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园从连衣裙的口袋拿出一张旧照片,向南栀递去。“这是我质问教务处主任的时候,找到举报的照片。”
南栀想走过去拿照片。
张零不肯松手,结果由他去拿。
照片中,戴兔子发卡的长发女生,穿着泽兰女高统一的校服,在巷子与一名男生接吻,偷拍者只拍到两人的侧脸,不太清晰。
“我和林婉琴的发卡、书包和鞋子一模一样,但她的发卡戴右边,我戴左边,照片中的女生不是我。”
江允之不尽信:“你的同班同学和老师肯定知道这个细节,为什么依然是你受处分?”
乔园扬起悲凉的苦笑:“因为林婉琴家境好,母亲是重点大学的教授,父亲是天师协会的成员,如果她受到处分就不能上985大学。而我,成绩好又怎么样?上不了985大学又怎么样?无权无势,注定成为牺牲品。”
“真可笑。”她看着双臂的伤痕自嘲:“我当她是唯一的朋友,忍受她带给我的伤害,维护我们的友谊,结果她毫不犹豫地背叛。你们信不信无所谓,要么你们杀死我,否则你们永远留在这里陪我。”
霎时,一群黑色蝴蝶从张零的身后出现。
“你只配永远留在黑暗中变成恶臭的腐肉。”张零倨傲嘲讽。
三人顿时感到寝室压抑。
表面上风平浪静,对面的乔园没有丝毫攻击的动作,但四周多了看不见的墙往他们压迫。
寝室变得很挤很挤。
布偶熊顾不上江允之这个外人,急忙跳过去扒拉南栀的胳膊。
“空间类异能,有趣。”
张零言毕,黑暗再次凝聚过来。
南栀看见一半寝室变灰白,丢了所有颜色般。
而她和张零身处的另一半寝室,是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倒是压迫感变弱很多。
对面的乔园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她和江允之看见,凝聚的黑暗形成庞大的黑影。
乔园深知这一次她会死。
死,是一种解脱。
她颓靡地撤走“压缩空间”的异能,放弃挣扎。
庞大的黑影越来越浓烈,南栀不知道这是什么异能,产生强烈的不安。“张零等一等,不要杀她。”
他背后的黑影应声停滞扩大。
“理由?”他冷冷地侧目。
南栀握紧手机,不能直接告诉他“拯救”的事情。一旦没拯救完目标反派,她会失去回原来世界的机会。
“小园!”
她启唇之际,门口响起沧桑的呼唤声。
所有人吃惊地看向门口。
南栀讶异。
门外的人竟是办公楼的看门老伯。
“黄伯?”适才面如死灰的乔园紧张起来。“你来这里做什么?快点离开!”
黑蝴蝶马上飞向门外的黄伯。
单薄的身影瞬移到黄伯的前面。
是乔园,畏惧与坚毅之色在她的脸上交织。
黑蝴蝶暂时停下,盘旋于上空。
长满老人斑的手搭上乔园的肩膀,黄伯木讷的眼睛流出血泪。“小园,我相信你没做过。”
她泫然欲泣。“这个时候,说什么都太晚了。”
“不晚,起码你知道有人相信你。”
这话宛如温柔的羽毛,轻抚乔园内心的伤口,她红了眼眶,点点泪珠滑落至下巴。
“对不起黄伯……对不起!我那天被仇恨冲昏头脑……我……我错手杀了你……对不起!”
那天,门卫黄伯是唯一一个带着善意,冲上前劝阻她的人。
然而她被仇恨和怪谈的诅咒力量扭曲心智,双手仿佛不再是自己的,脑海一片空白。
她眼睁睁看着不受控制的手,把眼前的老人家压缩成肉酱。
隐隐约约,她听见他死前说:我相信你。
待她恢复理智,她跪在黄伯的肉酱前,许久许久。
黄伯待她很好,每次她经过校门的门卫室,都会和她聊两句。
有一次她被高年级的大姐头堵在角落欺负,经过的黄伯唬走她们,带她去医务室上药水。
他说,他的孙女也是内向的女生,如果活着,如她一般大。
她却错手杀了他。
她竟然杀了他!
她是一个怪物!
她是一个杀人犯!
她活该孤独,受到唾弃!
“你们杀了我吧,我把命还给黄伯。”泪水潸然的乔园万念俱灰。
“不行,你要好好活着!”
黄伯拼了老命要冲到前面去,奈何乔园宛如一夫当关的大山,他推不动,只能喊破喉咙为她求情。
“乔园。”南栀开口打断道:“死亡只是卸下责任的逃避,活着才能偿还赎罪。很多无辜市民因为你拉进诚挚高中而死,你的死亡改变不了事实,你该背负血债活下去,良心受一辈子的折磨,这是你一生的惩罚。”
她愣愣地注视南栀。
“诚挚高中是你的心结,不是你的牢笼,你该走出去了。”
她颓然低头,猫耳耷拉。“如果你要送我去收容基地,我接受。一切因我而起,该由我结束。”
南栀看向冷着脸的张零,眼神充满祈求。
张零冷哼一声,别过脸去怄气。
江允之默默收回视线,对乔园说:“你要送我们出去,然后关闭咒域。”
“我可以送你们出去,只是……”她面露难色。“这个咒域越来越不受我控制。”
“什么意思?”
“最初诚挚高中只有老校区的两栋楼,我拉进来的人到隔壁的教学楼上课。后来,支撑我创造咒域的力量变得越来越不可控,扩大诚挚高中的面积,新校区的面积越来越大。”
张零终于来了些兴趣。“你背后的力量来自哪里?”
“我不知道。怪谈找上我的时候,我的身体发生变化之余,我感到有一股潜伏黑暗里的力量影响我的心智,怂恿我杀人——我确实很想复仇,并不是在找借口。”
他若有所思地沉默。
南栀也不知道怪谈诞生的原因,更不知道最终的boss是谁,十分不安。“你不能直接关闭咒域吗?”
“恐怕不行,咒域不稳定。”乔园惭愧不已,“其实有一些市民不是我拉进来,是诚挚高中自己拉的,我……有些害怕它……”
“咒域自己行动?”江允之闻所未闻,感到不可思议。“就算我们离开,咒域没法关闭的话依然散播诅咒,根本解决不了问题。你真的没方法关闭吗?”
黄伯激动地附和:“小园,这是你赎罪的机会,你仔细想想看?”
“我、我需要一点点时间。”她窘迫地看看三人。
张零淡淡地扫来一眼。“最好快点,别故意拖延时间。”
“不会的!”
尴尬的静谧笼罩寝室,黄伯陪乔园坐在床沿,江允之则踱来踱去思考。
南栀偷看被张零抓着的手,羞赧地戳一戳他的胳膊。
他看来,眼神在说“干什么”。
她指着彼此抓着的手,委婉道:“我想喝水。”
张零才松开手。
“你为什么找来呀?你的肩膀为什么破洞?”她好奇。
“因为你脑瓜呆。”
“……”
看在他冒险来找自己的份上,南栀松开硬梆梆的拳头,喝水。
“你明天要高考,回家后记得复习。”
“哦。”
“哼。”
她气冲冲地别过头去,没看见可恶的家伙勾起嘴角。
这一气,气出灵感来。
“我想到一个主意。”
布偶熊险些一个趔趄。
南栀兴冲冲:“既然支撑咒域的力量属于黑暗的,我们使出属性相反的力量抵消行不行?”
江允之苦笑:“有乾系异能的在,或许可以。可是我是离系,乔园的空间类是坤系,张零也不是乾系。除非你是?”
“唉,我是坎系。”
“还有一个可能性。”乔园小心翼翼地插话:“使出净化类的组合异能,你们……”
“这题我不会,我E级精神力而已。”南栀大大方方地自嘲。
乔园出乎意料。
一个E级精神力的人,能闯过办公楼的大关来到老校区,她对南栀的勇气无话可说。
江允之犯难:“张零,你的异能属性是什么?”
“兑。”
“兑啊……”他忽而注视南栀和张零。“坎和兑算是同源,你们两个可以试一试。”
“江学长,我只是E级精神力啊?”
“没别的办法了,试一下吧。”
南栀十分委屈。
她那榨汁一般的稀少精神力跟张零的同步,岂不是一滴水落入汪洋,无影无踪?闹笑话?
张零却答应:“南栀,我们试一下。”
“不会吧,你也瞎闹?”
他凝视南栀一侧的粉发。“不,可能出现奇迹。你闭上眼睛释放精神力,剩下的交给我。”
她没有自信。
“相信我。”
“好吧。”
南栀闭上眼睛,专心致志地释放精神力。
一会儿,她感觉到异样。
难以言喻具体的感觉。
像是一滴水在地面自由自在地滑动,然后遇到涓涓细流靠近。
很亲切,那滴水想要亲近。
温和的水流没有抗拒她亲近,反而伸出一抹细细的支流牵她过来。
她像回到家,被同源的精神力包围,舒缓惬意。
然后,她听见张零循循善诱的声音:“回想你快乐的事情。”
快乐……
被奶奶从孤儿院领养是她的幸运,虽然奶奶住老城区的老房子,但她生活充满阳光,活得自在开心。
同学没有欺负她,她交上好朋友。
虽然奶奶不在了,可是她顺利上大学,学习成绩优异。
然后她居然穿书了,来到绝望可怕的世界。
哼,那家伙送她整蛊玩具,她还没报复。
还有梁叔做的饭很棒。
许哥的歌声最好听。
以及晨曦下,陪她跑步的少年问她,想不想他留下。
原来快乐的回忆有这么多。
温暖的气息从她的神经元,沿着涓涓细流扩散开去。
寝室起风。
温暖又和煦。
乔园和黄伯被这道春风轻抚,情不自禁地流泪。
江允之愣在原地,内心的疙瘩被抚平。
风从寝室的小阳台吹出去。
拂过老校区。
拂过隔壁的教学楼,走廊上一动不动的黑衣保安蓦然抬头,血肉模糊的眼部流出血泪。
风扩散至新校区的每一栋楼,每一层。
教学楼入口的镜子突然一声“嘭”,出现一只拍镜子的手。
男女生宿舍楼的每一块镜子,被风拂过,支离破碎。
张零感受温柔的风,凝视南栀焕发暖色光泽的粉发。
水泽节,节卦。
主卦是兑,客卦是坎。
主卦帮忙扩散客卦的能量。
轰隆——
楼房坍塌的巨响使所有人和鬼清醒过来。
“新校区倒塌,你们成功了,我们要尽快离开和关闭咒域。”乔园急道,恋恋不舍刚才的温柔。
“成功了?”南栀又惊又喜。
“对,我们快点到校门口!”
“黄伯呢?”
黄伯苦笑:“我会回去该去的地方。”
南栀不再细问,随大家一起跑。
楼下徘徊的鬼和办公楼的鬼,已被张零清空,他们畅通无阻地逃到诚挚高中的校门。
校门后是白光,咒域的出口。
“乔园,你变回猫咪到我的背囊里。”南栀提议。
乔园没问理由,变成小黑猫跳进她的背囊。
反正归宿是收容基地,怎么去都无所谓。
江允之默默看着。
“黄伯,为什么锁我在宿舍楼?”南栀想不通。
黄伯惭愧地讪笑:“对不起,我想有人陪伴乔园。”
“在办公楼的时候,你故意帮我?”
“是,我记得你报道完没再进过办公楼,不是受罚死亡的学生。”
南栀郑重其事地鞠躬:“谢谢你,黄伯。”
“好了,你们快点离开,你们的日子还长着。”
诚挚高中正式关闭,所有怨灵和厉鬼脱离操纵,与咒域一起压缩成一个黑点,回到暗无天日的地方。
当南栀等人突然出现在大礼堂,梁叔、门卫、教务处主任和辅导员一脸震惊。
“小姐!”
一米八大汉梁叔飞扑过来。
“结束了,我们破坏了咒域回来了。”
校方允许受害者先回去整顿,然后通知收容人员来善后。
“南栀。”喊住她的江允之欲言又止,片刻改口道:“回家的路上小心。”
“好咧,大家好好休息睡一觉。拜拜~”
他目送南栀等人离开大礼堂,眼底藏起微妙的情愫。
已是下午四点多,南栀饥肠辘辘,恨不得马上到家吃梁叔做的菜。
“嘿嘿,谢谢你来找我。”她笑靥如花,对张零道谢。
他却挪开,靠近车窗。
“喂喂,你嫌弃的样子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