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迦南的手掌大而厚, 常年灼热似火, 只是将手放进去, 都能感觉到一股暖融融的热气顺着指尖蒸了上来。
冰凉药膏被岑迦南指腹上的温度烫化,融成一层温热的粘液,缠粘在她的指节上。
先是食指,从第一个指节开始, 一直摸索推拉到最后一节。
然后是无名指, 他将蘸着药膏的手指穿过来, 久久留恋在她的指缝之间, 与她十指相扣。
岑迦南待摸够了本, 方才滑至她的掌心,按压磨出水泡的位置。
轻微的刺痛带来了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她眉心皱了起来。
不疼的时候她还能撒撒娇,真疼了起来,她反而抿上嘴唇,忍了下去。
“殿下的衣服量好了吗?”她出声问道。
“嗯。”岑迦南应了一声。
她歪了歪头,说:“还没见过殿下穿红色的衣服。”
岑迦南平日上朝便穿紫色官袍,无事着黑色练武服,极少穿的居家常服也喜深色素色,不喜颜色花哨。但他的容颜其实是精致英俊的那一类,素色衣服都压不住那股逼人的英气,真不知红衣要成什么样子。
想到这里,谈宝璐不由有些想笑。
岑迦南不知她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那两道凌冽入发鬓的浓眉,轻轻往上挑了挑。
又瞧了岑迦南最后一眼,谈宝璐立即将思绪收了回来。
她没忘今日一定要从岑迦南这里问出成亲当日宾客及禁卫军的名单。
待上完了药,岑迦南便将药膏放置一旁,一只大手虚搭着她的腰,另一只手随意地垂在紫檀木圈椅扶手上。
“殿下,”谈宝璐紧张地伸出手来,小心翼翼,又十分主动地将手轻轻搭上岑迦南的手背,指尖发抖地在上头又是抚摸,又是打圈儿,柔声问:“殿下,我们成亲那日,会来哪些人来呢?”
岑迦南闻言抬起眼皮,那双异色的瞳孔看不出神色,他语气十分平静地问:“为何突然问这?”
谈宝璐说:“人好多,我怕到时候我害怕。”
“是么。”岑迦南语调轻扬,他抬起手,指尖抵在她的眉心上,说:“怕倒不必,那些人见不到你。”
见岑迦南三两句就将话推了回来,谈宝璐嗓子有些发干。
她见岑迦南上身靠了回去,便软下腰身,靠得他更近了些,青涩又笨拙地用手臂去环他的手,轻声说:“殿下告诉我有哪些人好不好,这样我安心一些。”
岑迦南垂下眸,反问:“就这么想知道?”
“嗯。”谈宝璐点了点头。
岑迦南眼色暗了几分,他抬起手,拇指和食指关节钳住了她的下颌,将她的脸颊托了起来,深邃的眼眸专注地凝望着她的脸,她的眼,唇,还有微微发抖的肩。
然后他突然轻轻一笑,松开手来,上身闲适地倚回椅背上,无所谓地看着她,说:“那就要看你有多想知道了。过来。”
他沉沉地说出最后两个字。
她愣了一愣,察觉岑迦南的眼神落在她的唇上,登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虽然他们即将成亲,但以往每次都是岑迦南主动吻她,这回要她主动,她难免有些难为情,不知如何是好。
谈宝璐说:“这里是殿下的幕府,人来人往,要是,要是……”
她声音小了下去,怕被人听了去,捂着嘴巴,像是在说悄悄话,轻声细语道:“要是被人看见了,怎么办。”
“这一个时辰,都不会有人敢过来。”岑迦南淡笑道。
岑迦南静静地看着她,尤其有耐心地等待着。
谈宝璐必须知道宾客和禁卫军的名单,她尝试着放松腰身,尽量温顺地向岑迦南倚了过去。
她陷进岑迦南温柔强壮的怀中,两手撑着他的胸口,然后仰起头,闭上眼睛,按照脑海中岑迦南嘴唇的位置,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嘴唇映了上去。
当尝到岑迦南嘴唇的味道时,她浑身一抖,抓皱了他紫色官袍的衣领,就连搭在他膝盖上的腿也打起颤来。
她感觉到身下温暖的怀抱,在她吻上时突然变得突然紧绷起来,那些强健虬结的肌肉在这一刻里展现出了其中蕴藏着的巨大的力量,带着绝对的压迫感,和强硬的掌控欲。
一吻毕,她眼睫轻颤,哆哆嗦嗦地睁开眼睛,发红的眼眸蒙着一汪春水。
当她完全睁开眼睛,她这才发现岑迦南原来一直都没闭眼,他正一瞬不瞬地望着她,那只紫色的瞳孔黑得像泼进了浓墨,“就这?”
谈宝璐眨了眨眼睛,干巴巴地说:“不对么?”
岑迦南用指腹摩挲着她的下颌,突然开口:“要把舌头也伸出来。”
谈宝璐一怔,脸颊红涨了起来,“殿下!”
岑迦南一笑,竟上身又往后靠了过来。
她明知道岑迦南在逗她,但她必须知道这个名单,只能由着岑迦南。
她忍着羞涩,再次凑近了过去,她看着岑迦南的脸颊,紧张地将手攥成了拳,抵在岑迦南的胸口上。
在将自己的唇送上去时,她敬小慎微地探出了一点点舌尖,沿着岑迦南单薄干燥的唇缝只轻轻一碰,就像蜗牛的触角立刻缩了回去。
“现在,”她在岑迦南腿上坐直起身,压住心口飞快的心跳,磕磕绊绊道:“现在殿下可以告诉我,我们婚宴上会有哪些宾客了吧?”
“就这么想知道?”岑迦南看着她,沉声问。
“我,我真的很想知道,殿下就告诉我嘛。”她别无他法,缠着岑迦南撒娇。
“是不是只要告诉你,对你做什么都可以?”岑迦南道。
谈宝璐茫然:“殿下在说什么?”
岑迦南突然单手将她的两只手擒住,强硬地往自己胸口上一按,然后托抱起了她的臀,将她的后背紧紧压在案几上。
他居高临下地俯身看她,身后浓黑的乌发瀑布般的泼了下来,两只手肘牢牢支在谈宝璐身体的两侧。这个姿势将她完全钉在了案几上,像一条砧板上的小鱼,只能任人享用,动弹不得。
然后他垂下头,吻了上来,像土匪似的强悍地撬开她的口齿。
他说到做到,真要她将她的舌喂出来。
他吻得又张狂,又凶狠,像暴风骤雨,又像电声雷鸣,肆意大胆地一通扫荡,不肯放过她的每一个角落,就连她口腔最里头的发着软的牙根,也被他仔仔细细地照顾了个遍。
“唔……”
谈宝璐被岑迦南吻得多了,也渐渐学会要如何让自己好受一些,她拼命用鼻尖呼吸,自己给自己换气。
可这一回,她无论如何喘气,鼻腔中被灌进来的全是岑迦南身上的檀木香,每一口都直入肺叶,身体浮沉,神魂不清,始终都逃不掉。
在这狂放的拥吻你,她隐隐觉得岑迦南似乎有些怒意。
可她又想不明白为什么。
她已经按他说的,主动吻他了。
但她每主动一回,他反而变得越恼怒。
缺氧带来的强烈的快意几乎要让她喘不上气,她的意识渐渐发白,直到这一阵灭顶的劲儿过去了,岑迦南方才许她换气。
岑迦南身体的全部重量都压在了她的身上,他将脸颊贴着她心口,静静地呼吸,掌心有力地摸着她的发顶,她的后颈,像是把玩着自己最爱不释手的宝物。
她在他身.下气喘吁吁地半张开嘴,眨着泛红的眼,还不忘问他:“殿下,那现在能告诉我了么?”
谈宝璐每问他一次,岑迦南心中就蹿起一股邪火。
被人利用的感觉怎么这么不好受,像是被硬塞了一把玻璃渣子,但偏偏这把玻璃渣子上又撒了一把雪花糖,初入口时甜,越品却越痛。
他的耳廓贴着她的心口,柔软得像一捧棉花,他真想将她的心掏出来,然后塞进自己的心口里,似乎只有这样,这个人就能完完全全的属于他,再也没有谁能将她从他身边夺走。
“累就我这儿睡一会儿。”岑迦南搂着她说。
谈宝璐闻言有些失落,看来岑迦南是真不打算告诉她了。
“好。”谈宝璐点了点头,轻轻应了一声。
两人在案几上这么躺了好一会儿,岑迦南方才将她抱了下来,然后起身出去。
谈宝璐觉得岑迦南今天在生她的气,心里难免觉得委屈。
她累得很,不想留在岑迦南这儿睡,便打算自己回去。
她刚一坐起身,突然发现,自己身下压住了什么东西。
她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岑迦南临走前,竟然将他们成婚当日的宾客名单、禁卫军巡逻名单,甚至禁卫军巡逻路线,全都留在了桌子上。
谈宝璐在原处呆坐了一会儿,她觉得岑迦南一定知道了她瞒了他事。
只是无论她想要什么,他还是以他的方式默默满足了她。
谈宝璐心里不是滋味,又酸又涩。
不知不觉她为了复仇付出了这么多。
明明她想杀赫东延的本意是为了保护自己爱的人,为什么现在却变成为了报仇甚至不惜伤害利用岑迦南,这样真的值得吗?
可短暂的犹豫之后,更多的是心有不甘。
她图谋策划了这么久,她吃了这么多苦,好不容易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这是最后一步了,她怎么可能放弃?
她不可能为了任何人放弃。
她定了定神,飞快将东西誊抄下来,马不停蹄地进宫给徐敏儿送去。
第90章
◎血腥婚礼(上)◎
谈宝璐匆匆赶往宫中见了徐敏儿和方月华。
方月华身体不适, 不便行走。而她的宫殿又地处偏僻,少有人烟。她们在此处相见不会惹人怀疑, 是再好不过的地点。
几名被选定的舞女正在院中跳舞,见谈宝璐来,便停下练习,一同入内。
谈宝璐将婚姻名册拿了出来,岑迦南宴请了朝中从二品以上的官员以及随从他多年征战的军官,徐玉、周兆等人均名列其中。
因岑迦南身世成谜,家中无主婚长辈, 所以岑迦南指了朝中一名德高望重的太傅赵雾翎为他们二人主婚。
大婚当日共有三支禁卫军巡逻,三班一倒,一班夜巡一个时辰, 以防刺客混入闹事。又命侯鸣另率一支侍卫队,全程贴身守卫赫东延安全,将近两百人的精兵强将, 届时会将武烈王府团团围住,连只苍蝇都难飞出升天。
“竟这么严苛……”有舞女一听到时候会有这么多人, 难免打起了退堂鼓, “我们, 我们只是几个弱女子,这些侍卫全是练家子,我们怎么可能是他们的对手?这事多半办不成。”
方月华一听,怒道:“没骨气!这就怕了?好了伤疤忘了疼!你们忘了赫东延是怎么对你们的吗?”
“圣上虽然不把我们当人看, 但我们厚着脸皮, 还是能在这宫中苟活着, 若去了, 怕是连命都没了……”
“苟活苟活, 你们就想像狗一样活着吗?”方月华指着说话的这名舞女:“记得你们当初是怎么进来的吗?你哭着跟谈宝璐,还有我说,说因为现在那个坐在龙椅上的人,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你求谈宝璐让你也去跳舞。
“你再看看我的这张脸,可怕吗?像鬼吗?你觉得你的下场就一定比我好吗?”
那舞女呜呜啼哭了起来,说:“可是,可是我太害怕了,我不想死了。他毕竟是皇帝,他身边有那么多人,我们这样做,就是以卵击石!”
这名舞女一哭,其他舞女也士气低落,生出了退出的念头,又有一名舞女说:“娘娘,谈姑娘,常言道,好死不如赖活着,我也想通了,我没这胆子。”
她将刀解了下来,放在地上,向众人磕头,然后举手发誓:“我虽然退出,但我对天发誓,我绝不将今日之事告诉任何人,但凡我涂露一个字,我天打五雷轰。”
方月华气得就要从床上下来,“就是有你们这些软脚虾,赫东延才能威风到现在!”
谈宝璐冷静地扶住了几乎要从床上滚下来的方月华,然后对几位要离开的舞女说:“你们若不愿去,我也不勉强。”
“谈宝璐!”方月华怒道。
谈宝璐对方月华说:“刚才几位姑娘说的话,字字在理。行刺是九死一生,稍有不慎,万劫不复,想退出情有可原。”
她又对其他几名舞女说:“要跟着我,心就得跟我齐。你们中若还有人也害怕,想退出,现在便提出来。到时候所有人的头都挂在刀尖上,我不想有人在节骨眼上犯迷糊。”
几名舞女你望我我望你,稀稀拉拉的站起来了一个,又跟上来了一个,最后一共有三人不敢去了。
徐敏儿令道:“你们虽然不去,但你们知道的太多了,本宫不可能放你们走,大婚之前你们留在我寝宫里,待事后再放你们走。”
谈宝璐又问了一遍,“你们要跟着我吗?”
剩下的人异口同声道:“是!”
“谈姑娘,我心意已决,一日不杀他,一日寝食难安,望谈姑娘成全。”
徐敏儿说:“我们也不必太垂头丧气。本宫看过了名册,这值守的人虽多,但并不是完全没机会。这三位禁卫军长官两位是我家的世交,会卖本宫几分薄面。”
谈宝璐点了点头,对留下的人说:“到时候出剑的人是我,你们见机找个地方躲起来就是。”
谈宝璐看向方月华,她还是希望方月华改变主意,放弃赴死。她委婉地劝说道:“月妃娘娘这几日看起来气色好了不少。”
方月华立马就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说:“谈宝璐,你不用再劝我了,我心意已决,将药给我。”
“月妃娘娘您不用做到如此,我到时候另找一具已经刚死去的尸体就是了。”
“哪有这么轻松?”方月华打断道:“八月酷暑,白日的生肉放到夜里都会发臭,更不用说是一具死人的身体。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
谈宝璐无法,只得给了方月华一瓶药,“我问过万大夫,这瓶药不会有太大的痛苦。”
“好。”方月华接过药,两手紧紧攥着,然后苍白的唇边勾出一丝笑意,分外珍重地收进了袖口里。
待商议完,谈宝璐同几名舞女便下去继续练习。剔除三人,还余十五人,剑舞只需简单地调整一下位置即可,又练了一晌午,直至日暮西沉,众人方才各自离开。
方月华独自躺卧在冷宫里,呆呆地看着手中的药瓶。
当死期来临时,方月华发现自己脑海中不断浮现的,是一段她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的回忆。
那时她还是个小姑娘,没去花苑卖唱,跟着娘亲和爹爹坐着小篷船儿至莲花湖湖心摘莲蓬吃。那时她就有一个好嗓子,唱起民歌来清脆如夜莺鸟。
“日日采莲去,洲长多暮归。
“弄篙莫溅水,畏湿红莲衣。”
原来她也曾经有这么无忧无虑的时光。
门外说话声打断了她的思绪,万事通前来探诊。
方月华闻言放下毒.药,道:“请万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