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请救我与夫君!”
第53章
◎赌约◎
程砚书看着眼前一脸愤慨的小姑娘, 眼中水亮亮的,却紧抿着唇,下定决心一般。
他漫不经心的饮了一口茶, 才缓缓开口:“你知道我是谁,何以见得我一定会帮你们?”
江春月看着他淡然的模样, 心里反而更急, 她急切之下,只道:“因为叔叔是好人。”
程砚书笑了, 自从知知与儿子离开,他许久没这么真心随意的笑过了。
看得出来, 眼前这个小姑娘有点脑子, 但不多。
他起了逗弄之心,“我知你与那晋阳王的郡主有过节, 你可知晋阳王是个怎样的身份, 我又是何等身份, 如何有能力帮你。”
“可你之前都帮了, 叔叔, 就求你好人做到底吧, 不然……不然我们夫妻,肯定要被江听澜整死, 她才不是什么郡主, 她就是父亲的一个王姨娘所生, 自出生到长大,全府的人都知道, 哪里是捡来的, 王氏才不是那么好心, 会捡别人的孩子养。”
程砚书眉毛轻微挑起, 他自不会闲到问及一个州官家里的事情,可晋阳王也不是简单人物,若是假的,他自己还能发现不了?
“小姑娘,我帮不了你。”程砚书将茶杯放在桌上,脸上的笑容渐收,余光睇着她,见她急的脸蛋通红。
“可是可是……”
“可是?”程砚书像是在学她说话。
江春月感觉自己在他面前,就像耗子见猫似的,被戏弄,被看穿,又无可奈何,只能原地乱蹦,仓皇不已。
她一定要获得这个人的帮助,她要让江听澜跟王氏死,她要为母亲报仇。
情急之下,她竟心生一计。
“可是叔叔难道不想认回我夫君么!”
她一句话,便让程砚书收了戏弄的心思,眼神微冷,向后轻轻靠了靠,“哦?你又知道了什么。”
江春月决定赌一把。
“我只知道夫君不会认你,但叔叔若是能帮我,我也可以帮你劝他,只有我来劝,他才有可能回去,不然,叔叔就是等一辈子,他也不肯回去的。”
前世程玉璋一辈子都没认亲,她死了做砚台也没听说过这事,所以程玉璋肯定是自己不想认才这样的。
程砚书嘴唇紧闭,眼神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黯然以及一点探究的兴趣。
他们父子本来自小就没有感情,程玉璋有他没他都照样活,何况他又将知知的死怪在自己身上,这一点他承认,可这样却使他们父子相认的概率微乎其微,程玉璋骨子里透着的执着,他何尝不也是。
若无法相认,他更觉有愧知知。
他又能等他多久呢……
程砚书的目光瞥到眼前的小姑娘。
程玉璋如何待她,他看的分明,他不信程玉璋不知江春月那些小九九,只能更加证明,程玉璋看中她。
他命都可以给她,她来劝,还真是一个好办法。
不过他还从未没有跟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谈判过,甚至这个小姑娘,还是他的儿媳。
他不说话这会,江春月紧张极了,甚至害怕他会不会发怒,觉得自己威胁他,将她叉出去。
程砚书决定换一种方式。
他脸上再次绽开浅笑,整个人显得温和多了。
“你有几分把握?”
江春月一呆,内心升起喜悦,这是同意了?
“八分。”
程砚书觉得她谦虚,看儿子那痴样,估计她只撒撒娇,他便什么都能答应。
“真能让他回来?”程砚书重复。
“尽力。”
程砚书轻笑出声,“尽力可不行,我这可是得罪皇上的亲弟弟,若不小心,可是人头不保。”
江春月咬咬牙,“一定!”
“成交。”
睡了一昼夜,程玉璋在清晨时分,自然而然的睁开了眼睛,他动了动身子,四处传来的疼痛让他皱起了眉。
他仍努力抬头,在看到伏在床边睡着的江春月后,心里才踏实下来。
她人坐在凳子上,小半个上半身伏在床上,枕着手臂,小小的一只。
程玉璋心里一暖,又看着她的手臂,恐怕现在都被压的没知觉了吧。
他忍着全身的疼痛轻轻起身下床,伸手放在她的腋窝下,将她慢慢提抱到床上。
江春月只觉得自己胳膊变成了万千麻点,那感觉十分酸爽,她闭着眼呜咽出声,细弱的如同幼猫。
程玉璋听着她细弱的哼唧,坐在床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拿起她的手臂轻柔。
这下江春月更加痛苦,她叫声一声比一声大,很快被自己的声音烦醒,睁眼,她仰头,看到头顶上的程玉璋正脸色微红的看着自己。
红什么脸?
江春月低头去看自己的胳膊,原来是被压麻了。
“你醒了?”江春月脑子慢半拍的问。
“嗯,怎么不到床上睡。”程玉璋仍有些不舍她的手臂,在手里轻捏。
“怕压到你……”
江春月忍住了想抽回自己手臂的冲动,哪有人压麻了这样揉的!
想到跟程砚书的交易,她收起利爪,靠在他怀里,伸出另一只手按在他胸膛前,无意的画圈:“那个……你昨天傻不傻,他们那么多人,只是一个木牌罢了,我再找人做一个就是。”
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情令程玉璋沉醉,他只觉得全身疼痛都消失了般:“没想那么多,就想帮你拿回来。”
他说着突然严肃,按住她在自己胸膛前作乱的手:“那么危险,你又怎敢冲上去,我是男人,皮糙肉厚的,不怕,你若被伤了,我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
江春月嘟嘴:“可我也不想你一个人挨打。”
程玉璋听得一怔,暖阳般的情绪自心脏四溢,令他舒适。
他忽的紧紧抱住她,整个拢在怀里:“下次不会了……”
江春月内心并不是很赞同,怎么不会呢,现在的江听澜,还是有能力将他们捏死。
程玉璋想起正事,那日他只觉朦胧有人叫他,还有人将手放在自己头上,他问起江春月昨日的事。
江春月起身,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与他面对面,方便看他的表情,然后将昨日的事添油加醋的讲了一遍。
“你不知道,那个叔叔模样好看,人也很好,感觉特别温暖呢。夫君,等一会用过早膳,你我同去感谢他,好不好?”
程玉璋没料到程砚书能来。
他心里不知是何等滋味,宫里那次,包括这次,若没有他,他每一步走的都该多艰难。
“是该去感谢他。”
程玉璋表情很淡,江春月很难看出他有什么情绪,世间怎么有这么会忍的人啊!要是她,早就一吐为快,恨不得赶紧跟鲤鱼说说。
“你不觉得奇怪吗,夫君,他是谁啊,为何要救我们?”
程玉璋垂下眼睑,牵住她手,带着薄茧的指尖蹭着她细滑的手背,“大概是位……路过的好心人吧。”
江春月:“……”
她突然没那么有把握了。
别说劝程玉璋回去了,他根本不跟自己说。
她就知道,自己在程玉璋心里,远没到多重要的地步!
他对自己,兴许是男人想要驯服一个不听话女子的心理,是占有欲。
程玉璋轻易察觉她的情绪变化,拉着她的手往他怀里,“怎么了?”
江春月死活用手撑住他胸膛,就是不肯贴上去,直到程玉璋“嘶”了一声,江春月才松手,被迫靠在他怀里,气闷道:“你骗我。”
“我怎么骗你了?”
“反正你骗我,我们扯平了,程玉璋。”
江春月生气的甩开他的手,下床准备出去。
刚要离开,被程玉璋一把攥住手腕:“干什么去?”
江春月回头,瞪他一眼:“如厕!”
程玉璋这才松开她,脸上露出一丝笑。
用过早膳,江春月带程玉璋去见程砚书,他没有抗拒,十分平常,甚至还问她要不要带些水果。
孝敬亲爹,只是些水果?
江春月真不知道程玉璋到底怎么想的,这么好的爹,怎么就不想认呢。
程砚书见到程玉璋时,正在与一个人说话,这人也像侍卫,但不是那个林州,比他看着要稳重多了。
他们一来,程砚书就让这人退下,他扫了他们一眼,快速出去。
“怎么不再躺两天?”程砚书看了眼程玉璋手里的小果篮,微微挑眉。
程玉璋带江春月跪下,十分正经的向妻子介绍:“娘子,这是当朝内阁程阁老,快与我一起跪谢救命之恩。”
江春月整个惊呆住,阁老!
阁老不应该都是老态龙钟的老学究吗,怎么会这么年轻就是阁老。
反正程玉璋已经毕恭毕敬在拜了,双手按地,动作相当标准。
江春月看着地上那行大礼的人,眼角抽了抽,目光又朝上看看,程砚书眼里似笑非笑的表情,她都看得出来,程玉璋对这个好看的叔叔,有极大的抵抗情绪。
程玉璋拜完,也不用程砚书说,自个就要起来,忽的听到上面不冷不淡的声音:“既然是按照官场行礼,本官让你起来了么?”
程玉璋刚抬起的膝盖,随即又扣了下去,安安分分的跪在地上,垂目低眉,声音丝毫没有起伏的“哦”了一声。
江春月眼皮子直跳,什么情况,这爷俩?
她看着程砚书目光锋利,一时也要跪下,却见程砚书忽的扭头对她春风般笑了笑:“你不用跪。”
江春月:“啊?”
“就让他跪。”
江春月:“啊!”
她站在旁边竟十分难受,程砚书跟程玉璋两人虽不说话,一个淡定自若,一个低眉顺眼,但两人之间仿佛在斗法一般,她能感受到无形的刀子在两人之间“嗖嗖唰唰”。
江春月这才明白,自己到底是接了多么巨大的难题!
她已经深刻怀疑,这真的是父子么?确定不是仇人?
程砚书的行动是迅速的,他根据江春月提供的只言片语,暗自调动人,挖出来不少东西。
当天午时,江政禹被迫做东,邀请府上这些权贵坐席。
江听淙也来了,他是事发之后才知道江听澜拆了他母亲的庙堂,可那天他被一个武功高强的人给堵着,根本出不去,后来长姐差人保平安,让他待在自己院里,不准出来,他也只要遵从。
纵使他迫切的想要做什么,但理智告诉他,自己现在只要不给长姐添麻烦,就已经帮大忙了。
江政禹这两日过的如履薄冰,压力大到根本睡不着觉。
他思来想去,也不觉得江听澜会是晋阳王失踪的郡主,王氏怀孕到生产,都在江府的监视下。
他甚至开始担心若江听澜被发现不是真郡主,会不会连累整个江府上下……
江听澜的所作所为,也早已超出他的想象,她竟然敢拆了她元配的庙堂,这一刻,他觉得江听澜真的不像是自己的女儿。
但晋阳王在此,他只能忍气吞声。
这场宴席气氛并不佳,全场最耀眼的两个人物似乎关系很差,互相不怎么说话,只有八府巡按井大人左右聊两句,调节气氛,而江政禹只有倒酒侍候的份,更不敢言语。
除了江听澜身为郡主与王爷、阁老同席,其余人在另外一桌,都没有吃饭的心思。
江春月不知道程砚书会怎么帮她,一边又忧愁如何劝程玉璋认亲。
王氏再被接回来,可休妻一事已定,没有身份,身体又欠佳,并没有来。
江听澜已得知程砚书的身份,怪不得即便是父王那日生气,是她表现的太急切了,只要拥有郡主的身份,她有的是机会弄死蚂蚁一般的江春月,就算程玉璋日后很厉害,那也是日后。
此事发生之后,她转变策略,不再找江春月的麻烦,整日在王氏身边伺候,父王似乎也待她如初。
井维元努力不让宴席变得冷场,一杯之后,他捋着胡须笑道:“下官本次来随州,一为陪王爷、程阁老,二来,也确有正事。”
晋阳王冷着脸,接了一句:“哦?井大人来者为何?”
井维元目光一转,突然看向江政禹,道:“湖广布政司郭大人年老告乡,职位空缺,下官受吏部尚书所托,要为湖广地区的百姓,选个父母官。江大人年轻有为,这些年,随州虽不富裕,倒也相安无事。”
江政禹突然成为焦点,握着酒壶的手都微微发颤,布政司……那是他想都不敢想的职位……
晋阳王嗤笑一声,瞥了眼程砚书,“选人本王不懂,你倒是可以请教程阁老。”
程砚书吃了一筷子鱼肉,细嚼慢咽后才道:“请教谈不上。”
井维元正有此意,他内心有些骄傲,这不,气氛就活跃起来了!
“欸,程大人客气,您学识渊博,天下人奉您为大儒,皇上也夸您博古通今,知人善任,帮下官考察考察江大人,还不是信手拈来的事。”
程砚书也没推辞,放下筷子,说了个“好”字。
井维元连忙招呼江政禹:“江大人别忙活了,快坐下,能得程阁老点拨,是你三生有幸啊。”
江政禹忐忑不安的坐下来,感觉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自感惭愧,自己几十年的官场生涯,也没修得半点淡定。
程砚书打量了几眼江政禹,他这种官员,平平无奇,一抓一大把,但胜在还留有一丝清风,没堕入贪污剥削的行列。
这种人家,不足以匹配程家门楣,但他倒也没么僵硬死板。
他看他那个女儿江春月就很不错,比他这个当爹的厉害多了,都可以跟他谈条件。
程砚书随口问了些吏政之事,水利之事,江政禹答的磕磕巴巴,看得出有实干的本事,但素养还需修炼。
不过今日,他不是真的来考察他的。
他作评价:“江大人是地方百姓父母官,这些年倒是为随州百姓做了不少好事,我来时看到随州城外的水渠,滋养上千顷良田,江大人功绩不小。”
江政禹内心一喜,连忙道:“程阁老言重了,只是微末之事。”
程砚书即刻话锋一转:“微末之事,老子言,天下大事,必作于细,俗语有言,小事做不好,大事好不了,江大人自以为能否克己复礼,廉政清洁,以身作则呢?”
江政禹深知这场对话的重要性,前面他失言太多,务必把握好现在的机会,行礼道:“为臣者,而谦,而忠,而廉,而诚,下官一言一行,不敢忘记。”
“一言一行不敢忘?”
“是的大人。”
“那去年你府上一个侍卫被卷席投河,死相惨烈,如何秘而不宣,既没报官,亦无立案,江大人,你可有解释?”
程砚书此言一出,顿时让整个宴席一静,江政禹更是瞬间满头大汗,两股战战,双脚虚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