去查,只想着等殿下或是少川大人醒了再作打算。”
沈行钧沉吟片刻,“这奶糕是青桃送给杏杏的,这毒本也应当是下给她的,王府有禁令,青桃是如何进来的?”
“……是少川大人准入的。”
“嗯。”他似是无意追究,“此人有意加害杏杏,又利用青桃与少川的关系将毒送入府中,想来筹谋已久,青桃与少川的感情,怕也有刻意引导的成分在。”
“此人对杏杏有恨意,却又对她的家世经历很熟悉,亦有可能是进一步冲本王来,知晓杏杏若身陨,对本王是致命的打击,也就间接解决掉了本王。”
他沉声分析着。
“本王近期与陆家矛盾诸多,日夜斡旋,陆家二姐妹又一向看不上杏杏,处处为难她,这水月……”
“陆明浔。”
温延听得一愣一愣的:“殿下英明,如此说来,这水月,似乎的确是明浔二字拆出来的。”
“只是本王的猜测。”话说得多了,沈行钧也不免咳嗽起来,“……这毒,你可查出来是什么了?”
“下官无能,不知此毒名字,只是瞧出这毒在体内的走势,与……”
他知晓殿下的忌讳,不敢说出那个名字。
“讲。”
“……与先王妃此前所中之毒,几乎一模一样,也同样是需要月明灵草来解毒。”
“……”
沈行钧眸色暗了暗。
“本王知道了。”他沉着脸翻身下床,“本王去看看杏杏,再好好与他们算这笔账。”
“殿下不可随意走动!”
见他执意要走,温延有些急了,转身去那小膳房里取来了煎好的药,“殿下想做什么,下官拦不住,但这药,您今日必须将它喝了。”
他到底是王府的老人了,也称得上是看着这位小世子长大的,沈行钧深深看了他一眼,终究也没有说什么,捧起药碗就往口中灌。
读出沈行钧的急切之意,温延默默在心底叹了口气:“……有句话,下官本不当讲,殿下于王妃房中中毒,却从未怀疑过王妃,倒是令下官讶然。”
“讶然,是因为你看得少。”沈行钧没用多久就将那一大碗苦药喝了个干净,负手离去,“你此后日日跟在本王身边,你便该知道,本王与她的感情,不是什么腌臜手段可以破坏的。”
温延怔在原地,半晌,浮出一个无奈又自嘲的笑:“……好。”
……
另一间屋中,少川躺在外间的床上紧闭着双眼,而青杏便睡在与他一墙之隔的地方,看上去脸色要更苍白一些。
看着她那一向粉扑扑的小脸如今几无血色,沈行钧轻轻抬起她的手臂,抚过那道被白布紧紧缠着的刀口,开口声音颤得厉害:“……疼不疼?”
只说了三个字,他那双向来冷厉的眸中,竟微微浮上一层水雾,却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杏杏,疼不疼……”
他喉中几近哽咽,薄唇颤巍巍地贴上那瘦弱的手臂,眼角竟滚出一滴泪来。
他的小姑娘,向来娇气得很,平时磕了碰了都要哭,走路走累了也总会闹着要他抱,这把刀直直地扎进她的经脉里,她是如何忍下来的。
是他没有照顾好她,明明暗自下了决心,要让她过最好的日子,要让她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可到头来,还是要她为这阴暗诡谲的朝堂买了单。
幸好...幸好那毒,没有下到她的身上。
只是想上一想,他几乎就要肝肠寸断。
这些阴暗角落里的脏东西,他绝不允许它们再出现在她面前,也绝不允许任何一只腌臜的手,再伸到她这里来。
他的眸色,渐渐由内疚与悲痛,化为令人生惧的阴冷。
“杏杏,等本王回来。”
他小心地为她又盖了一层软被,在她睫羽间轻柔地吻了吻,脸上那最后一抹温柔,也随之消散了。
沈行钧冷着眼关上门,外间的榻上,少川依旧在那里静静地躺着,不曾与他见礼,也不会开口与他逗趣,安静的让人心生悲戚。
“……多谢。”
他微微垂眸,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正欲转身,余光却瞥到少川左手紧紧握成个拳,像是捏着个什么东西。
沈行钧掰开他的手,将一张纸取了出来,细细读完,方知那是他刚刚查出来、还未告知于自己的消息,想来是想用这种方式让人看到。
——资助青家一家子来帝京的,正是陆明浔。
沈行钧勾起个凉凉的笑,负手走了出去。
……
天色微暗,丞相府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一片片鲜血交叉迸溅在雪白的府墙上,伴随着阵阵凄厉的惨叫,沈行钧踏着一道道尸体缓步而来,阴戾的好似地狱里刚刚爬出的修罗鬼魅。
丞相家的几个小夫人闻声赶出来,骇得一下子摔在冷硬的石阶上,唯有跟在后面的丞相算是经历过大场面,堪堪稳住步子,大声喝道:“沈行钧,你今日是要与老夫撕破脸吗!”
沈行钧冷冷一笑:“丞相大人不妨问问自己做了什么,再谈谈究竟是谁先撕破的脸。”
他身后越来越多的卫兵持着剑赶来,丞相定睛一看,骤然又惊又惧:“这是……宫卫!守卫皇宫的军队,你如何敢调的!”
“这朝政大权都把握在殿下手上,殿下有何不能调的。”霍远慢悠悠地从后面走出来,“殿下一直不想将事情闹的太难看,丞相大人,这次属实过分了。”
“霍将军……!”丞相怒斥道,“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丞相大人还真将自己当皇帝了,本王围一下你的府邸,这谋反的罪名都扣上了。”沈行钧慢条斯理地把玩着手中的剑,“如此有劲,不妨给本王解释解释下毒一事?”
丞相强作镇定:“下什么毒!老夫好歹也是朝中重臣,怎容你无凭无据地污蔑!”
“好。”
沈行钧笑得阴冷,抬了抬手,身后人瞬间就将陆家的那位小公子架了上来。
丞相蓦然瞪大了眼睛:“你、你要做什么!他还是孩子,你休要丧心病狂,为难一个孩子!”
“这是本王从你府上搜出来的毒。”
他却是饶有兴趣地举了举手中的瓷瓶,随即一把扣住那位小公子的脖颈,生生给他喂了下去!
见到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瞬间呕出一口血,丞相身子晃了晃,几近昏厥。
“听闻这悬济堂的月明灵草被人全部买走了。”沈行钧缓缓开口,“丞相大人,自己的孩子,救一下?”
“你、你……”
丞相几乎怒到了极点,可与此同时,自己的儿子却拼命地哭着,一口一口往外呕着血,他年纪小,这毒在他体内的作用远远大于沈行钧,没过多久,竟是快要不行了。
一边是自己的地位与前途,一边是孩子与小夫人撕心裂肺的哭声,他急火攻心,竟是也吐出一口血来。
“沈行钧,你……你当真是禽.兽不如!”他骂骂咧咧地倒在地上,捂着心口,“愣着干什么,拿灵草来,救啊!”
那小公子很快被医官抱了下去,沈行钧笑得令人胆寒:“丞相大人,倒是比本王想象中更有人情味啊。”
说罢,他环视四周,“不过对你而言,最多是个连坐的罪名,陆明昭与陆明浔在哪里?”
“昭儿自然是在后宫,她从未出过宫!”丞相高声喊道,“沈行钧,这是你我之间的斗争,休得牵连家人!”
正说着,风中忽然传来一阵丫鬟的哭声,随即那丫鬟便跌跌撞撞地跑上前来,哭喊道,“老爷、老爷不好了,二小姐她……她自缢了!”
丞相脑中一懵:“你说什么?!”
沈行钧闻言也微微皱了眉,似是并未想到这事态如此发展。
看着那丫鬟颤颤巍巍地取出一份带血的遗书,他抬手派人拿了过来。
那遗书中,陆明浔事无巨细地交代了自己筹备下毒的每一个环节,字里行间透着一股深深的绝望,读来难免令人喟叹。
“生为贵女,本是人人艳羡,孰知这短暂一生,尽数沦为争权夺利的工具,一张美艳的面皮,终究也不过是用来争宠勾人的利器。”
“我自知在这混沌之中早已迷失了自我,对那无辜的姑娘生了万千嫉恶之心,对殿下生了无尽的向往之意。最终我却明白,我对殿下保有的,永远是深深的畏惧,所谓的那份喜欢,只不过是喜欢站在殿下身边那一瞬,家族对我的仰仗,爹爹对我的肯定,姐姐对我的赞许。”
“阿浔无意毒害殿下,得知殿下平安,实属宽心。此条性命愿为殿下赔罪,惟愿殿下此生万事顺遂,安宁长乐。”
沈行钧缓缓放下遗书。
“都带走。”
……
帝京风起,街边的茶摊格外热闹。
“你们听说了吗?摄政王带兵杀到丞相府上了!”
“自然听说了,好像死了很多人,连丞相都被打入诏狱了,过不了几日,怕是能看到抄家的好戏了!”
“好像是陆家那位京城第一美人,下毒下到摄政王身上了,啧啧啧……你说这不是作死嘛。”
“求爱不成呗,要我说啊,摄政王收了人家,也没后面那么多事了……”
马蹄扬起一阵尘灰,沈行钧策马扬鞭,阴冷着面色从西街一路而来,街边肆无忌惮的议论瞬间息了声,人群个个唯恐避之不及,丢下茶碗便跑了个干净。
唯有两个姑娘讨论得起劲,一时没注意到街上的动静,仍在开开心心聊着闲天。
“我跟你说呀,这个玉膏特别管用,我前些天不小心划伤了胳膊,那么深一道口子,用了它,一点疤痕都没有留下呢!”
“真的吗?你是在哪家买的呀……”
沈行钧本是准备入宫将那陆明昭也跟着收拾了,这话听在耳朵里,随即抬手勒马,如寒潭一般的眸子居高临下地看向街边那两个姑娘。
姑娘们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却哪里见过这样阴戾的目光,吓得立即便跪下了,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他沉沉开了口:“你们说的玉膏,从哪里买的?”
方才正跟同伴炫耀着的那位姑娘登时吓得花容失色,手遥遥一指:“就就就……就在前面那家……”
沈行钧微微颔首,翻身下了马。
他家那个小姑娘,爱美得很,总是会为她幼时的那道长疤而自卑,如今又落了一道刀口,若不妥善处理,怕是又要躲起来偷偷哭。
只是他忘了控制自己的脸色,他一身带血的玄色衣袍,持着滴血的长剑,冷脸踏入那家玉膏店时,所有人都骇得直接跪到了地上,那掌柜姑娘更是被吓哭了,蜷在桌子后面呜咽道:
“公……公子,小店利润微薄,柜中没有、没有多少银两……”
她哭得越来越大声。
“求、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们……”
沈行钧凉凉地扫视过去,拍下几张银钱折子,开口惊人。
“把你们这里最好的玉膏,给我夫人拿出来。”
掌柜姑娘:“……???”
作者有话说:
青杏:(放下帝京每日秘闻册)听说我夫君趁我睡着去人家店里打劫……?
第64章
◎“少川,只为殿下一人而活。”◎
宫中御书房内。
陆明昭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蜷在沈尧泽身边, 不停地擦着泪,开口甜腻:“陛下,救救臣妾……”
沈行钧坐在一旁的木椅上, 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他的剑插在地上, 已然饮过第七杯茶了,明显等的已经不耐烦。
沈尧泽亦是有些为难:“昭儿, 你们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宣王兄毕竟是朕的兄长,手足情深, 听闻他毒发, 朕当真是要吓死了……”
“臣妾与爹爹是真的不知此事, 也实在是吓坏了。”陆明昭哭得起劲,“阿浔一时糊涂,也已经畏罪自缢了,陛下就饶过臣妾与爹爹吧。”
“天都要黑了,你们要哭到几时?”
沈行钧忽然冷冷打断, 杯盏落在桌上, 发出令人胆寒的声响。
“……”沈尧泽愧疚地看了他一眼,“宣王兄的身体, 可无碍?”
“臣好得很。”他唇角勾起一抹讥笑,“可臣的王妃与随侍至今昏迷不醒,这笔账,陛下要怎么答复臣?”
沈尧泽默默松开皇后,走到他面前。
“……谋害皇家,的确是死罪无疑。”
以往的小皇帝如今已经生得很高了, 脸上的稚嫩也退了大半。
“陆明浔已然伏诛, 至于丞相……他虽教女无方, 又犯过贪腐之罪,但的确为大璟也做了不少事情,就夺了他的官,流放到别处吧。”
“嗯。”沈行钧修长的手指轻叩桌案,开口提醒,“皇后娘娘?”
“……”
沈尧泽低下了头。
“王兄,昭儿的确是无辜的,她虽是陆家人,但如今已是朕互通心意的皇后,朕知你生气,可该处理的都处理了,就不要为难她了吧。”
“好一个互通心意。”沈行钧低嗤一声,“她比你大了十余岁,嫁给你的时候,你还是个毛孩子,你问问她究竟是喜欢你,还是利用你?”
沈尧泽大胆回过去:“王兄不也比嫂嫂年纪大出许多吗?如今照样是鹣鲽情深。”
“……”
沈行钧难得被噎了一下。
“陛下如今顶嘴的功力,倒是见长。”
沈尧泽眼神飘忽:“朕才没有呢。”
“陛下也长大了,臣与陛下说句实话吧。”他慢条斯理道,“寻常女子及笄便当婚嫁,你可知陆明昭当年为何年近二十还待字闺中?”
“昭儿一直在等朕,她喜欢朕。”沈尧泽似是格外肯定,开口却幼稚得要命,“她二十岁时嫁了朕不假,只因朕那时刚刚登基,有了成家的能力,昭儿才愿意来的。”
沈行钧失笑:“陛下登基时,还不到九岁啊。”
陆明昭在他身后听得脸色煞白,慌乱开口:“本宫知道殿下看不惯本宫,可也不该胡乱揣测本宫与陛下的感情!”
沈行钧视线淡淡地往她身上落了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