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没有说话,但面色僵冷,张娘子便知她已受震慑,淬着毒的阴冷目光转瞬便又变作一片和善,红蔻指尖轻轻在她脸上划过,一直游走到那双紧紧攥着,伤痕遍布的指尖,
嘴里啧啧怜道:“瞧这一双玉白小手弄的,真真是惹人心疼,翠儿且放心,妈妈这儿别的没有,这养身养人的药最多最好,不出五日,定叫你这小脸儿容光焕发,美玉无瑕~”
妖媚沙哑的女声娇笑着出门离去,安若随即便被两名身穿粗衣,头发盘起的凶面妇人动作粗鲁的扒净衣裳,按进浴桶大力搓洗,几乎遍布全身的淤青伤处瞬间火辣刺痛,
安若咬紧牙关未出一声,紧绷着身体忍耐煎熬,直至被收拾干净擦上伤药,那同如搓皮磨骨的酷刑余韵方才渐渐消散,但被囚禁监视的窒息困境,也密不透风的笼罩而来。
第4章
南江城乃辰朝屈指可数的富庶之地,寻常百姓一家一日用银,便是偏地百姓家中一月花用不完之数,
世人皆知南江遍地豪商,在此地做官者,要么家中树大根深,要么根基背靠元京,哪一个拎出来都是南江城内顶顶尊贵高人一等的人物。
然就是这些背景深厚财力无穷的官员商贾,逢年过节却是备下重礼,或派亲信,或亲自前往城北,如今已是一介白身的沈家府上拜访。
沈家家主沈留风曾任朝中二品,乃为元辰帝极为信重的内阁大臣,却早在两年前他便因痼疾缠身无力专为君前,主动卸任辞官归乡。
膝下虽有三子却全无一人能承他之志,而其性情刚正最不喜攀亲带故,是以三个儿子科举数回竟无一人榜上有名,后继无人又已辉煌不再,故沈家败落乃是众所周知必定之事。
人生在世皆为利往,沈家已经无用,南江官员便是为着名声稍加照顾已是全了情分,却如此殷勤全是因沈老虽告老还乡,然其与元辰帝君臣之情却从未断绝,亦是因天子称之为师所在,每逢年过节便会有赏赐自元京送来。
近日更有消息传来,道是天子顾念旧情或会福荫沈家三代,有天子如此照佛,即便沈家无官无职,也无人敢轻视,只攀着老父与天子旧情一点,沈家有事便能上达天听,贵门大开。
富豪商贾不说,就说这城中官员,想要一见圣颜也不是轻易之事,而今沈老病体愈重,已经卧床几日,又有传闻道是天子闻听大忧或可会纡尊亲临,虽不知真假,但与沈家交好总是利大于弊。
听下人来回又送走了一城中官员,沈留风灰白的脸上愧色愈浓,他颤巍巍站起本就半悬的身子,朝对面深深施拜,苍老沙哑的嗓音满是自责羞惭:“草民惭愧,一介白身却借着圣上之名得了诸多不应之便,实在是,实在是羞愧无颜啊...”
流淌着淡淡药味的院子里忽响起两声轻笑,音色低醇,磁性优雅,又带着与生俱来的雍容尊威。
“沈老半生为国效力理应受到优容,南江官员常来孝敬也无大错。”
他说的轻松随意,沈留风心中却咯噔一下,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一字之差便能引得人生翻覆。天子所说看似无怪,可偏偏后半句用了错字,并无大错,那不还是有错?
天子说此,是无意,还是有心?
想到此沈留风只觉一股冷意从头蹿到脚,灰白的脸又煞白了三分,却不敢再就此解释,只忍着胸痛强笑道:“为国效力本就应是我辰朝子民应尽之务,倒是叫圣上纡尊降贵不远千里,来看草民这副行将就木之躯,草民深感荣幸,却又深觉不安,若因我之故,累得圣上劳累,草民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啊!”
宗渊抬手虚扶,深邃的眸中平静无澜:“沈老虽不在朝中任职,却也是天子半师,天地君亲师,敬重师长乃天经地义,老师不必如此自谦。前日朕所提,不知老师意下如何?”
天地君亲师,自然是君在前,师在后,沈留风顺应颤颤巍巍站直身,肩背却仍稍稍向前佝偻,以示敬畏:“圣上纡尊降贵来看草民,草民与沈家已是感恩不尽,只草民家中三子无一成才,怎能以此无才之躯入得朝堂?人贵有自知之明,草民那无才三儿,能延沈家香火,沈家子孙能借辰朝盛世安居一生,草民便心愿足矣。草民铭感圣上隆恩,却还恳请圣上,收回成命。”
宗渊垂眸看他,声色未变:“既如此,那便赐沈府为平安侯府,此事朕意已决,沈老莫要再做推辞。”
得一候位,便从一介平民一跃而成权贵之列,享侯位俸,本应是光耀门楣天大之喜,可沈留风却觉胸中发堵,冷汗直流。
元辰帝突然远下南江前来看他已经是意料之外,却不仅要送沈家人入朝为官,最后竟还赏了侯位?他何德何能让经天纬地的天子如此顾念?
天降大喜是好,可这喜若是太大,那就是非好即坏了。
片刻静声间,陆铎快步前来,停在云底晴山无纹长袍男子身前垂首报道:“启禀主子,沈家二公子求见。”
“何事。”
“说是贵客到府,为谢您屈尊探望沈老,欲于今夜在府中设宴款待。”
宗渊推开滴水未沾的御赐白玉杯,长身而起,垂睨身形不稳的沈留风,屈指示意下人上前搀扶,淡笑道:“设宴款待倒是不必,陈呈最擅顽疾,老师便安心养病,不日朕便会启程返京,临行前,与尔君臣再宴不迟。”
说罢挥袖免他下拜恭送,便转身龙行而去,院内仿若影子无声侯立的侍卫无声快步跟上,瞬息间,显见清贫的方寸小院便蓦地一空。
*
回往碧湖别院的路上,宗渊坐在车内闭目养神,忽地淡淡发问:“都叫了谁。”
陆铎骑马随在车外,两分心神放在安危,八分心神都放在车内,听闻此莫名一问,瞬间意会:“回主子,南江知府,官僚,守城裨将,城中豪绅皆在应邀之列。”
话音落下马车内莫名安静,片刻后才有听不出喜怒的声音淡淡传出:“沈家公子,好大的面子。”
“他知道朕的身份了。”
陆铎心中倏紧,道:“回主子,沈老不曾对沈家言明您的身份。”
宗渊不再开口,须臾睁开眼拿起桌上加急奏报,“叫周腾跃过来见朕。”
“是!”
*
张娘子说的果然不错,红霄阁里的药确实非同一般,除了双手内面被木板割破留下的斑驳伤痕,手背上光洁白皙,她从前打工时手心留下的薄茧都几乎不见,被人盯着一天数次涂抹膏药,喝汤药,泡药浴,短短五日下来,真如她所说,浑身上下如同美玉无瑕,几乎不见瑕疵。
安若站在铜镜前,看着自己洁白莹润的身体没有半点喜色,褪去了薄茧的双脚娇嫩无比,只是多站了会便觉脚跟刺痛,若要逃跑,这样的身体根本难以支撑。
张娘子虽说没在她身上用什么手段,可却从不让她有一人独处的时间,门外窗外日夜守着身形健壮的奴仆,这个房间她自住进来起也一次没能出去过,
而且不知是不是她太过敏感,虽然现在没有感觉不对,但这屋子里燃着的香,抹的膏,喝的药,泡的浴,都总觉得不简单,可她现在受制于人,便是想要防范也没有机会,在敌众我寡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一味反抗除了打草惊蛇让自己受伤,百害而无一利。
在他们手里她无计可施,但离开他们的看管范围再寻机脱身便容易得多,而且,若是所料不差,机会应不远了。
安若一如前几日配合顺从,便连婆子拿进来在她面前展开的,露着腰身只有裹胸遮臀,外罩同色橘红色薄纱勾丝衣裙,她也面不改色任人加身,
快及腰长的棕黑色长发被精巧的挽起插金坠玉,早在第一日就被扎了耳洞的耳上,也穿了条在线条优美白无一物的颈间涟漪摆动的火红玉流苏。
白肤火衣,身段婀娜,纤腰楚楚,肤泛荧光,怕是仙人见了也得动了欲念,再加上这一张冷然娇丽的小脸上,一双如似点星,漆黑神秘奥妙无穷的杏眸寒波眼,真真是不可多得的人间绝品呐,不枉她得了信儿便早早造势只等今日。
也是这丫头合该命好,入了阁里的姑娘哪一个没被收拾,哪一个不是被压着尝遍了苦楚才有乖乖听话登台亮相的机会,偏她主动听话省了一遭大罪,还因着那份与众不同叫她改了主意,没折了她这份好叫贵人驯服的傲骨,
身子还争气恢复的快,正正好因了这点神秘名头能参加贵人之宴,可真真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今日赴宴之人尽是南江权贵,只要这丫头能一宴成名,身价自然一飞冲天,就算回来没了处子之身,镀了层伺候过权贵老爷的身份,多的是那爱攀比的男子趋之若鹜,
只不过这丫头身有犟骨,别看她这几日老老实实本本分分,那想逃的心可一刻都没落下过,只不过再刁钻的猎物也逃不出猎人的法网,她既敢未加训戒便叫她露面,自然有的是法子辖制她!
张娘子娇媚的眼中狠色一闪而逝,却亲昵的拉着她的手爱怜叹道:“看看我这女儿多美,就是那南江第一美人如烟也是比不上的,你也莫怕,今日只是叫你露个面,等我女儿声名大噪才能挂牌呢。”
“山翠这个名字实不配你,我女儿有明月之貌,明月之傲,从今日起,你便叫清月,是我红宵阁里的一轮夜夜高挂,清高孤傲的明月,如何,清月可喜欢?”
安若只是静静看着她说完,挣脱双手淡淡说道:“名字不过一个代号,张娘子说好,自然是好。”
而后又道:“琴棋书画唱曲儿跳舞我一样不会,便连相貌也不及张娘子三分,您叫我露面我自然没有拒绝的资格,只是如我这般无才无貌之人到了台上该如何做,还得您指点一二。”
“哎呦呦,谁说咱们清月姑娘嘴笨口拙的,我瞧着这小嘴可不跟抹了蜜儿一样儿的吗?且放心,可不止你一人去,多才多艺的人多了反倒庸俗乏味,清月你啊就去露个面儿,到时自有人叫你,你只管听话,妈妈我自会保你平安回家。”
去?
这意思就是说露面的地方不在红宵阁,其他人一起去,有人表演才艺,还有叫,这是要被送到谁家府上做供人取乐的消遣玩意,
还有她最后一句,保平安,也就是这一去有极大的可能会失身。
安若心中猛然一沉,商人重利,做皮肉生意的就更会扒皮抽骨,在古代一个女子的贞洁可以卖出高价无数,张娘子花了大价钱买下自己,第一夜价值几何她不会不知,可她却就这么轻轻松松随意送出,那就只能说明,今夜参宴的人,任意一个都非富即贵,不论给了谁她都不亏。
没有让她等很久,天将黑时,张娘子又来了一趟,将一枚褐色药丸塞进安若口中,看着她咽下又检查了她的口舌,按了按她的咽喉,才笑着说道:“清月别怕,这药是极好的养身药,保你神采焕发,容颜越盛。”
“只不过是药三分毒,既是有毒,自然就有解药,只要你子时回来,自有解药给你。可你若是生了歪心,届时受那万蚁嗜心千刀万剐不能解之苦,自找罪受,可就别怪妈妈我,冷眼无情了。”
说罢便又若无其事咯咯一笑,拿了条与她薄衣同色的面纱系上,亲自将人送上了停在院中的马车。
第5章
安若瞥了眼坐在对面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的婆子,面纱下涂着鲜红口脂的唇冷冷勾起,随即便闭上眼,
那药入喉便化,只能一会寻找机会尽量倒吐,能消多少药性就消多少,只要不是发作必死的毒药就不怕受她辖制。
夜晚正是青楼开门迎客的时段,这个时间应该是宾客满堂才对,可自上了马车外面就静悄悄的,虽没听到开门声,但刚刚车身明显有轻微颠簸,应该是走的后门出去,
这条路很僻静,除了拉车的马蹄声,车轮声,再没有别的声音。目前看着自己的除了同车的婆子,还有车夫和左右两名随车护院,
安若刚才数了数,马车走了大概五分钟,车速不快但也不慢,若是出事大声喊叫,这点距离红宵阁里的人肯定还能听到,并迅速赶来。
放在腿上的手无意识动了下,距离太近了,而且门窗紧闭她判断不了方向,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如果不能一举脱身,被抓到等待她的,必定是极残酷的境地,
现在还不是时机。
另一条灯火璀璨的流萤大道,一辆外简内奢的棕褐色马车徐徐出现,一刻钟后,两辆马车几乎前后同时抵达城北,只是前者是自暗巷偏门而入,而后者是被人恭敬着簇拥进了一方灯火清辉的肃静阁院。
沈家虽在南江极得脸面,但府宅却并不大,四四方方的不过四座院落,一进大门便能将府内格局一览无余。
但因今日设宴,府内各处灯笼悬挂,桌椅摆在花园之中,映衬着姹紫嫣红,朦胧月光,丝竹声声,花果清香,时有俏婢穿行,倒也别有一番景致。
前来赴宴的官员豪绅哪一个没有赴过或酒池肉林或高雅聚会,沈家这点东西着实入不了眼去,但为其府上背攀贵人,自然是笑容满面赞不绝口。
见此,沈二公子先前被贵客扫了颜面的难堪才缓和过来,也不由庆幸没有冲动先将宴请贵客的消息传出,否则不仅叫这些官员富商空欢喜一场,还丢尽了颜面,也让沈家立于尴尬之地。
外人不知内里,只听传闻道天子或会纡尊亲临,但老爷子却曾神情复杂亲口说过,自己于天子跟前并未有如此脸面。故沈老爷子乍见天子亲临,心内震惊可想而知。
然天子有命,纵数次想私下告知兄弟三人,天子走前务必谨言慎行莫要行差踏错,却更深知天子无所不在的雷霆手段到底没敢透露出去,忧心如焚之下,短短几日便气色大败苍老数岁。
沈二公子见父亲态度尊敬却不惶恐,便以为是元京故交权贵。只暗想不来也好,若那人在,免不了卑躬屈膝徒增拘束,常言道天高皇帝远,借势固然要紧,但与现管之人处好关系才更为重要。
一方有心,一方有意,自是宾主齐乐。
不多时,宴上便推杯换盏气氛高升,在数名衣衫朦胧身姿曼妙的女子翩翩入场婀娜舞动后,宴席之上,肉眼可见变得纵弛浓稠。
安若就站在宴会不远处的假山旁等待入场,那方灯光璀璨歌舞升平,一个个或肥头大耳,或衣冠楚楚,明眼可见身份非同一般的男子,正用同样轻鄙露骨的眼神看着舞池内的女子,
想到再过不久这样的目光便会聚集在自己身上,安若瞬间胃腹翻腾,立刻便反应出来猛地转身揪着寸步不离的婆子腰带,弯身呕吐起来,
但那婆子却分毫不为所动,冷眼看着她身形颤抖痛苦难当的模样,刺声嘲讽道:“到了这步,清月姑娘就不要耍手段了,你可知里面都是什么人?那都是动一动手指便能让南江城抖三抖的人物,你的名字已经报了上去,大家可都等着呢,惹了张娘子,你会吃不了兜着走,可惹了这些大人物,你便是想死都难--”
“我自然知道,我只是太紧张了,你带我去梳洗一下,否则我这般狼狈上场,受到连累的还是红宵阁。”
那婆子看了她几天,自然知道她野性难驯的性子,听她这么不客气亦不觉着恼,且话中没见异样,身上的衣裙也确实沾了脏污,可见她确实身子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