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月华这才没再说话。
谈宝璐一边给方月华梳头,一边说:“月妃娘娘,你好好治病,我向你保证,不会有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方月华痛苦地闭上眼,道:“你也是个小姑娘,你能保证什么呢?你自身难保。赫东延十分喜爱你,喜爱到对你的替代品都不一般。你可知为何宝夫人备受疼爱?就是因为徐玉当初给她取名字时讨了这个巧,占了你名字的一个字。”
谈宝璐淡笑了一声,温和地对万事通说:“万大夫,多谢你今日带我来。我想同月妃娘娘私下说说话。”
万事通道:“好,月妃娘娘的病症心结多于体症,还请谈姑娘多多开导月妃娘娘,解开心结方可除顽疾。万某告辞。”
万事通出去后,屋中只剩谈宝璐和方月华两人。谈宝璐为方月华通好了头发,挽做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悠悠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大晋百年平顺,是天神庇佑,可是也不可能永远没有国丧吧?”
“什么?”方月华吃了一惊,“你想做什么?”
谈宝璐笑而不语,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月妃娘娘,你好好治病,我向你保证,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方月华一把抓住她的手,追问道:“你有办法了吗?告诉我吧,让我这个要死的人,走的也甘心一点。”
谈宝璐道:“月妃娘娘,我不会让你死的。你的病症并非无药可救,只是现在万大夫配药还需要一些时间,就不要再把死字挂在嘴边了。”
方月华含泪道:“我这样,还不如死了。谈姑娘,谈宝璐,我给你磕头了,求求你告诉我吧,你打算怎么做?让我临死前了一桩心事。”
谈宝璐道:“月妃娘娘或许已经听说,我马上要嫁给武烈王殿下。”
方月华闻言泛起一丝苦意。自己的境地如此凄惨,看到旁人日子过得蒸蒸日上,心中难免心酸。
方月华垂下头,道:“武烈王殿下战力非凡,才学盖世,只是不知他可是女子良配?”
谈宝璐点头道:“他待我好。”
方月华松了口气,道:“那就好。谈宝璐,你嫁得好,我不嫉妒你,我祝福你。你心善,你该过的好。”
谈宝璐继续道:“武烈王殿下大婚,赫东延定会前来参宴。”
方月华一怔:“你难道是想……”
“是。”谈宝璐微笑了起来,她天生容貌娇艳,笑时很美。在银色月华下勾起的这抹笑极美艳,但也极残忍。
“宴会上,将会有美女如云为皇帝跳舞。跳舞的曲目由我亲自教授,是一支剑舞。起舞之时,将会有一名舞女持剑在舞中冲向席间,一剑刺杀赫东延。月妃娘娘,此乃奇景,你难道不想看吗?”
方月华大惊失色道:“你胆子太大了……”
谈宝璐说:“就像月妃娘娘你说,赫东延不会放过我,他只要多活一天,我就不得安宁。他只要多活一天,就有更多的女子受害,既然如此,一不做,二不休。”
方月华道:“那些与你同舞的舞女,靠不靠得住?”
谈宝璐点头:“恨赫东延的女子太多,数不胜数,我只从中挑选了几位善舞之人。她们均是被赫东延害得与爱人两隔,与亲人两隔的苦命人,所以她们不会告发,只恨手刃赫东延的人不是自己。”
“刺杀只有一次机会,若是失败了没有致命该如何是好?”方月华问。
谈宝璐道:“所以我另准备了毒。这毒会提前下在赫东延的杯盏之中,若他喝了,万事大吉;若他没喝,照计划行事。”
方月华又道:“那你怎么办?”
谈宝璐:“我?”
方月华道:“当众刺杀当今圣上,这可是株连九族的死罪。”
谈宝璐微笑起来,她摇头道:“刺杀的人怎么会是我?我是新娘,我并不在宴席上。”
方月华微愣,忽地恍然大悟。
是呀,谈宝璐作为新娘子,自然是守在婚房中等候夫君,怎么会出现在宴会上?谈宝璐只需行礼后,悄悄出来,蒙上面纱,假扮成舞女,然后在刺杀后趁乱逃回婚房即可。
谁会猜到新娘的身上呢?
这个计划几乎是天衣无缝。
方月华喃喃道:“真好,真好啊……”
她似乎看到了赫东延被杀时痛苦的神情,只是想象这一幕,就令她畅快得头皮发麻。
“可是,”方月华又想到了什么,“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谈宝璐道。
方月华:“你自己心中应该也清楚,你缺一个替罪羊。”
赫东延遇刺后,侍卫定要抓捕刺客。
没抓住人,就会往下查。
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只要有人锲而不舍地查下去,就一定会有人告密,就会查到谈宝璐身上。
方月华突然笑了起来,她病了这么久,每日备受折磨,这是她第一次发自内心地大笑起来:“真好呀……真好呀……”
方月华擦去笑出来的眼泪,正色道:“谈宝璐,让我当你的替身吧。”
“什么?”谈宝璐一怔愣。
方月华道:“反正我是个将死之人了,既然要死,就让我的死有价值一点吧!你刺杀之后再放一把火,我那晚会提前服下毒,你们将我的尸体烧黑,烧得不成人形,将我的尸体放进大厅里,这样扑灭火后,发现了我的尸体,行刺的刺客当场暴毙,这个案子就结案了。”
“月妃娘娘,”谈宝璐说:“你不要总觉得自己一定会死。娘娘的病并不是必死之症。万大夫医术奇高,我母亲的顽疾就是由他治好的。他现在只是缺一些草药,待草药配齐了,娘娘一定会痊愈,切莫有轻生之想。”
方月华竟从床上起来,向她下跪磕了个头,含泪道:“谈宝璐,我求你成全成全我。我这样不人不鬼,实在难以苟活,我每日想死不能死,跟在地狱里受磋磨一般。我好不容易能派上点用场,至少让我活得其所。”
谈宝璐怎么会答应,连忙扶起方月华,“月妃娘娘,此事还在计划中,再继续商议吧。”
“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娇呵。
谈宝璐和方月华闻声回头一看,不知何时,惠妃徐敏儿竟然来了。她遣散下了众人,孤身站在帘后,面色凝重。
谈宝璐同方月华连忙跪下,“惠妃娘娘。”
徐敏儿冷声道:“谈宝璐,若不是本宫今晚睡不安稳,总觉得心里有事,特意深夜前来,还真不知道你竟然在谋划着这种事。”
谈宝璐立刻磕头,“请惠妃娘娘赎罪。”
方月华道:“此事全是我一人策划,惠妃,你要推人出去,就将我推出去吧,与谈宝璐无关。”
徐敏儿默了半晌,竟走到案几前坐下,她悠然地翘起了一只脚,徐徐喝茶,淡声道:“起来说话。”
谈宝璐和方月华起身。
徐敏儿道:“谈宝璐,你再同我说说你是如何计划的。”
谈宝璐微愣。
徐敏儿冷笑中透出强烈的恨意:“恨赫东延的,不只你们俩个。本宫也恨他,恨到了骨子里。若不是他……若不是他……”
若不是他,她不会被锁进这深宫里。
若不是他,她的徐玉哥哥就不会变成不男不女的太监,不会谋这桩被人戳脊梁骨的差事。
她同赫东延的仇不比他们任何一个人少。
她与赫东延,不共盖天。
第87章
◎节外生枝◎
谈宝璐方月华、徐敏儿从头到尾详细地说了自己的计划。一个人思索往往容易出现遗漏, 说给同伴听,便能查漏补缺。
徐敏儿听罢道:“谈宝璐, 你胆子真是太大了。”
谈宝璐说:“此事一定有风险,若怕风险,我就不会做了。”
方月华道:“她的办法我倒觉得可行。”
徐敏儿道:“你的计划,的确挑不出错来,你可知道你成婚当日,是谁当值负责赫东延的行程安全?”
谈宝璐道:“暂不知。赫东延出宫的行程一般是由侍卫队负责。”
徐敏儿道:“赫东延的侍卫队不顶用,所以他每次出行, 都必会要求一支禁卫军随行。”
谈宝璐闻言心猛地一沉。
禁卫军是由岑迦南调遣,若想知道到时候由谁值班,就必须要从岑迦南口中套出话来。她已经在岑迦南面前露出了好多破绽, 岑迦南心思缜密,再这么下去,一定会被他抓住马脚。
徐敏儿看向她, 提点道:“岑迦南会派谁带队,你必须提前套出来。问清楚是谁负责, 当日值班名单有谁, 事情才好办。不然你一个没习过武的女子, 要如何对付经过训练的侍卫?”
谈宝璐点了点头,道:“我想办法问出来。”
“好。”徐敏儿说:“待你拿到了名单,我便提前准备个,在婚礼当天给这些人折腾出点乱子, 将他们引走。”
谈宝璐想到徐敏儿同徐玉关系匪浅, 道:“徐公公同殿下交往密切, 此事还请惠妃娘娘对徐公公保密。”
徐敏儿道:“我自然晓得。我不会向徐玉透露半个字。”
“好。”
待万事商量妥当, 谈宝璐安顿方月华睡下, 同徐敏儿一同出来。徐敏儿道:“你真打算一直瞒着岑迦南?”
谈宝璐说:“我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总有一天会东窗事发。但现在不是告知他的时机。”
徐敏儿若有所思,道:“我反而觉得,现在正是告知他的时机。”
“为何这么说?”谈宝璐问:“你觉得他会帮我们?”
“不会。”徐敏儿说:“他已经有拥兵自重的能力,但他却没这么干,说明他并不想这么干。我虽不曾与岑迦南打过交道,但徐玉一直在岑迦南手下办事,我了解徐玉。这世上能压过徐玉一头,让徐玉心甘情愿鞍前马后的人不多,想必他定有过人之处。你要真瞒他,瞒不了多久,他早晚会发现。”
徐敏儿一顿,道:“你这么做,反而伤人心。”
谈宝璐心中也是翻江倒海。
她不想隐瞒岑迦南,但她更想保护岑迦南。比起岑迦南觉得自己受到背叛相比,她更希望他能好好活着,不要再像上一世一样。
而且这是她重生后一定要做的事,她不可能为了岑迦南就放弃。
“我知道的。”谈宝璐答道。
徐敏儿言尽于此,无话可说,便轻轻叹了口气,由几位候在殿外的宫女扶上软轿摆驾回宫。
与徐敏儿告别后,谈宝璐坐上马车。她一整夜都不曾合眼,却一点也不疲倦,反而十分兴奋。她的脑海里构建出栩栩如生的画面,反复想象推演那日可能发生的场景,直到大脑累到完全转不动了为止。
车夫正要赶车回府。谈宝璐对车夫说:“先不回去,直接去绣庄。”她今日要去绣庄量尺寸,制作婚服。个
车夫关心道:“小姐,您一宿不曾休息,这么急赶着去绣庄,怕身体吃不消!”
谈宝璐说:“不碍事。我在车上睡一会儿就是了。”
“是。”
谈宝璐在马车上脱下披风,卷起来当做一只小枕头,枕在手臂下,蜷缩着在车里睡了一觉。
一只乌鸦从车厢顶掠过,飞进了深宫的另一边。
徐玉平日住在宫中,这样离得赫东延近,一遇事便可立马赶到。今晚他下了值,徐敏儿又未召见他,便脱了姜红色太监服,只着一身月白直裰,在灯下读书。
正读着,突然听到一声:“干爹!”
一名小太监旋风式的奔了过来,他长了一张圆脸,跑起来就像是滚了进来。
“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徐玉呵了一声。
那小太监扶正了帽,急吼吼道:“干爹,出人命了!”
饶是徐玉闻言也是一怔。
宫里虽然什么怪事都在发生,但只要沾了人命,那就不是小事。
徐玉搁了笔,道:“好好说,怎么回事?”
小太监道:“今日万岁爷又看上了一名宫女,要强抢了去。谁知道这丫头不知好赖,抵死都不从,叫得整个偏殿都听见了,惹得万岁爷大不快。完事后,也没人怎么着她,她自个儿想不开,竟跳湖里去了。”
“万岁爷临幸了谁,怎么不尽早过来说!”徐玉喝了一声。
小太监说:“这,这是常事,就没想着要说。”
徐玉问:“什么时候的事?”
小太监说:“约莫就是今天下午的事,人死了,尸体泡发了,半夜才浮了起来,这才被几个在湖边洗脚的宫女瞧见了。我一听到,就连忙跑来报给干爹听。”
徐玉冷声道:“你随我去。”
几名小太监走得脚后跟踢屁股,领着徐玉到了池塘边。
那死去的宫女的尸体已经捞了出来,仰面放在水边。
淹死是一种极其痛苦的死法,并且死状十分可怖,整个身体都泡胀了起来,甚至无法分辨五官。
发现这具尸体的小宫女吓得够呛,几人抱在一起,小声啜泣,不敢靠近。
徐玉走上前,瞧了一眼,然后闭了闭眼,捏住眉心,问道:“她可有什么家人?”
那小太监冲那几个小宫女发难:“徐公公问你们话呢!还不快答!”
那几个小宫女吓得忙止住了哭,其中一个口齿伶俐点的,大着胆子回答道:“听说是父母兄弟姐妹都没了,来大都投奔远方亲戚,这才被送进宫的。”
徐玉静静听完,然后吩咐道:“去找面竹席,将人卷起来,趁着天没亮,送到她家人哪儿去。此事不许声张,嘴都给我闭严一点。若是有半句风言风语传进咱家耳朵里,唯你们的舌头是问!”
“是!”几名小太监拿草席的拿草席,取麻绳的取麻绳,麻溜地将尸体一卷,两人合力扛了起来。
几个小太监忙得热火朝天时,徐玉立在原地瞧着,半晌,又问了那几个宫女一句:“这丫头叫什么名儿?”
“名字?名字……她是刚进宫里来的,还没熟悉,名字应该是什么春,什么花。”
徐玉点了点头,两手被在身后,转身迈步离去。
池塘的另一侧,侯鸣正领着一队着黑衣,持红缨枪的禁卫军夜巡,巡到了此地。
侯鸣手下的一名年轻侍卫,上前对侯鸣说:“侯大人,这月初八,我,我想告个假。”侍卫还很年轻,说起告假十分难堪羞涩。
侯鸣问:“告假?告假做什么去?”
那年轻侍卫一哂,黝黑的面庞胀得更红,道:“我,我提亲去的。”
“哈!”侯鸣爽朗地大笑了起来,道:“你好小子,都要讨媳妇了!”
“嘿……”年轻侍卫憨厚地挠了挠头,和同僚们一起傻笑了起来。
“成。”侯鸣重重拍了拍年轻侍卫的肩膀,欣慰道:“讨媳妇是好事!我到现在都没得媳妇,你比我有本事。”
“侯大人想娶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侍卫青涩地恭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