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将法对你也没有什么用。”他俯下.身去,用自己的额头轻轻贴在她额间,“还好,只要不烧起来,大抵也没什么事。”
他极轻极轻地叹口气,自言自语着。
“傻杏杏,莫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本王自始至终,都只想让你好好的、活蹦乱跳的,所有的疼与苦,都交给本王承担。”
沈行钧絮絮叨叨说了许久,像是把半辈子的话都抖落了个干净,直到月上中天,他终于和衣睡到了她身边,一手将她揽到了怀里。
侧躺进他怀里时,她的睫羽忽然又扇动了几下。
“杏杏?”
他惊喜地唤了两声,用力抓住了她的小手。
“嗯……?”
她果真缓缓睁开了眼。
她睡得有些懵,脑袋里很不清明,唯有手臂上刀口的伤疼得很真实,让她忍不住蹙了蹙眉。
“你是……谁呀?”
青杏歪了歪脑袋,好奇地打量这个眼前的男人。
“……什么?”
沈行钧一下子也懵了,眸中的欣喜登时化为担忧与疑惑,连忙伸手去试她额头的温度,“杏杏,你还有哪里不舒服?”
她的唇还有些发白,重重咳了几声,匆匆躲开了:“你是谁呀……你别动手动脚的,你再不走,我就要喊人抓登徒子了!”
“……”
沈行钧嘴角一抽。
“本王是你夫君。”
“夫君?”她照旧歪着脑袋,稍稍有些不开心,“你长得倒是挺好看的,但话不能乱说呀,我哪有什么夫君。”
沈行钧咬咬牙,忍无可忍:“温延!”
听到动静,温延匆匆开门闯了进来,见王妃已醒,连忙寻了块薄纱想为她搭脉,却被她一下子甩开了。
“你干什么呀……你也不许乱碰我!”
“……”
温延错愕地抬起头,正迎上沈行钧微愠的目光。
“她好像什么也记不清了。”沈行钧凉凉地看向他,直看得他遍体生寒,“这就是你说的,她没什么大碍?”
“这……下官也不知怎么回事。”他后背冷汗直冒,“许是……许是王妃失血过多,脑中一时供血不足,记忆有些模糊了……下官马上给王妃治病。”
说罢,不及沈行钧再开口,他匆匆捡起那块薄纱,想迅速为青杏把个脉,不成想又被她扔地上了。
“你别过来!”她气鼓鼓的,“你才有病呢!”
屋内动静有些大了,将少川与银朱也引了过来,一大家子人站在床边,看着青杏抱着一团软被缩在床角,一副怯生生又气呼呼的样子,都不由得沉默了。
为今之计还是先治病要紧,沈行钧第一个去了她身边,像以前一样轻柔地抚了抚她的乌发,温声开口:“杏杏,让这位医官诊一诊脉好不好?”
她往后缩得更厉害了,声音带了些哭腔:“都说了不要动手动脚的,你这个讨厌的登徒子、坏男人……”
沈行钧的手凝在空中:“……”
少川没忍住,第一个“扑哧”一声笑出声来,银朱与温延亦是忍得辛苦,弯着唇角偏过头去,一句话也不敢说。
“再笑,本王将你们一个个拖出去打。”
沈行钧冷冷地甩下一句,随即眸中又凝起了些笑意,像哄小孩子一般,“杏杏,本王与你是夫妻,不是什么登徒子,你听话好不好?让医官诊了脉,本王给你买糖葫芦吃。”
“你这个人真是讨厌死了!”她通红着小脸闹起来,“一串糖葫芦就想骗我跟你当夫妻,我又不傻,你再不走,我就报官把你抓起来!”
“……你报。”沈行钧默了默,“本王就是官。”
孰料此言一出,她忽然就哭了:“你是官,那你强抢民女……”
“……”
少川憋笑憋的脸都红了,忍不住轻声喊他:“殿下、殿下……”
沈行钧转过头,沉沉地盯着他唇角完全下不去的弧度:“干什么?”
“俗话说软硬兼施。”少川咳了两声,好心提醒道,“殿下来点硬的,先治病要紧。”
沈行钧觉得有些道理。
他沉了脸色,开口如冬风凛凛:“不许哭。”
“……”
小姑娘果然被吓到了,登时止了眼泪,怯生生地看着他。
“把手伸出来。”他将自己的声音放得更冷了些,带了三分威胁的意味,“否则别怪本王不客气。”
“你别、别这样,我伸我伸……”
眼前人突然凶的好似地狱里爬出来的阎王,她彻底不敢动了,一下子乖得要命,连沈行钧握住了她的手臂都不敢再吭声。
“……还是那么容易怂。”
沈行钧偏过头无奈地笑笑,示意温延可以开始了。
“殿下宽心。”
温延仔仔细细地诊过,略略松了口气。
“王妃的确只是脑中一时供血不足,有短暂的失忆迹象,短则一日,长则三日,必然会无碍的。”
“能确定吗?”沈行钧皱皱眉,神色难掩关切,“她身子本就不好,其余的可还有什么症状?”
“王妃昏睡之前,下官给她喂了药,恢复的大抵还是不错的,其余的也没有什么了,看着也很活泼。”温延认真道,“下官再开些药来,治一治王妃的……呃……脑子。”
他实在不知道怎么把话说得好听一点了。
“……好,本王信你。”
沈行钧又习惯性地摸了摸青杏的脑袋,害得她一下子又缩走了。
“都下去吧,你去煎些药来,此事不要声张,明日一早我们便出发去温泉行宫。”
屋中很快又剩他们两个人了,沈行钧起身将窗子都仔细关好,又多点了几盏灯,重新铺好了软被。
“不早了杏杏,先休息吧,明日本王带你去很漂亮的温泉行宫玩,好不好?”
他耐心地哄着,她却仍是在角落窝着不肯过来。
“我在这睡。”她讷讷地开口,“你、你出去睡!”
“不可能。”沈行钧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她,“本王每个晚上都是睡在这里,本王认床。”
“你……”她被弄得结结巴巴的,“你不会、不会真的是我夫君吧?”
他微微颔首:“是。”
她不信:“你有什么证据!”
“……”
沈行钧默默看了她一眼,转身出了门,很快便又回来了。
“这个,婚书。”他修长的手指在上面点了点,“你与本王的名字,生辰八字,成亲的吉日,写得明明白白。”
青杏好看的黛眉蹙了起来,抓过来仔仔细细辨认着真假。
“这个,婚契。”他还真同她较起了劲,“本王与你亲手签过的字,画过的押。”
他又从袖子里取了个东西。
“这个,圣旨。”他果断在她面前展开,“你与本王是陛下赐婚,上面是陛下当年亲手写下的旨意。”
最后,他总结道:“所以,本王在这睡,合法。”
“……”
青杏听得一愣一愣的,小手抓来抓去,把这三样东西翻来覆去看了个遍。
看了半晌,她终于放了下来:“呃……好像不是假的。”
“本来就不是假的。”沈行钧挑了挑眉,“怎么,你对本王不满意?”
她抬起头,将他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个遍:“看着还行。”
“……”
他又不是什么货品,什么叫看着还行!
他生得一副俊朗的好面孔,有权有势有地位还有银子,平日里宠她宠得要命,她说东他不往西,她哭了他就哄,她累了他就抱,外头闲话天天传他夫纲不振,他理都不带理的,到最后只是落了个“看着还行”?!
他这边正兀自胸闷气短着,孰料青杏又补了一句:“勉强能接受。”
沈行钧暗暗攥紧了拳。
“……杏杏,你说话可以稍微注意一些。”
他是有脾气的。
他真的是有脾气的!
“哦。”她点点头,模样很乖,“凑合过吧,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
他咬咬牙,气得一下子把她抱过来,按住她纤细的腰肢,却只是很轻地往她身后拍了几掌,“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本王是鸡还是狗?”
青杏认真想了想:“是狗,狗狗很大只,你长得也很大只。”
……合着还是在夸他不成?
孰料还没等他开口,她那张气死人的小嘴又说话了:“你这人看着凶,但是打人一点都不疼,你是不是身体不好,没有劲呀?”
“……你若不是本王最喜欢的小姑娘,你看看疼不疼。”沈行钧深吸一口气,“不许再说话了,睡觉!”
“好吧……你既然真的是我夫君,那我就听你的吧。”
她乖乖躺下了,安静了还没有一分钟,又开了口。
“不行呀,你没有力气怎么行,我不能嫁一个很虚很虚的夫君呀,那样的话一点用都没有,一个没有用的男人,是不可以当夫君的……”
“……给本王睡觉!”
“你怎么总是‘本王’‘本王’的?”她眼底仍是一贯的清澈,“你不累吗?”
“因为本王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他稍稍有些骄傲,“你夫君很厉害的。”
“哦——”她动用自己所剩不多的记忆想了想,“是那个声名狼藉,能止三岁小儿夜啼的摄政王吗?”
“……”
能不能把她的嘴封上?
她到底什么时候能好?
什么时候能好!
第66章
◎“我要和殿下圆房!”◎
翌日, 是个极好的晴日。
青杏被银朱细心打扮了一番,换了身极适合春日出游的柳色百蝶妆花云缎裙,点了桃花妆, 又拎上了采花用的小藤筐, 蹦蹦跳跳地上了马车。
马车中习惯性地燃着雪中春信的味道,她挑了个湖蓝色的绸垫坐上去不久, 沈行钧也到了。
她小手捏着衣裙好奇地打量过去,他一身月白色鹤海云纹袍负手而来,墨色的长发被一只蟒纹白玉冠高高束起, 俊朗的面庞上是一如既往的冷峻, 他身后还跟着十余个丫鬟与家仆, 个个手中都捧着些日用之物,还有几个精壮的侍卫在往另一辆马车上抬着箱箧。
他掀帘上车的那一瞬,她嗅到他身上一阵淡淡的竹叶香,是非常非常熟悉的香气。
想来她应当的确是生了病,不然为何这香气这般熟悉, 她却记不太清眼前这个人了呢?
她歪着脑袋想得出神, 直到沈行钧坐到她身边,握住了她的小手, 她才如梦方醒般甜甜唤道:“殿下早呀。”
身边的丫鬟与侍卫们都这么唤他,她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称呼。
“久等了杏杏。”他伸手拂了拂她鬓边滚落的碎发,语调温和,“本王让他们将东西都备好了,你的衣裳也让银朱备了十套,若没有什么要带的了, 我们便出发了。”
青杏点点头:“好呀。”
她觉得她这个夫君大部分时候还是比较温柔的, 不由得更满意了一些。
“少川。”
少川应声探了个头进来:“属下在。”
“换别人驾车, 你上来坐。”沈行钧淡淡吩咐着,“外面风大,你昨日也才刚醒。”
“这……属下怎能与殿下王妃同乘,这不合礼数吧……”
他刚犹豫着说罢,一阵风袭来,便不合时宜地重重咳了几声。
他有些尴尬:“……”
“上来。”
“是,多谢殿下。”
少川心下感动,也不再推辞,掀帘低头上了马车,挑了个离门口最近的地方坐下了。
他刚刚挨上垫子,青杏那边又好奇了起来:“这是谁呀,长得也很好看。”
他瞬间弹了起来。
她仍在自顾自说着:“而且也很高,但比殿下还要年轻耶。”
他扑通就跪到了地上。
求求了王妃……真的不要再说下去了!
果然,沈行钧面色沉了沉,淡声道:“所以你觉得他比本王好?”
青杏沉思半晌:“嗯……我想想哦。”
怎么还要想啊!
快说殿下最好,殿下全世界第一好!
少川急得恨不得钻进他家王妃脑子里替她开口说话,头却埋得愈发深了,生怕她又说出什么要他命的话。
“你低着头,我都看不清你的脸了。”
她却是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危险的事,竟上前蹲到他身前,伸出小手抬起了……
他的下颌。
瞥见自家殿下愈发不可言说的表情,少川从来没有哪一刻这般想死过。
“王妃,您别这样……”他不敢反抗,只得求饶般地开口,“属下是殿下的随侍,名唤少川,卑贱如瓦砾,不敢与殿下日月之姿争辉,所以自然是殿下最好。”
他大半辈子读过的书差不多都要用到这了,孰料她抬着他的下颌抬起来没完了,竟展颜一笑。
“没有呀,你也很好,不可以自轻自贱哦。”
“……”
让他死。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王妃……您今后恢复了记忆,再想起来这一段,您真的会想死的。”
“嗯?是吗?”她仔细想了想,“你们都说我失忆了呀……”
“杏杏。”
那边,沈行钧终于忍不住了,沉沉开口。
“松开。”
他沉着脸说话时总是很有威慑力,她下意识地缩回了手。
少川刚刚松了口气,孰料那边又说话了:“你这下看仔细了?”
青杏眨眨眼:“看仔细了。”
“那本王与他,哪个好?”
少川:“……”
……
京郊行宫距离王府不远,走了半日便到了。
不同于皇家常见的金碧辉煌,这座行宫尽数用檀木、红木等一应木材修建,几乎窥不见金银与玉石的踪影。行宫隐于茂密的林间,春来万物复苏,百树葱绿,瀑布潺潺奔流,淡黄的迎春花点缀于其间,倒真是一处隐居的妙地。
行宫之后便是一处极大的天然温泉,甫一靠近便能感受到空气中温热潮湿的水汽,温泉旁置有药架,各类常见的药材琳琅满目地摆放于此,淡淡的药草香气很是好闻。
丫鬟与侍卫们已然忙着在温泉旁搭建临时的屏风了,青杏被沈行钧牵着,缓步将这座行宫逛了个遍。
“这里真漂亮。”青杏毫不吝啬自己的喜欢,“感觉在这待着,心都宁静了呢,而且这里什么都有,就像一座木制的王府一样。”
“喜欢便好。”沈行钧眉目柔和,逛了一圈,便牵着她到了寝屋里,“这几日我们便宿在这里,外面风凉,等你病好了,本王再带你去林间逛一逛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