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屋中锁门出来时,天色已近黄昏,红云漫天,美不胜收,
却也,恍若隔世。
安若站在院中仰首停留片刻,便快步进屋换了衣裳,又将刚才收好的包裹取出,到厨房翻到几块杂粮粗饼火折子装进去,牢牢系在身上,便坐在门前恢复体力,静静等待天黑。
石家母子都被她反绑了手脚打晕关在屋里,为防他们中途醒来,她顾不得会不会伤了他们的脑袋又在头上敲了几下,一两个时辰内应该不会醒来,在离开前,就算醒过来再打晕就是。所幸这个村子的房屋建盖分散坐落,有些动静也无人听到。
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追究她是怎么凭空穿越,怎么回去,这种无法用科学解释,人力无法左右的事情。对现在的她来说,没有条件允许她执着等待侥幸穿越回去的机会。
逃离石家只是第一步,在不被村里人发现的前提下,夜晚翻山平安离开这个村子,而山的另一边有什么,这个时代又是什么样子,找到一个平安的落脚点,适应下来,生存下来,如石家母子,这个村里的人,是个例,还是普遍,这些都是摆在她面前必须要克服的事。
安若深吸口气,黑亮的眼中没有畏惧,只有坚毅与勇敢,路要一步一步走,山要一步一步爬,困难也会一个一个克服,起码这里的字她认得,语言跟现代有些类似,如此就大大免去了沟通障碍,
她也算历经了生死磨难,锤炼了意志,虽然没带铜钱傍身,但出行必备的户籍她带着,还有镰刀菜刀防身,只要时刻保持警惕,谨记防人之心,事事再三小心,她一定可以在这个陌生的时代生存下来,过后,再图其他。
夜幕降临时,石家母子确实迷糊醒了过来,安若便开锁开门再次将母子二人打晕重新关门落锁。
她小时候经常因东西被抢与人打架,长大了后性子收敛不少,不主动惹事,但也绝对没怕过事,她杀过鸡宰过鱼,今天拿刀砍人还是有生以来头一回,但可能是怒恨大过了恐惧,在挥刀入肉的那一刻,她竟然一点都不怕,甚至恢复了力气的手都没有抖一下,
安若苦中作乐想,无外乎人的潜力是无限的,不逼一逼,永远不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
夜色深沉,万籁俱静时,安若握紧镰刀借着明月清辉悄无声息离开了石家。
石家母子绑架自己,囚禁自己,意图毁了自己,虽然只差最后未遂,但他们心怀恶念,且已行动施恶,她就是自卫反杀了他们也不为过,
但她生长在法治社会,她可以克服自己在危机时拿刀伤人,但绝对不会突破底线去杀人,她更不是圣母,不会以德报怨,他们怎么对待自己,那她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同样的遭遇下,就看他们能不能自己自救了。
*
安若想她是不是哪辈子把天捅破过,才会叫她这辈子命运多舛多灾多难,
刚恢复自由不过一个日夜,还在火辣刺痛的手腕再次被捆上绳索,若说之前在石家她遭遇的是困难模式,那么此刻,她就是遇到了地狱模式,
那一夜她披星戴月独自翻山,幸运的是她没有遇见野兽,也没有遇见猎人,更没有听到身后有人声追来,
虽然一夜未眠,但也一路顺利的翻过了那座数顷大山,在黎明破晓彻底与昨日远离的那一刻她还在想,阳光总在风雨后,她可以暂时放松一下了,
可意外总比计划先一步赶到,她头发蓬乱,满脸脏污,身上所穿还是石母颜色暗沉款式粗陋,看不出任何曲线的粗布衣裳,明明只是看一眼都觉碍眼的打扮,却竟也能被人捉住,
是的,她再一次被人捉住,下了山后她不敢停留,山下大路茫茫她不知道该去哪里,只能选一条远离身后山后村庄的路,
就算城里也可能另有危患,但起码在道德水准上要高于山野村民,再有官府在,也算有条保障,
她有户籍在手,有干粮备着,有镰刀防身,而路总有尽头,她本想着是路上若碰到行人小心问路,等到了确定足够安全的地方再休息。她也已经足够谨慎,却到底是势单力薄,而人心险恶,毫无缘由飞来横祸便被人给绑了,
不再是身有残疾无知自大的刁恶村民,而是一行四个人高马大,相貌平庸但眼神凶恶的男子,和一个长的慈眉善目实则眼冒冷光的中年妇人,直接将她捆了个结实丢在车厢暗格里,
她的包裹被全部搜走,狭小的空间里便是蜷缩着身体也动弹不得,这些人几乎没有交谈,她更无从得到有利信息,
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即便她能够挣脱困缚,也根本没有办法从这一行体格健壮,且行事谨慎的恶人的手下逃脱,
眼下境地,安若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她在这个世界属于空降,自然不可能会跟什么人结仇,以她现在的村土装扮,也是没有任何价值可以让人光天化日之下拦路绑架,
就算异想天开一点,是石母的身份存疑,可以当下的条件,这些人也不可能因为一件衣服就能判定身份,所以,要么是这些人临时起意抓了她去黑窑做苦力,要么就是人贩子抓她去卖,
虽然不想承认,但后者的几率明显要更大一些,安若心中发苦,才刚来到这个世界,她就已经提前见识到黑.恶,在这个人命如草芥没有人权的世界,她想要安身立命,真的太难了。
若只是将她卖给谁家做工还好,怕就怕是这些人看穿她的伪装,要将她卖到青楼或是送人,如果是后者,她想要脱身,才是真正的难如登天。
才出狼窝又入虎穴,而事实正如安乐所想,且还是最坏的,这些人本就是做的人口买卖,小到襁褓婴孩,妙龄男女,大到中年男女,偷蒙拐骗卖去青楼买家黑窑的不知凡几,
他们见过的女子多如牛毛,是真是假一眼就看得出来,虽然她穿的不起眼,但那挺直的肩背,垂头走路时都掩不住的自信与坚韧的与众不同,却实在叫人难以忽视,这样的女子对人贩子来说,简直奇货可居,别说她只身一人走在路上,就是身在闹市他们也得想办法弄到手!
*
元朝传帝四代,开国至今一百六十八年,代代君王励精图治,宗氏皇族威名天下,深得民心,
当今元辰帝在位,国号盛元,明君主政,官不贪腐,百姓安居,四海安定,地大物博,疆域辽阔,番邦俯首,列国臣服,只道是好一个太平盛世。
民间有云,贵极豪奢在元京,天下至美温柔乡,则在南地。
元朝早有才不问出处之风,到了元辰帝继位后,能者居之一词更是应用到淋漓尽致,便是这官道,就经了数人较量后取的行走最平稳,最坚硬,最不易损坏之材铺设,
当今国库充盈,税收满仓,于路途一事,自不会小气,虽不至全国各地大街小巷寸寸普及,但如南江这等聚富之地,当真是条条道路尽铺就。
拉车的马是好马,做车的木是好材,造车的人用的是大家工匠,行在这集思广益取其精华之路上,坐在车内如置身屋内,敞然舒适,不见半点颠簸摇晃。
阳春三月,万物复苏,半开的车窗外清风徐徐,花草树木独有的清新之气随风潜入,
车马平稳前行,越过绿荫行在光下,似穿过舒怡,走入凡尘,粗鄙难听的咒声陡然传来,扰散了车内执折书阅之人宁宜惬意。
“主子,前方有马车挡路,属下已派人前去清路,乡人粗鄙,可要为您关窗?”
片刻后,儒雅低醇的嗓音淡淡传出:“不必。”
“是!”
第3章
安若被关在暗格里不知时日,只能从冷热气温来感知白天黑夜。这些人绑架的手法老练,心狠手辣,每天只给她一次吃喝,既不让她吃饱了有力气,也不会叫她饿到脱相,
她试探的弄出动静这些人也充耳不闻,吃用后她有意提出下车清理,那个慈眉冷目的妇人好似知道她的想法,只是冷冷一笑递了个桶给她,人就在一旁冷眼看着,
从被抓到现在,这些人没有跟她说过话,也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安若更没有找到一次可以下车的机会,暗格太小,仅仅是能够让她蜷腿侧躺,而那个妇人每隔半个时辰就会打开暗格检查,她想要挣脱绳索伺机行动,既没有时间,也没有条件。
在被绑架的第六天,也许是老天看她厄运太多终于垂怜,除了吃喝洗漱才停下的马车忽然一个急停,随后便听暗格外车厢里的妇人起身下车的响动,
安若艰难缓慢的翻过身,伤痕遍布的双手被挤压摩擦,骨肉刺痛,可她必须这样来回转动,才能保证长时间处于无法伸展的身体不至麻木失力。
隔着两层木板和一个车厢,车外的声音传过来时已经很模糊,她凝神细听,从他们互相指责的怨骂声中判断,像是车轮断了,没有听到杂乱人声就证明这里应该还在野外,但她看不到马车损坏的程度,无从判断会停留多久,
而这辆马车的暗格明显是特意改装的,所以他们极大可能会修而不会换。安若眉头紧皱,他们看守严密又人多势众,而她没有行动力,势单力薄,又力量悬殊,就算马车在此停留,她竟也想不出脱身之法,
苦思中,忽然听到有马蹄声和车轮碾压声接近,沉重的心跳陡然加快,这一路上不是没有车马行人从旁经过,可那时马车不停,她就算弄出动静也还没来得及被人发现便已离去,为此安若没少受那妇人毒手,
可那又如何,只要他们还投鼠忌器不会伤她性命,断她手脚,她就不会放弃任何可能获救的机会!
身体使不上力,她就一次次用头脚奋力撞击暗格木板,被封住的口中也奋力发出闷叫,她不知道那经过的马车有没有听到,只将每一次都当做孤注一掷,
当暗格被打开时,她眼中的希冀逼人灼亮,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昏暗的光亮中,映入眼帘的依然是那张她深恶痛绝的妇人的脸!
她眼中的憎恶清晰浓烈,阴暗狭小的空间里,那抹不屈不挠之光仍然明亮如初,善面妇人在她久不见光而尤其白的灼目的脸上深沉端量,不怒反笑,第一次对她说话,但语中尽是不掩恶意的满意与贪婪:“好姑娘,要的就是你这股劲儿!”
安若瞳孔猛颤,心中狂跳,还未想明她话中深意,鼻息便猛地被人蒙住,大睁的双眼尽显不甘憎恨,却难抵涣散,挣扎间再次陷入黑暗。
*
“.....相貌虽不算绝顶,但此女风姿独绝,眸含坚倔,隐忍性烈,我已验过还是完璧之身,这价码自然不能与从前并论。张老板若觉吃亏大可离去,此等品色我自不愁无人高价得手。”
长相绝美,身段绝佳,却千篇一律的娇柔女子有何稀罕,这等烈马一样的女子才最是得那高门权贵钟意调.教,若非身份之故,门路有限,这等货色怎么也轮不到这青楼老鸨挑三拣四。
“瞧您这话说的,您哪次送来的货次了?只是这女子面皮干紧,嘴唇干裂,下颌有瑕,身上有伤,虽是白净清澈,可与我那楼里的姑娘还是差了个天地之分的,您这一张口就翻了好几倍,我便是心动也得先验验货,好叫我知道这姑娘绝在何处不是?”
“再者说了,咱们的生意往来多年,岂是旁人可比?我的手段您是知的,您的货出到我这,是万万没有后顾之忧的。我可是还等着您若能日日送来绝品才更好呢。”
“验货自然没有问题,但这价钱却没有讨饶一说,张老板要看就快些,我们还有事不欲在南江多留。”
安若心中一紧,果然下一刻便被冰水泼了满脸,她可以克制着气息如常假装未醒,却控制不了水入鼻息的窒息感,几乎没有时差,她便呛咳出声。
还没等她气息平复,头皮便猛地一痛,紧闭的双眼反射性猛地睁开,仿佛是刻在股子里的坚韧冷静,在睁眼的刹那倏然迸发出来。
“果然,有些不同。”
绫罗加身珠翠压鬓,风韵犹存的妇人眼神挑剔的寸寸打量着她,忽而眼闪精光,唇边含笑,似是意味深长的说了句,便旋腰起身,捻帕一笑:“陈娘子出手果然名不虚传,五百两,我要了。”
从始至终,安若像个没有反应的人偶被双方论价转手,而在他们眼中,她也确实只是一个粘板鱼肉,没人会在意她愿不愿意,也没人会关心她是怎么来的。
她看着双方银货两讫,各自满意,看着那将她绑来的妇人接过银票时,眼中毫不掩饰的满意贪婪,看着她临走时投在她身上一闪而逝的可惜,
安若眼攫不错,恨不掩藏,却心沉入谷。
夜幕低垂人安睡时,总有灯火璀璨不夜之地,靡靡之音,莺声笑语,窗影交叠,将一个真真实实的不堪之地展现在安若眼中。
现在的处境无疑是她猜想中最坏的,这座青楼奢靡豪大,光是一路所见的打手就有不下三十人,而她作为被高价买入的货物,自然更被格外严加看管,想要从这里脱身,几率可算于无。
安若不想深思青楼里整治不愿屈身的女子的狠辣手段,她现在已然身在谷底,保得己身周全,才能有机可趁。
遂当终于被松绑后,她没有哭喊求救,也没有徒劳要跑,而是缓了缓被捆绑的麻木僵痛的身体,慢慢站起身,望向满脸兴味的妇人,勾唇冷笑:“不论你想拿我做什么,总要先让我养好了伤,我想张老板也不想自己花了大价钱买来待售的货物,身有瑕疵,容颜失色吧。”
“到了我红宵阁的女子,不论是获了罪的官家小姐,还是被卖身抵债的平平女子,自命清高也好,自觉可怜也罢,哪一个都不过是虚张声势色厉内荏罢了,如山翠姑娘这般镇定冷静的女子,我张娘子拿捏了恁多妙龄娇女,还真真是头一回见,由此看来,这五百两,我花的委实不冤呢。”
一阵浓郁香风袭来,涂着大红丹蔻的手指猛地捏住细凉软滑的下颌,安若眸中发紧,胃腹翻腾,却冷面不改,下一瞬,湿重的粗衣便猛地被人扒开,露出血迹斑斑早已变得脏污,领口松弛的白色恤衫,
“冰机骨,玉白肤,纤鹅颈,圆香肩,纤腰楚楚,玉腿直长,纤秾合度,瘦而不柴,倒是生了副绝佳的好身段。”
被人扒了衣服赤身裸体评头论足的羞辱,足可让世间所有女子难堪崩溃,安若再是冷静,此刻也难免乱了气息,
但事已至此,形势逼人,她便是心中再恨,也得要咬牙忍下,等待时机。
“张老板既然看完了,就麻烦备些饭食浴水,愈合伤药,我既然落到你手,自然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好死不如赖活着,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蠢事,我不屑去做。”
张娘子平日里没少跟官家老爷富商老板打机锋,察言观色的本事堪称一绝,她自然看得出这女子话中真假,也看得出她并没认命。
若非此刻她衣容狼狈,就凭此份镇定之色,挺不折腰仿佛与生俱来的尊傲之姿,说一句官家贵女都不让人怀疑,只可惜,任尔是那天上凤,落到这青楼红坊,也只是一只落毛凋零之鸡。
“山翠姑娘好心性,既你如此识趣,我那些手段自也无需使出,既然到了这,别管你有什么心思也都给我收起来,你若听话,那你我自然两厢皆好。我花了大价钱买的你,自然舍不得动你,你若是听话乖觉,妈妈我也舍不得翠儿你这般姿貌去伺候那些歪瓜裂枣。但你若跟妈妈我玩阴的,我自会叫你尝尝我这红宵阁里,叫姑娘们言听计从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