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无论谈杰这一世多么努力,他这次科举考都会落榜,因为这是谈杰的命。
天上的司命就没给他的命运里写上状元的剧本。
在她重生之后,这个念头时常会从心底浮现出来。
但都被她强按压下去,她绝不能表现出来这份不安。
至少不能在自己家里。
因为她是这个家里的顶梁柱,主心骨。
谁都可以慌可以怕,唯独她不行。
不过多时,万事通便被一群人推着进来。
万事通直摆袖子,说:“别拽别拽,真丝的!”
谈宝璐忙迎了出来,对万事通行礼道:“请万大夫救救我弟弟。”
万事通忙摆手,硬托住了谈宝璐朝下拜的手肘,说:“娘娘可千万别跟我这么客气,我会夭寿啊!家里小孩生病了是吧?带我进去瞧瞧。”
仆从连忙领万事通入屋内为谈杰看病。
万事通先是观察谈杰的脸色,然后又把了脉,最后用手指拨开谈杰的眼皮检查了一番,然后疑惑地“啧”了一声。
谈宝璐忙问:“我弟弟怎么样了?”
万事通说:“依我看,你弟弟这不是病了,应该是被吓着了。”
“吓着了?”谈宝璐没听明白。
万事通说:“你弟弟虽然人小鬼大的,但也就是个小孩儿,小孩儿就容易受惊吓。你弟弟现在的状态是受了巨大惊吓的症状。”
谈杰出去一趟,怎么会被吓成这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谈杰平时身体很健康,身上也从没诊断出什么慢性病,胆子也不算小。
谈宝璐越来越觉得此事蹊跷得很。
谈宝璐暂时将心中的疑惑放到一边,追问道:“那要怎么医治呢?”
万事通说:“具体治疗方案分两步走。第一步呢,靠我,我会给他开一些安神的药,让他先精神镇定下来。第二步呢,就靠你们了。”
“要我们怎么做?”
“叫魂。”
谈宝璐:“叫魂?”
周妈说:“这个我知道,民间小孩受了惊吓,家中父母就会为孩子叫魂。”
“对。”万事通拍手道:“这法子一般被认为是封建迷信行为,但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可取之处。小孩儿受了惊吓,就会非常缺乏信心和能量,这个时候弄一个仪式,让家中人围着孩子,叫他的名字,就是在向小孩表达自己的爱意,孩子能感觉到自己是被爱的,就会增加信心和勇气,就不会再继续害怕了。”
谈宝璐说:“全听万大夫的。”
万事通给谈杰开了药,告诉家中奴仆这味药要怎么煎,怎么服用。
然后又请谈家人找出谈杰常穿的一套衣服,盖在谈杰身上。然后辛夫人、周妈几位长辈一边拍床,一边摸谈杰的额头,手臂,口中念:“床帮床帮神,俺的小孩丢了魂,您给俺找您给俺寻,找来交给他母亲,谈杰回来了。”
“阿杰回来了!”
然后小东小西在一旁喊:“回来了,已经回来了!”
这么拍打了好一会儿,再将谈杰扶了起来,将煎好的药给灌了下去。
折腾了这么一通,谈宝璐见辛夫人也累了,忙叫周妈赶快被辛夫人扶回去歇着。而她继续和小东小西一起陪床。
小东小西劝谈宝璐:“小姐,这里有我们呢,您也回去休息吧。”
谈宝璐忙进忙出一整天,也疲惫得很,但她揉了揉眉心,摇了摇头,说:“我今晚就留在这里吧,我回去也睡不着。”
只要谈杰还不睁开眼,她就不可能安心入睡。
谈宝璐在谈家守到了亥时,突然前院传来通报,“武烈王到了!”这句通报声刚传进里屋,那来的人已经跨步走了进来。
岑迦南刚从幕府回来,就听闻谈杰生病的事,直接就过来了,那身紫色官袍都没来得及脱。
岑迦南看着谈宝璐,缓步进屋中来,然后将拇指指腹印在她的眼皮上,淡声说:“我倒不知道,我竟娶了个小兔子。”
小兔子,红眼睛。
这是又在取笑她呢。
一看到岑迦南,谈宝璐脸颊上只觉得凉飕飕的。
不用抬手抹,就知道一定是一脸的眼泪。
她其实也不想这样。
对着母亲、弟弟妹妹,她还能扛,还能顶,还能将头抬得高高的,可只要对着岑迦南她就做不到了。
“殿下。”她轻唤了一声,低头默默擦眼泪。
岑迦南站在她的身侧,伸手揽过她的肩。这个动作让她能倚进他的怀里,他的肩膀就像一座小山,给了她坚实的依靠。
他朝床榻上看了一眼,说:“我都知道了。你弟弟好些了吗?”
“还没醒。”谈宝璐吸了吸鼻尖。
岑迦南说:“你先回去睡。”
“不。”谈宝璐不肯,“我要守在这儿。”
岑迦南说:“你眼睛都熬红了,回去睡着,接下来的事有我。”
谈宝璐执拗地不肯睡,她扭开头,说:“阿杰醒不来,我睡不着。”
小东和小西忙趁机劝道:“小姐,您就先回去休息吧。您身体本来就不好,熬不来大夜,我俩刚才都轮流睡了一个时辰,小姐您是连眼皮都没合,现在都快丑时了。”
谈宝璐犟起来也是真的犟,谁说的话在她这儿都不好使。
岑迦南也不劝了,二话不说,直接一弯腰,就将谈宝璐打横抱了起来,大步往外走。
谈宝璐身体突然腾空而起,吓了一跳,两脚直蹬,但她又怕真从岑迦南身上掉下去,一边乱动,一边两只手又紧紧地缠着岑迦南的脖子,“殿下,放我下来!殿下,岑迦南!”
一屋子的奴仆侍女随从,全都眼观鼻,明明看见了,也假装没看见。
可谈宝璐知道大家都看见了,脸涨得通红,可岑迦南不放手,她也没办法,只能将头埋进岑迦南胸口里,闭上眼睛装鸵鸟。
岑迦南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将她抱回了寝宫,然后将她放进了床榻上。岑迦南一松手,谈宝璐立刻又要坐起来,岑迦南便将她往下一按,说:“你不好好休息,到时候你弟弟还没醒,你先病倒了,你母亲你妹妹怎么办?”
谈宝璐被问得哑口无言。
见她委屈成这样,岑迦南也心软,缓声道:“行了,先睡一觉,后面的事自有人会安排。别逼我点你睡穴,点睡穴入睡,醒来可不怎么好受。”
谈宝璐抿唇不语。
或许是床榻上有岑迦南的味道。她已经很习惯他身上的檀木香,这种味道代表着安全,于是在这股气味的包裹之中,谈宝璐快要崩断的神经稍稍松懈了一些。
她轻轻抓住了岑迦南的袖口,不想让他离去,她望着岑迦南,眼眶里蓄着眼泪,“现在先不要走好不好?”
岑迦南一顿,将她的手拽开。谈宝璐失地瑟缩了一下,就见岑迦南合衣上了床,隔着被褥抱她。谈宝璐便像小猫一样凑了过去,贴着他的脖颈嗅来嗅去。喜欢的人身上的味道是一种致命的吸引力,是镇定剂,是安慰剂,是她的解药。
“岑迦南,你会有觉得害怕的时候吗?”谈宝璐闭着眼睛问。
“很少。”岑迦南说。她贴着他的胸腔,于是能听到他稳健的心跳,说话时胸口的震动。
谈宝璐说:“那也会有?”
“当然。”岑迦南说,“人都会有害怕的东西。”
谈宝璐睁开眼睛,继续问:“那如果你遇到你很害怕的事,或者说,在战场上遇到了非常强劲的敌人,你会怎么办呢?”
“有多强大?”岑迦南反问道。
谈宝璐垂下眼皮,说:“不知道,就非常非常强大吧,强大到这个世间的一切都不能与之抗衡。”
“怎么会有这么强大的敌人?”岑迦南说。
谈宝璐说:“大概就是,天命?”
天之意志,谓之天命,而天命不可违。
岑迦南说:“我不信天命,但凡我有一刻信了天命,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但我从前的确遇到过许多非常强劲的敌人。”
谈宝璐情不自禁地撑起身,朝岑迦南望了过去。
“对付这样的人,唯一的办法是,”岑迦南说:“不去在意他有多强大,而是只看自己有没有尽力。”
谈宝璐好像被一道雷电击中。
岑迦南说:“只要尽力而为,即便失败了,也不可怕,不可惜,只怕交锋时前怕虎后怕狼,畏畏缩缩,没有拼尽全力,这样事后想起,就会抱憾终身了……”
谈宝璐低下头,泪水浸透了岑迦南的衣襟。
她虽然在哭,但她却没那么害怕了。
她不再害怕她改变不了身边人的结局,但她会用尽全力,不到绝境,永不言弃。
想明白过后,她便浑身放松,一阵困意席卷而来。
岑迦南在她额头上点了点,道:“睡。”
她便无知无觉地进入了梦乡。
待谈宝璐入睡后,岑迦南下了床,出门唤来了几名暗卫,淡声道:“查清楚谈杰今日究竟为何会大病。”
“是!”
*
谈杰在睡梦中将眉头拧成了一道褶皱。
他听到了很多杂乱的声音,看到了许多杂乱的人。
他在哪儿?发生了什么?
“我姐姐呢?”他自言自语道。
人群中有声音回答他:“大晋亡国啦!皇帝都死了,你姐姐这个皇后肯定也活不咯。听说这种前朝皇后,都没好下场,会被叛军侮辱,还不如死了呢。”
他们在胡言乱语什么?
他姐姐现在明明好好的!
“我娘呢?”
“你娘?你娘不是早死了么。”
越来越离谱了!
“我妹妹呢?”
“你妹?你妹妹被你弄丢了呀!那日你牵着她逃难,一回没牵住她的手,你就把你妹妹给弄不见了。嘿嘿,你妹妹皮那么嫩,早就被那些饿急了的难民给吃了!”
“胡说八道!放屁,你们放屁!”谈杰生平第一次骂出了一句脏话,“不是这样的,我姐姐没进宫,我娘亲没死,我妹妹也没弄丢,我们一家人很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不信?不信你看……”
“谈杰……回来了……”
“阿杰啊……回来了……”
“不信你们听,她们就在叫我呢!”
一道突如其来的光亮划开了脑海中的混沌,谈杰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娘啊……”他大叫了一声,但传进旁人的耳朵里,却像是一道低低的口申口今。
守在床畔的小东喜出望外,“醒了,醒了!小少爷醒了!”
她一把将打瞌睡的小西推醒,慌忙往外冲了出去,一面跑,一面对小西说:“快!快去告诉小姐,小少爷醒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
读者“漫”,灌溉营养液 +10 2023-10-10 09:54:05
顿顿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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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杰并没有重生哈!
只是一个戏剧性的病好桥段。
一篇文感觉重生人不能太多,
不然就全员重生了。
所以全文只有谈宝璐和赫东延两人重生了,
重生大对决。
岑迦南同学也没有重生金手指。
他是自己就是金手指,墨镜jpeg,
他的重生只会存在于屠龙成功后的撒糖戏份里。
第109章
◎别说大话,先弄出个孩子再说!◎
第二日一早, 谈宝璐刚起床洗漱更衣,就听到谈杰醒来的消息。她马不停蹄地连忙往娘家赶, 一奔进大厅,就见众人皆面带喜色。
小东说:“小姐,小少爷今日一早就醒了!这会儿小西正照顾着呢!”
谈宝璐喜出望外:“太好了,太好了。”
辛夫人将烧好的香插进香炉里,又双手合十默念了几句。周妈也笑吟吟地,直说:“阿弥陀佛,佛祖显灵了!”
辛夫人对谈宝璐说:“宝儿, 你回得正好。我正有事跟你说。”
“娘您说。”谈宝璐说。
辛夫人扶着桌坐了下来,说:“我思来想去,觉得你弟弟生这场病是老天在给我们提个醒。咱家现在过得这么好, 绣庄生意好,你嫁得也好,现在你弟弟再好, 那是好上加好了。今年就拿出笔钱来,做做善事, 将善房修一修, 送些粮食过去。”
谈宝璐说:“好, 这事我立马去安排。”
辛夫人接着说:“你弟弟年纪还太小,这么小就去参加科举,太揠苗助长了。要不今年不去了,待三年之后再去。”
辛夫人的提议谈宝璐其实也想过, 但她现在已经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劝道:“娘, 阿杰都准备了这么久, 平白空三年, 岂不可惜?”
辛夫人说:“但他今年大病这一场,怕去了也失望。”
谈宝璐说:“还没有试过,何必打退堂鼓。这次让他去,也是历练,让他长长见识也好。家里也不缺赶考的这个钱。”
辛夫人又想了想,方才说:“也是,就当历练了。”
两人正说着,府上突然来了通报,说:“鸣爷在外面求见。”
辛夫人微怔,说:“他怎么来了?”
仆从:“鸣爷说,他听说了小少爷生病的事,特意来看望。”
辛夫人摸着头发上的簪子,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谈宝璐见状悄悄笑了起来,冲那仆从说:“快,去将鸣爷请进来。”
她将辛夫人头顶的发簪摆正,然后笑嘻嘻地对辛夫人说:“娘,那我去看看弟弟啦!”说完提裙就跑。
“诶……”辛夫人在身后叫也叫不住,只能无奈叹气:“这孩子……”
而这头侯鸣已经进大厅来,正站在门前向她行礼,“辛夫人。”那高大威风的身影,几乎要将整个门框都给添满了。
辛夫人脸颊热了热,起身请道:“鸣爷进来坐吧。”
两人之间隔了张小茶几,面对面而坐,谁也没开口说话,却好像已经感应到了对方心里在想什么,同时抬起头来,望向对方。
*
谈杰房间里,谈宝璐进来时,万事通正在给谈杰把脉。
谈杰倚在床头,看起来晕乎乎的。
谈宝璐心疼地过去摸他的小脸,和煦地说:“好点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谈杰点了点头,说:“好多了,让姐姐担心了。”
刚大病初愈就这般乖巧,叫谈宝璐怎能不心疼。
她摸了摸谈杰的发顶,转头令众人都退下。
屋里只余她和谈杰两人,谈宝璐郑重地问:“阿杰,你同姐姐细说,昨日中午究竟发生什么了?妮妮说你出去了一趟,回来就大病一场。”
谈杰张了张嘴唇,欲言又止,然后突然望向窗外,说:“妮妮来了怎么不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