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氏不由得暗中抹了把汗,悄悄看了眼江春月,这小地方来的侄媳妇实在不可小觑,她自己见多识广也就罢了,连她的手帕交都跟太子有私情。
这一刻,尹氏头回想,管家权就算给了江春月,也不是不行……
她定了定神,热情的过去拉住李黎郁的胳膊:“真好啊,李姑娘这下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李黎郁扯了扯嘴角,露出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本来想笑一笑的,谁知道眼泪就毫无征兆的掉了下来,这模样又奇又怪。
尹氏并不能察觉到她的心情,反而大笑:“瞧我们准新娘都激动的哭了。”
江春月走过去,不动声色的将李黎郁从尹氏手里拽出来,对祖母道:“祖母,我先带她回房去了。”
祖母点头同意,尹氏闹了个没趣,还想说什么,被老太太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
众人纷纷散去,江春月与三夫人同路一段,江春月未曾理会她,不想刚过她身边,听到她冷哼一声:“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都一个德性。”
江春月忽的站住,松开李黎郁,“琪清,你先带她回去。”
戚蓉独自上前几步,与她并排,目光泛起嘲弄之色:“怎么,戳到你的痛点了?你与那个戏子的事,我已经查清楚了。”
“哦,你又知道了。”江春月目露冷意。
戚蓉收回目光,平视前方,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也可以息事宁人,但你要帮我做事。”
江春月视线落在游廊外的水里,唇角微微上扬,“三婶婶要我做什么?”
戚蓉心中得意,同时也放松了警惕,心中的执念破土而出,转瞬便长成不可控制的状势。
“我要你掌控程府。”
“三婶婶这般好心,竟没别的要求了?”
“你帮我得到程砚书。”
身后传来重物掉落地上的声音,江春月勾了勾唇,回头行礼道:“三叔叔晚上好,三婶婶,春月先退下了。”
程砚文在与戚蓉冷战了几日之后,想来想去,觉得是自己错了,她身子不好受,哪里能注意到儿子的情况,本来是下人的错,没有好好照顾好儿子,致使他发烧。
故而他特意选了一稀罕的海外之物,一把木难,雕了金翅鸟状的梳子,还能夜光,有趣又好看。
他一心拿着此物千里迢迢回到府内,听闻她去了祖母那里,便一路寻过来,没想到却见妻子与侄媳相谈甚欢,他欲要给妻子惊喜,示意侍女不许出声,慢慢跟在他们后面,只等侄媳妇一走……
听到二哥的名字时,程砚文整个人脑袋嗡鸣,心里像是漏了一个大洞,空到他茫然四顾,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戚蓉这才发觉自己被江春月故意套了话,江春月即刻离去,留下了这个场面给她。
“夫君,你回来了。”戚蓉勉强一笑,向他走了过去。
她嫁给自己后鲜少喊自己夫君,现在为讨好他,夫君也舍得叫了。程砚文心痛的无以复加,挡住戚蓉伸过来的手,转身就离开。
戚蓉站住没动,她目光渐平静下来,江春月还是太过年轻,这点事,程砚文与她都是心知肚明的,等过些时日,他又自个好了,不用管他。
准备走时,她见到地上有一发光物,半露在木盒外面,似是程砚文刚才拿来的,她捡起来,在路边灯下细看,发觉是一边造型奇特的梳子,借由一只金翅鸟的造型,生动活泼,栩栩如生,还能夜光,晶莹璀璨。
戚蓉指尖拂过梳尺,眸中黯淡。
——
江春月急忙回到熙园,去看李黎郁。
她已经停了哭,只目光呆滞的坐着,见她来了,声带哭腔:“皎皎,这圣旨是不是下错了,我什么时候遇上过太子,也没救过他,这圣旨能不能还回去?”
江春月心中锐痛,针刺一般,她心里很乱。
她将李黎郁抱在怀里,伸手轻拍,“鲤鱼,你还记得我们在随州重逢不久,那日你差点踩死一个人的事吗……”
李黎郁睁大眼睛,眼中蓄出薄薄的泪,又逐渐变得没有光彩:“原来是他,他就是太子么?”
“对。”
江春月咬了咬唇,心里的不安与愧疚再也掩饰不住:“鲤鱼,这件事可能与我有关,别怪我自作多情,太子朱佑堏与我有些几面之缘,在我刚来京城不久时,他曾逼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他似乎对我……”
江春月哽咽了一下,颤声道:“有程府为我撑腰,太子不敢对我有想法,我担心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他才要纳你……若真如此,便是我连累了你,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李黎郁心思再单纯,也想明白了这里面的事。
那个人她后来在竹溪又遇到了,他说他叫方游,朱佑堏,方游……原来如此。
怪不得他总打听皎皎的事,李黎郁苦艾不已,可又见不得好友自责,且这事她一个女子又能如何,都是大浪中的砂砾罢了。
李黎郁清楚圣旨的份量,这事没有谁能改变,程府不能,皎皎不能,她更不能。
她不是个悲观至极的人,只能接受了这个事实,但心底苦味弥漫,终究遗憾,她喜欢的那个人,此生注定有缘无分了吗。
李黎郁伸手抓住江春月的手,摇了摇头:“不怪你,不怪你的,除了随州那次,我还在竹溪遇到了他,他受伤了,我主张将他安顿下来,或许是他真想感恩于我。”
江春月睁着泪眸望她,李黎郁嘴边透出浅浅的微笑:“又不是你让太子要的我,皎皎不要难过,我现在觉得这也不错,能成为太子的妾,比得过高门主母,身份尊贵着呢,还能与皎皎一起留在京城,说不定可以常见,我是太子的救命恩人嘛,我要求出去,他不会不同意的。”
若非了解她胜过了解自己,江春月真的以为她会有多高兴,分明凄然悲愤,她还能笑着开导自己,这一刻,更令她不安。
程玉璋纵马飞驰回大兴,一路上,他都在努力回忆前世。
前世太子大婚,是一妃二良娣一良媛四妾,太子妃的人选和姜首辅之女与前世一样,另外都是……
当时他亦是翰林院侍读,曾在老师那里偶然瞥到过礼部呈上来的太子婚礼文书,非重要人物,他不曾细记。
顾思茹,顾侯一旁支庶女,太子良娣。
一良媛,太子一通房高氏。
四妾有东宫两通房,罗氏姐妹,一歌女不知姓氏,还有一人,是太子南巡带回来的商户女。
商户女不知名姓。
后来太子继位,身弱少子,即便曾有一两个,也在宫斗之中早夭,到太子死,满朝文武找来找去,竟然找到了太子唯一留下的儿子,其母嫔位,出身不好,倒是早在东宫就有的,她的孩子登基后,其兄升为国舅爷,那位国舅爷,还是后来名满天下的商贾,他不曾见过却有耳闻,似是姓李。
国舅手下有五个商号,都在杭州……
杭州!
程玉璋忽的脑中一清明,蓦地想起那日晚与李徽饮酒,两人均喝醉,反倒约聊越上头,他隐约记得他曾说过一句“往后,我还要在杭州再开金木水火土五大商号,做水路生意”。
程玉璋豁然开朗,也就是说,前世那位李姑娘,本来就入了东宫,与皎皎无关,他自知前世皎皎不曾与李姑娘再见过。
这样,可否减少皎皎的罪恶感。
可新的问题也在眼前,他可以安慰皎皎太子纳李姑娘与她无关,但自己如何肯定这件事,是个难题。
熙园。
江春月与李黎郁相拥而眠,江春月一直睡不着,倒是李黎郁先睡着了,呼吸绵长。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外面有脚步声,还有小声的说话声,猜到是程玉璋回来了,便小心起身,光着脚踩着细软的地毯悄悄走了出去。
顾不得穿鞋,她出了门,果真见到了披风还未解的程玉璋。
虽然知道这件事程玉璋也做不了什么,她还是不死心的跑向他。
程玉璋一眼就见到了那踩着冰凉地面光裸的玉足,眉狠狠拧着,三步并作两步登上台阶,一把就将人离地抱起,单手握住她的双脚,塞入自己的宽袖中暖着,“怎么不穿鞋!”
第78章
◎。◎
程玉璋的内书房。
江春月坐在一把铺了貉子皮毛的宽椅子上, 程玉璋命廖游搬来炭盆,他目光滑过她玉白小脚,准备去浣个热帕给她擦擦。
“别走!我有事问你。”江春月着急抓住他的袖子。
程玉璋便停了下来, 拉了另外一张椅子,坐在她旁侧。
“李黎郁被太子纳为良媛的事你可知了?”
程玉璋黑瞳中映着烛光, 微微点了点头:“我便是为这事回来的。”
江春月揪心道:“此事没有回旋余地了?”
不等她回答, 江春月紧跟道:“你想想办法呀,夫君, 你那么聪明,读过许多书, 这种情况还有没有救?”
程玉璋嘴角紧闭, 眉眼深锁,望着她, 一时不忍心开口。
江春月便懂了。
她活了两世, 特别是在京城, 她最大的感悟就是皇权的霸道, 君要臣死, 臣不得不死。
江春月眼角滑下两行泪, 杏眼满是伤痕:“鲤鱼说她这次回去,心仪的男子就要向她提亲, 她若不来找我就好了, 都怪我, 全都因为我……”
程玉璋眉心勾出深深的痕迹,起身将她整个拥住, 吻了吻他的发顶:“皎皎, 你不要自责, 这件事与你无关, 全在太子,他本来就是想让李姑娘入东宫的。”
江春月推他,哭到打嗝:“你说本来是什么意思?”
程玉璋双眸微微一沉:“他们自有他们的缘分,这是天意,非你非我能改变的,相信我,这件事与你无关。”
深夜的内书房,一团暖黄色的光晕中,映照着两个相拥的男女,屋内间接传来女子哀恸的哭声,还有男子细细的抚慰声。
内室里本该安睡的李黎郁,她闭着的眼角,慢慢滑过两行泪来,隐入两侧鬓中。
程玉璋一夜未睡,江春月也几乎哭了一夜,临到快要天亮才睡了过去。
给她掖好被角,又叫来她的丫鬟琪清伺候着,程玉璋匆匆入宫。
昨日内阁有事,父亲程砚书在宫里的直庐未归,程玉璋匆匆赶回宫里,见到父亲,询问此事有无改变的可能。
程砚书看着儿子眼中的红血丝,叹了一口气:“有些事情,自古两难全,你要问我这事能不能解,其实可以,但代价太大,甚至要冒着毁掉程府、毁掉你我前程的危险,为官者并非是做圣贤,做事总要考虑代价,玉璋,你明白吗?”
这个道理,没有人比程玉璋更明白,他陷入沉默,心里一时感到孤寂。
倘若这一世他仍然要做那些不被世人理解的事情,皎皎会明白吗,会像其他人一样疏远他吗?
外院的李徽也得到了消息,瞬时像热锅上的蚂蚁,狂躁不安,额头青筋暴露,却又无处使力。
“我妹妹只会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她不可以给太子做妾,我要找程玉璋,在他府上发生的事,他要负责!”
李徽的吼着就要往外冲,被小厮拦住:“我的爷,雨晴姑娘还没有传小姐的话。”
李徽在椅子上坐下来,胸膛剧烈起伏着,只觉得体内燃起熊熊热火,他端起桌上的凉茶就饮了下去,看向雨晴。
“小姐说什么?”
雨晴抹了抹眼泪:“小姐说,这事与江小姐无关,与程府无关,全因为当初在随州和竹溪与太子两场偶遇,小姐说这是天命,她能进东宫,是她修来的福气,让大爷不必为她担忧。”
李徽震惊不已,原来那无意间救起的男人竟是太子!
他拍掌砸在桌子上,发出震天响,低吼出声:“早知他是太子,就让他死外边了!”
他的小厮连忙去捂他的嘴,求他不可再说了。
这事已经板上钉钉。
程母将李黎郁兄妹召了过去,今日程砚书休沐,在老太太在那里侍候。
程母问了她家里的情况,得知她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兄长,忽道:“宫里可不比外面,总要有个依托才是,李姑娘与春月自小一起长大,不若砚书收了她做义女,我也好给她添份嫁妆。”
李黎郁要拒绝,被一旁的江春月握手制止。
既然这东宫必然要进的,有程府做后盾,兴许能好些。
江春月用期许的眼光看向了公公,“父亲,这会给您添麻烦吗?”
程砚书嘴角泛起丝丝笑意,笑的颇为无奈,同时感受到来自母亲和儿媳的双重压力,这事他似乎不答应也得答应下来。
心里打定了主意,程砚书也不着急,看向李徽,只见他浓眉星眸,脸型端正,程砚书识人的本事还是有的,此人经商,未来必定发达,收下他,倒也不会辱没了程家的门楣。
“既然如此,那我便收你们兄妹为义子义女。”
程母笑逐颜开:“如此甚好,熙园旁还有一处小别院,观山院,就让黎郁住那吧,另外再在砚书所居的外院旁边,选个院子,让李徽住下。”
尹氏在一旁应下,笑着附和:“你们兄妹就偷着乐吧,有老太太和二爷给你们做后盾,倘若有人想欺负你们,就要先问问他们同意不同意。”
“你个泼皮,还不快让下人去准备。”程母赶走了尹氏。
李徽没想到会受到这么大的恩惠,局促道:“谢老太太和程大人,我在外面置办了宅院,倒是可以不必打扰你们安宁,只让妹妹住在这里就行。”
“不必多说了,院子都会置办的,你在外行商,只有空了回来住住就行,恰好我那老三也是个生意人,你没事可以与你三叔一起聊聊,兴许有共同的话。”程母安抚道。
兄妹两人给长辈敬了茶,江春月也谢了祖母与公公,怕鲤鱼不适应,带她先行回去。
李徽也拜别,程砚书道:“你今晚去我外书房里一趟。”
李徽犹豫了几分,才有些羞涩应道:“是,义父。”
“去吧。”
程母房里只剩下程母、二爷和一些伺候茶水的丫鬟。
程砚书亲自给母亲倒茶,不经意提道:“现在执掌中馈的,还是大嫂吗?”
程母点头。
程砚书饮了一口茶:“快些过渡给春月吧,大房手长,三房的钱都被挥霍,我这点俸禄,快要填不上亏空。”
“嗯,这些我都知道。”
祖母大丫鬟夏迎过来报道:“老太太,三夫人过来给您请安。”
老太太抿一口茶,“老三媳妇这些年是一点也没长进,平日里称病隔三差五来请安。”
程砚书没答,起身拜别。
——
江春月整日与李黎郁待在一起,心情愉悦,李黎郁也重新恢复了活泼,只是每次江春月问到她的心上人是谁,她都不答。
怕给她心里添堵,江春月也不再问了。
临近新年,李氏兄妹选择回竹溪祭奠父母祖宗,而江春月也要跟大夫人尹氏一起,准备新年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