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医!骗子!庸医!快放我出去!给我药,给我药!你们这群庸医!你们残害百姓丧尽天良不得好死!!!”
“我不戒了快放我出去,爹!娘!我要回家!快来人救命啊!!!”
“快放老子出去,老子要杀了你们!砍你们的头喝你们的血把你们碎尸万段!!!”
叫嚣嘶吼着求药,求死,发狂,疯癫,摔砸踹门各种声音群起汇聚,那一张张不知疼痛挤扒着铁门,目呲欲裂狰狞扭曲的脸,一条条极力向外伸出的手脚,仿如下一刻便要冲出牢笼的地狱恶鬼。
万幸天子深知染瘾者狂性剧烈,特派两千虎贲军在此辅佐镇压,他们可不是性子软绵耐性极佳的医官,这些人自作孽害己至此,天子仁慈派医救治,拨银粮供生,不仅不感恩戴德,积极戒瘾,竟还敢出言不逊,这等懦弱无用之辈,岂容他们放肆造次!
“众军听令,将所有闹事求死叫嚣的瘾人给本将军抓出来!”
副将魏容安一声爆喝,雄浑如钟的嗓门瞬间压过此地嗡杂,所内众兵闻令而动,万众归一的应命声彻底将造乱的瘾人镇压,待看到这些身穿盔甲手持长刀,目光冰冷踏步而来的士兵时,这些个早被掏空了身体,磨灭了意志的纸老虎们顷刻间姿态大变,
一个个收敛了眼神,缩回了手脚,弯起了脊梁,满脸哀求,弱小可怜,全不见方才那股欲择人而嗜的狂性,
人总会同情弱者,更何况这些人都是被药瘾害至如此,一众医官见他们被冷血的士兵一路拖拽回来,惊惧褪去,不由便软了心肠。
魏容安可不会被这些瘾人所骗,他虽才刚被派来此地,却送过不少自杀他杀求死的瘾人性命,更亲眼看着这里的人傲骨折断,善良不再,恶性显露,若非医官与医侍尽职尽责,这些人早已熬死不知多少。
这些人已经变作只为本能驱使,披着人皮的恶兽,不将他们彻底打怕了吓怕了,他们便会因小恶获胜而变作大恶翻天!
戒毒所本就是从前弃用的校场,设有高台,场地甚大,近三十名被挑出来杀鸡儆猴的瘾人被反捆着抖如筛糠跪在台边,下方站满了被士兵驱赶出来摇摇晃晃聚集的瘾人。
魏容安让人将医官医侍请上台,自己从士兵手上取来马鞭,大步来到台前,锐利的眼眸带着强烈的杀气扫视场下,待下方万人集聚鸦雀无声时,忽地扬鞭一挥,惨叫骤起。
他却未有半点停留,一次次扬鞭挥下,一声声惨叫迭起,直至台边三十人全被抽倒在地,血染衣衫,他猛地挥臂,那染满鲜血的马鞭啪地掉在人群前端,吓得众人哗叫后退时,忽地爆喝:
“此乃天子所赐为尔等戒毒复生之所!不是容尔等肆意撒野之地!天子仁慈救尔等于深渊,尔等不思感激,却还怨声载道叫嚣喊杀,上不敬天子,下不感激医官,连区区药瘾都抵抗不了,尔等有何脸面敢在此叫嚣!尔等无用不代表世人都如尔等无用!药瘾全愈者乃天子认定,如此等心志坚毅者,本将军佩服!但如尔等懦弱无用者,本将军不耻!谁若想死即刻就站出来,本将军立刻就全尔心愿送他归西!”
他的气势太强,而这些人熬到今日,便是舍不得死,先前闹,也不过是借机发作,或不乏含有侥幸能得药瘾充饥的,而既能买得起药瘾而受其害者,最差的家中也有家财万贯,
在这世道,钱权便是底气,纵傲骨没了,胆气破了,但察言观色的本事却在,台上被打的血肉模糊的出头鸟就在眼前,那听着就骨肉剧痛的血鞭就在脚下,那冷面将军就在台上极其不满且仿佛迫不及待的等着,如此震慑,谁还敢再不要命的上前找死?
故这一场暴动,仅是刚露苗头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强势镇压。
陈呈看着这一幕,感慨万千,他忽然明白天子为何要在他将要公布药瘾自愈的消息时,忽然大材小用派一名驰骋沙场的将领,率一支见血之兵来镇守此地,这些瘾人长久不得愈终会爆发,而给了希望再变作遥不可及的绝望便是契机,届时他们一干医官,若只配官兵,根本镇压不住,天子早便料到了啊。
“陈大人,”
陈呈回神见来人,忙拱手一揖:“魏将军。”
魏容安仍眉头皱着,让人一眼便知他心中不快,想也是,一个驰骋沙场的将军,却来看守这些懦弱于药瘾之下的窝囊废,确是屈将。
“这些人已被药瘾磨灭了志气与胆气,好言相劝已经无用,陈大人可有想过以武力强行戒断?陈大人不是说那位成功戒断的高士仅用两月便自愈,依我看,不如就以此为期限,若到时还无人能愈,便揪出个祸子杀一儆百,本将军就不信,刀架在脖子上,这些人还敢唧唧歪歪哭天骂娘!”
听他说完,陈呈实有些哭笑不得,此法他与众医官不是没想过,然染瘾之人除食不下咽虚软无力这些表症,易躁易怒,更易自暴自弃自怜才是关键,高压或能逼得他们不敢懈怠,可他们已然心志不坚,更易承受不住,绝望自戕,
身为医者当为救人,便一直无甚进展,哪怕为病人怨怼,失败数次,也不可轻易剑走偏锋。
武力镇压,不占人和,不可用。
陈呈摇摇头将顾虑耐心道出,也知他是好意,便笑道:“今日还要多谢魏将军稳定大局,否则所中恐生大乱,今日之事,我必会如实禀报圣上,亦会再去向那位成功戒断之士请教一二。”
魏容安武人心性,搞不来这些弯弯绕绕,身为军人自不可能随意杀害百姓性命,他也是怒其不争半真半假,听他最后一言,不由灵光一现,道:“圣上派我到此,负责此地安平便是我之军职,分内之事。若将那成功戒断之人请来,亲述如何戒断,叫那人亲眼所见,必能眼见为实,鼓舞士气,陈大人以为如何?”
陈呈笑容一僵,心内发苦,此话众医官也曾讲过,他也不是不曾心动,然圣上当时便下令不得泄露姑娘身份,而如姑娘所说,戒断后还易复发,此地污浊,她好不容易戒断,若再受这些人影响药瘾复发,以圣上如今对姑娘之重,必定会震怒继而迁怒,若至如此,才为得不偿失啊。
而果然,圣上闻听戒毒所之乱时,丝毫未有要姑娘出面证真假之意,陈呈察颜观意自不会再提。
只不想峰回路转,右姑娘竟主动问及,可圣令在身,圣上显然不欲叫姑娘再与此事有所关联,踌躇间面上便不由露了两分。
安若久不等他答,且观他面色发暗,眼下有青,气息亦有些低沉,便知戒毒一事仍没什么进展。
这里没有录像,仅凭一句话就想激人士气,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便是如陈呈所愿,她同意前去将自己戒断的经验讲得天花乱坠,看不到真凭实据,恐怕也效果甚微,
她现在已经与常人无异,这个时候去了说服力极小,甚至有可能会适得其反让人怀疑作家,
“昨日我见了一位同样身染药瘾的姑娘,惜痛之余忽有所感,便写下此本,想叫陈大夫看看能否有用,”
安若将伏案整夜奋笔疾书而成的本子递给他,这是昨日回来后,她百般思考才想到的不知能否用得上的法子,
常言道树挪死人挪活,就像后世在没有视频通讯前,书信便是传递感情消息的完美诠释,没有录像,她可以以日记的方式将自己戒断的经过记录下来,分享出去,
她想,一份来自戒断人亲身经历可以让染瘾之人感同身受亲身经历的日记,应该比再多的道理与劝说更有说服力。
陈呈有些疑惑但还是双手接过,在她的示意下翻开后,他整个人便顿时呆住。
“第一次药瘾发作时,它来的迅猛而我毫无防备,身上像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蚂蚁,它们吸食着我的血肉钻透了我的骨头还不放过,继续向我的精神与灵魂张牙舞爪的进攻,我又痛又痒,想撕破皮肉斩碎骨头,想挥刀将身上每一只看不见的蚂蚁刮去...”
“第一日我在极致的痛痒下借助施针昏睡,第二日我便在积攒了一夜的翻倍痛痒中醒来,它叫嚣着想要我屈服于它,但我身而为人如何甘做一个毒药的俘虏?我绝对不会再用它,我开始反抗它,要打败它,战胜它...”
“戒断的第三日,我的身体开始发颤,手脚冰冷,会控制不住想抽气,痉挛,更加心烦躁动,想要发火,我已经连续三日食不下咽,但我强迫自己多吃一些,才能有力气跟它斗,我要保持体力,养足精神,保持理智,若这是一场持久战,我已经做好准备...”
“戒断的第六日,药瘾虽然降低了我的食欲,令我精神不振,但我的五感健在,我发现不止喜事可以振奋精神,看见色彩缤纷盛放的花园我会心旷神怡,闻见花朵草木的清香,我会觉得心灵如被洗礼,一切烦恼病痛随此远离...”
“戒断的第八日,我不慎染上风寒,药瘾趁虚而入,来的凶猛逼得我招架不住溃不成军,我被药瘾驱使着发怒,疾走,疼痛,发抖,可它不知我对它的警惕已经刻入骨髓,即便身体不堪负荷,可我仍留下一份理智,我举起了花瓶但没有摔下,在我将它放下时,我便知道,我又赢了...”
“......”
“戒断的第二十三天,我的食欲在慢慢恢复...”
“戒断的第三十天,药瘾仍然还在,但它带给我的影响已经微乎其微,我甚至能在它发作时面不改色的做事,在心里嘲笑它,你也不过如此...”
“戒断的第四十天,我已经快要感觉不到药瘾的存在...”
“戒断的第五十八天,已经连续三天药瘾没再出现,我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气色红润,目光有神,我知道,药瘾彻底被我打败,消失了...”
这本书稿厚有五六十张,每一张并不是都写满的,可就是这不到一刻钟便可看完的书记,陈呈却看了整整两刻钟,在看到最后一句时,他眼中忽有泪光滴落,却在将要掉在纸上时被他忙忙以袖接挡,
他以双手捧着书本,抬起头,看着对面仿若未承风雨,安然美好的女子,眼中泛红,张开嘴,声却发抖,“这是...”
安若有些不自然的避开他的视线,压下将隐私露于人前的赧然,接着他的话镇定笑道:“是我从戒断开始至痊愈每一日与药瘾为抗的过程,先前虽与大夫略有言说,但终究过于简略,言之无物,也难取信于人,我不知能不能于陈大夫有用,然同为此药受害者,知还有众多人受此药残害,无助无望的痛苦着,若不做些什么,我委实难安,不论能否有用,我只为尽力,但求心安。”
她不知,便是此一句话,彻底令陈呈折服,且不论她愿将如此私密之事公之于众的魄力,仅是回忆当时情况并以文字书写下来,对戒断之人不啻于再经历一遍,且精神受到的疼痛加倍,其中煎熬可想而知,
可面前这个女子,她明明可以独善其身,却心怀大善,如她书本所说,她从来不惧磨难,也不避磨难,她有磐石般坚毅的心性,更有明月般高贵的品格,她值得戒毒所内所有染瘾者,乃至于日后将会惠及的瘾者的尊敬!
陈呈万分郑重的将珍贵重有千万斤的书本放在石桌上,忽地起身后退大步,双手前伸交叠,垂下头,弯下腰,整个人低至腰下,深深一揖,哑声郑重:“不论成功与否,姑娘所为,当得世人敬佩,陈呈,谢姑娘!”
初到元京二人见面时他便有过这么一遭,安若见他起身便早早让至一旁,知他不说完不会起来,便等他说完忙上前搀扶,“我如何能当得起陈大夫如此大礼,世人要敬也是敬陈大夫与一众日以继夜不辞辛苦的医官,”
怕他礼多再让,安若便话锋陡转道:“事不等人,您若觉有用即刻便可以拿走,戒毒所还等着您主持大局,我已调养妥当,日后便不麻烦陈大夫往来奔波了。我曾在外做工,知人好攀比,尤其是不对付的人,便越容不得对方超越自己,事事都要争先,虽斗来斗去不好,然有时用在得当便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惟望天下无病,望陈大夫得偿所愿。”
陈呈细细思量她的话,待走到院门外,忽地眼眸大亮,回身看她,未再说话,却再次深深一拜,方转身上车快速离开。
皇宫,天子书房,
陈呈言语激动站在殿中将计划一一道说,然宗渊却神情难辨的翻看手中书稿,他知她吃了多少苦,但那时她只不过是闲来无事的一时兴致,究竟受何煎熬他知道却并不在意,
却如今看着她的手记,便像是亲眼见她受苦,冷硬的心忽地一瞬刺痛,胸中窒闷,威严修长的眉宇不觉皱起,但他依然将手稿看完才忽地合上握在手中,滕然起身,对殿中止住话声的陈呈漠声道:“朕准你默录,行事,若有人因此戒断,定要其知道,是受了谁的恩惠。”
陈呈大喜忙躬身拜下,而阶上天子已如风一般从身边转瞬掠过,
宗渊公务未批,常服未换,快步走向出宫密道,他面上不复儒雅,眉眼凝冰,在要下车的瞬间,他忽然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