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砚文震惊她这般镇定,顾桓刚走,她就俨然为程府做打算了,他也顾不得心里那些疑惑,只道:“神医与玉璋有交情,当初给二爷看完,住也没住就离开了,好像是在这附近的南山行医。”
这听起来找到神医的可能性一般,但江春月顾不了那么多了,文仲先生说他就已经看不透病症,找不到缘由,根本治不了,再这样拖下去,他们父子二人……
“给我准备人手、马车,我明天天一亮便去南山请神医,还请三爷稳定府上,千万不要让其他人靠近二爷与玉璋。”
“好。”程砚文没理由拒绝这个安排,本应该他出去找神医,但现在府上正办丧事,加上大哥……
江春月一走,程砚文越发觉得不对,叫来身边人问道:“大哥呢?”
“爷出来后,大爷好像也离开了灵堂,看方向应该去出去了,自从……那件事之后,大爷回到程府,再不肯入大夫人的院里。”
外室那事之后,大哥变得沉默许多。
大哥不在,他更离不开程府。
“二房的侍卫不能动,让我的人去,一定确保二少奶奶的安全!”他沉声命令身边人。
江春月回到程玉璋的外书房,走到里面,坐在床边,深深的注视着这个男人。她愁眉紧锁,心中很不是滋味。
亲耳听到文仲先生说起程玉璋的身体情况,她才知道他竟然已经病入膏肓,危在旦夕。
可他才二十多岁。
她伸手抚过他的眉眼,低头留下一个清浅的吻。
程玉璋对她的情意从未变过,那她前世死之后,他又该多么痛苦,这样的病痛,是他前世也经历过得么。
还有天下人的不理解,就是兄长也将他看过热恋权力的奸臣,一个人长期面对这些不好的言论,甚至会面临刺杀这样的危险,他又该……
可他是沉默不发声的,这些事情,她也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
希望这辈子还长,玉璋。
江春月久久将唇印在他的额头,那滴自她眼中滑下的泪水,砸在他的脸颊上,又顺着往下滑去。
江春月守了程玉璋一晚上,天微微亮,她便带人出发去南山,刚出书房的门,一个人影便扑倒在她面前,低泣一声。
“小姐!”
江春月微微惊讶,仔细辨认,赶忙将人扶起来,“琪清。”
琪清哭的不能自已,抽抽搭搭的,想要说话,却根本无法自控。
江春月叹一口气,给她擦了擦眼泪,往旁边一看,见到林四正看着他们,见她看过去,立马低下了头。
“好了,琪清,别哭了,我现在要去南山,你若是想帮我,就在程府里好好做事,等我回来。”
琪清说不出话来,只能一个劲的点头。
一路到达南山,南山之上,有不少隐居高士,江春月下了马车,见人就打听是否有神医。
程玉璋上次带那神医入程府,没有告知任何人神医的名字。
只凭借神医二字,江春月自山下找到山腰又往上去,走到脚底板尽是血泡,痛到毫无知觉,才打听到南山近来确实来了位神医,也得知了那位神医的住处。
江春月带着满心的期望来到神医的家,还见到了人。
是个守门的门童。
她激动万分的上前打听:“小兄弟,你家主人可在家中,妾身是来寻求你家主人,为我夫君看病的。”
门童七八岁的年纪,正在换牙,口中漏风,说话不清:“家师出门行医去了,少则三日归来,多则五日、七日也说不定,女缘主下次再来吧。”
希望破灭,江春月失望到心口痛,回去再来她怕不行,文仲先生说玉璋已经伤了元气,时间不多了,还有公公……
说起来,这事也太奇怪,怎么偏偏程砚书与程玉璋父子二人病重至此,还是相似的症状,实在可疑。
但文仲先生医术高明,平时住在程府,常为二人把脉,怎么会让病情发展到这样。
江春月留在了山中,门童好心的给她指了一间山下破旧的茅草屋,让她在这里等待。
她让侍卫纷纷退到一里之外,林四本不同意,被她强行命令离开。
这一等就是三日,江春月日出便坐在门口的山石上往下望,路过的高士见她,三三两两的,还打趣说她是块望夫石。
江春月不理会,只心心念念的期待着神医快些回来。
三日又一日,江春月等的茶饭不思,林四看不下去,劝她回府,他在这里等,江春月只摇了摇头。
好在第五日那天,她终于等到了这位神医,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却是仙风道骨,鹤发童颜,身后背着一个竹编背篓。
神医只见到她第一眼,竟直接说出她的来意。
“可是玉璋有事?”
江春月心情激动,跪在老者面前磕头请道:“正是妾身夫君,还请神医救救我家夫君吧。”
“带我过去。”
老者没多一句话。
江春月有些于心不忍,她见他年迈,一双草鞋沾满泥土,恐怕出去行医久了,身体有些吃不消。
但玉璋和公公的病又很着急。
权衡之下,江春月让出马车,请神医上马车,又吩咐让林四亲自护送,她骑马后到。
林四分了一半的侍卫跟她,先行带着神医回府了。
江春月只觉得心被放回了肚子里,她觉得这位神医一定可以看好玉璋跟公公。
江春月也紧接着上马回府,她实则并不会骑马,原来也都是程玉璋带着她骑的,在张掖时,她学会骑马,也只是入门的阶段。
她带着剩下的侍卫往程府赶,盼望着说不定自己刚回去,神医就已经将他们治好了。
南山到大兴是有一段路的,为了省时间,江春月抄了小路,带人在空无一人的林子里飞快的赶路。
只没想到刚入林子不久,她突然见前面领头的侍卫马匹摔倒,侍卫整个人往前栽去,江春月没来得及震惊,忽绝身下马儿也如同被突然拉住了一般倒了下去,强大的冲力让江春月根本握不住缰绳,只能睁大眼睛,眼睁睁感受到自己像是飞起来一样。
不妙!
耳边是风的呼啸声,身后不断传来马儿嘶鸣和人喊叫的声音。
江春月更没想到的是,她竟然觉得脑袋后面一凉,眼前蓦地一黑,她整个人直接不省人事。
最后面的侍卫早早的勒停了马,避免了悲剧的发生,有人上前查看地上,大喊道:“是绊马索!大家小心。”
“少奶奶呢!”
“少奶奶失踪了!”
“有人!”
“快追!”
……
至行到达程府,被快速引入到程玉璋的书房里,程砚书就躺在隔壁的房间。
文仲先生看到他,向他简要的说明了二者的情况,程砚文在一旁担忧的看着神医。
神医给两人诊断过后,闭眼略一思索,只道:“带老朽去两人长待的地方看看吧。”
程砚文虽然不明所以,还是立马叫张继带着神医过去,还为他准备了肩舆,节省时间。
程砚文又吩咐林四快去接二少奶奶,让他务必带江春月安全回来。
至行在程砚书、程玉璋父子二人常待的地方走过之后,最终带了两样东西回来。
两样东西模样相似,一个是摆在程砚书书房里的琉璃桂花树,一个是摆在程玉璋熙园寝室的琉璃海棠花。
程砚文见到这两个东西,不明所以,询问道:“神医,这是……”
至行没说话,只伸手拿了桌上的瓷碗,向着两个饰品各敲一下,那透明的枝丫被打断,在断处,竟然有透明的液体流出,两盆皆是如此!
程砚文与文仲大惊。
文仲上前,快速取了帕子抹了抹断处,拿到鼻翼间轻嗅了一下,眼神瞬间变换。
“这是情花毒!”
文仲又仔细一嗅,眼中现出迷茫:“不对,似乎又不像,敢问神医,这是……”
“他们皆是中毒的症状,这两盆琉璃花空管之中,藏得也是情花毒,但与平常需要服用的情花毒不同,这是可以吸入的粉末,平时这种盆栽摆放在窗台上,阳光一照里面的粉末便分解扩散,从预留的小孔中透出,一次两次不会有任何问题,但这东西闻个一年两年,便会逐渐摧毁人的身体,加之情花毒本就有令人郁郁寡欢之效,加之二人政务繁忙,忧思又重,还有情伤,情花毒对他们的伤害便越来越大。”
程砚文已经震惊的不知道说什么的好。
至行捋了捋胡须,长叹一声:“还好二人均是心志坚强之人,这情花毒没有影响到他们的神经,若是普通人,只会无限放大内心的痛苦,往往到最后折腾他们而死的不是毒性,反而是他们自己的心性。”
程砚文反应过来,赶紧问道:“神医,那现在他们该怎么办,这种毒可能解?”
“既然是毒,就有药,此毒已经渗入他们的五脏六腑,我调制一份解药,除了这两盆琉璃花,或许还有其他未知的毒物,不如将他们带到别的房间,按时服药,静养一段时间,应该会慢慢调理好。”
文仲感叹:“神医果真是神医,文某自愧不如。晚辈平常常给两位诊脉,加之晚辈又给他们膳食测毒,以为对他们的身体状况已经了如指掌,想到了所有,却偏偏没往中毒这方面想,事晚辈一叶障目了。”
至行摆摆手,“老朽第一次来也没有发现这种情况,文先生医学世家,论起医术来,老朽是比不上的。”
至行看完,便独自离开了程府,程砚文多次挽留不得,不好打扰这等隐世高人,只能放他独自离开。
程砚文果断命人收拾了一处没人的别院,又调集手底下的药商,运送过来最好的药材。
做完这一切时,林四着急忙活的找了过来,满脸是汗。
“不好了,三爷,二少奶奶被人掳走了!”
“什么!”
程砚文大惊不已,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很快平静下来,“恐怕是顾桓吧。”
“顾总兵?少爷之前让我盯梢过顾家,他们那里有我们的线人,属下现在就去打探?”
“之前?”程砚文抛开疑惑,“还不快去,一定是顾桓带走了她。”
服了两剂的药,程砚书、程玉璋父子二人虽然未醒,但容色与脉搏均好了许多。
程砚文大喜,忧心之下,又想到了那两个琉璃花树。
二哥那盆他是知道的,那是大哥自山东带来的,来自海外,他当时还说大哥偏心,不送给他,没想到这花竟有问题。
熙园那棵他让人查过库房里的记录,是先皇后赏赐给江春月的,二者出处相同,均是来自海外的贡品,本朝三年就会派出船队到南洋做生意,常带回来稀释珍宝。
按理说只在皇宫,大哥那边,应该是私自留下来的。
程砚文思来想去,对手下人道:“派人去暗中监视大哥,不准让他的人发现,也不准让他知二房父子两人好起来的事,他若问起,只说日渐病重。”
大哥是封疆大吏,他只是个商人,是玩不过他的,只能先稳住他,等二哥醒后再行处理。
还有一件事,江春月并没有在顾桓那里。
按照侍卫反馈的那日情况,她看起来像是早被盯上,用计掳走的。
程玉璋是先醒的,他睁开眼第一件事便是喊二少奶奶的闺名,一旁的林州看了,跪在他跟前,大喊一声“少爷。”
“少爷,你可醒了?”
程玉璋只四处张望,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是江春月不断的喊他,还说原谅他,要一直陪着他的,怎么醒来,身边竟没有她的影子。
他失望的垂下眼眸,回想昏迷以前的事,他确实见过江春月!
在知微居前。
是他故意设下引江春月进来的陷阱。
“二少奶奶呢?”程玉璋阻止林州继续哭,抬眼寻找到赵召,询问道。
赵召上前,林州退后,汇报道:“二少奶奶出去了,但二少奶奶答应等忙完了事情就回到程府,不再与少爷计较之前的事。”
程玉璋目光瞬间亮了,“真有此事?”
可他很快发现最不擅长说谎的林四低下了头。
事出反常。
“林四,二少奶奶呢?”程玉璋语气稍显严厉,林四头低的更低了,三爷有令,二少奶奶被掳走的事要瞒着二少爷,他本就中毒身弱,是不能再受一点刺激了。
“没必要对我说谎,你清楚我很快就会知道真相,既然担心我的身体,何必让我受到两次打击。”
程玉璋沉声说道,同时还掀开了身上的被子。
林州想阻止,却在程玉璋冰冷的眼神中退却了。
林四再也控制不住,扑到他面前,长跪不起,颓废懊悔:“少爷,是属下的错,是属下没有保护好二少奶奶,林侍卫没有骗您,二少奶奶闻之您的情况,确实抗拒了顾总兵,留在府上,说要照顾您,她听说有神医,亲自带人去南山寻医,回来时让属下赶马车尽快送神医来府上给您与二爷看病,属下也以为在京城不会有什么事,便留了一些侍卫护送二少奶奶,谁知……谁知路遇贼人,二少奶奶被……掳走了,三爷一直派人在找,但到现在都没有线索。”
程玉璋听后,眉头紧锁,缓慢挪动躺了几日的身子,鬓角已经流汗。
林州痛苦劝道:“少爷,您可不能再动了,神医说您要静养,现在身子还很弱,再……”
“闭嘴!赵召与林四留下,其余人出去。”程玉璋坐在床边,忍下喉间涌上来的咳意,低声命令。
林州不忍再惹他生气,只好与其他人等走了出去。
程玉璋快速问了几个重点问题,也确认了几个信息。
顾桓果真是皎皎的小时走丢的兄长。
皎皎说想要留下来,她还见过了拾哥儿。
他与父亲之所以变成这样,是缘于两人相似的琉璃花。
最让他不能接受的是,他才知道前世皎皎之所以郁郁寡欢,不能释然,也与这花脱不了干系。
想她今生性格与前世相异,这哪里是不同,只是他忘记了她本来就是一个性子开朗乐观的姑娘,在随州时,她如同普照到他身上的一抹暖阳,让他枯燥寡淡的生活变得缤纷欢乐。
而到京城,琐事缠身,又与她有了猜疑隔阂,她情绪低迷,伤心欲绝,他还常不顾她的心意,忽视她的苦闷……
怪不得他寻便天下名医,也不能找到医治她的办法,谁能想到,此毒竟藏在那盆琉璃海棠花中,慢慢摧残她,让她凋零。
怪不得他之前觉得情绪不对,有时甚至心情沉闷到想要自杀的地步,而他出了熙园的卧房,便会好一些。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前世皎皎竟受了这般折磨,他是男儿,又修了阳明心学,心力原本要比一般人强些,加之他不常待在房里,受到的影响小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