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是胆大惯了,兴致一来便将陆铎的警告抛在脑后,转脸又笑道:“若公子不嫌弃,秦某今日便与公子作陪,你打猎我来拾,你搭弓我递箭,若公子还不解气,一会儿便是为公子牵马也行,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似是知道陆铎会怒,说完他便跐溜一下转到另一边趴在窗边装可怜道:“公子你可千万得同意啊,您要不原谅我,看我表哥这模样能拿鞭子抽我,他那身手一鞭子下去我半条命得下去,您要不满意您说说怎么着都行,什么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只要您说的出来,只要能让您消气儿,我寻遍天下也能送到您手上,”
他说着又跑到前面去拍马,想叫马车跑起来,谁知那马儿尾巴一甩却动也不动,那车夫更是面无表情,八风不动,看起来比他表哥还不好招惹,
陆铎耐性已失,也不再忍他,对车内道了罪,下了狠手一把将人擒住,秦如意嗷叫一声手指却还紧紧扒着车身,口中更是叫得夸张:“公子救我啊,您还没恕罪呢我不能走,您想打猎是吗,这京都八百里就没我秦如意不知道的地儿,皇家马场的宝贝咱猎不得,但我知道有一个地方放了只红毛火狐,红色高贵又衬气色,我打来予您赔罪可好--嗷小爷我的手!陆铎你真伤我啊,小心我回去告你的状!”
陆铎已是咬牙切齿,粗粝的手掌毫不留情一根根将他手指掰离,含怒冷笑:“那正好,我也有事要找侯爷,你就告去吧!”
“诶诶诶我说着玩呢表哥你还当真啊,我不疼一点都不疼真的,您看我这不是跟公子请罪呢吗,公子还没恕罪呢我可不能走!我就不走!”
秦如意吃痛的龇牙咧嘴,一双狡黠不逊的凤眼却挑衅的看着他,他可不信这车里真是个公子,反正不见真面目,他绝不走!
这副赖皮模样气得陆铎又下狠劲捏得他嗷嗷叫,可疼得他脸都白了他还真就不撒手,他眸中一狠,即便真把手给他掰断了,也不能由他继续放肆!
秦如意当真被他眼中狠劲儿吓到,他是好奇,可没真想断手啊,就在他打退堂鼓心有不甘时,一直安静的马车终于有声音响起。
“既是陆大人亲属,相遇确是有缘,那便有劳秦公子了。”
安若本不欲开口,但这位秦公子无意之言却叫她主意顿改,意外便是意料之外,他会出现便是出现在那人不曾预料之内,
他的一切行为言语也都在他掌控之外,即便那人教她许多,但她所知都是他允许知道,任她如何折腾也都在掌控之中,
但高位者纵可观掌全局,却终有狭隘不屑顾忌,而这些灰色地带,便是机遇所在,
民间晓事者消息门路是厉害,但门槛有限,而一个纨绔子弟接触的阶级高低不等,且门槛无限,一定程度上,他比密探知道的都多。
安若隔帘看向那道宝蓝色身影,既说了二人之事,她自不会再拉他人下水,她也不需他如何帮忙,只需要听他真真假假有意无意的高谈阔论即可。
既是多了人同行,皇家马场自不便再去,车夫得到吩咐,低呼一声,便改道民间狩猎区而去。
陆铎眉头紧皱,有心驱离,可她已同意,且那小子峰回路转激动之余连新得的爱马也不要了,跟个奴才小厮一样颠颠儿的跟在窗下随车跑,
秦如意扶着车窗借力跟跑,边喘着气笑呵呵道:“多谢公子救我一命,公子高洁不计前嫌,真乃圣人也!”
安若虽性情内敛谨慎,但也才二十之龄,未曾历尽千帆做不到心如止水,她可以遇强则强,但也遇善即善,秦如意虽举动蛮横,但他不拘身份放得下身段,嬉笑怒骂尽显真色,很难让人反感,
她当然知道一个侯府子弟不会如表面这般心无城府,但听他这么用圣人二字还是忍不住眉心微跳,看他气喘吁吁说话艰难,便道:“秦公子马上说话吧。”
秦如意打蛇随棍上,无视他表哥黑沉如墨的冷脸,拽过爱马翻身而上,身子挺拔意气风发,又是张狂恣意京中一霸秦小爷。
聪明如他自然知道车内女子为何要他同行,自闻弦知意,控着马速侧着身勾着头,越过他表哥侃侃而谈:“若说这猎场哪里最好,除了皇家狩猎场,当属三百里外岳阳城清岚寺,公子可别误会,和尚不杀生,是那清岚寺后山相连的天然山脉被人圈起来供人打猎用,你道为何将猎场设在那?”
“那寺里受百姓香火供奉的鱼肉瓜果都被僧人喂入后山野畜,动物鼻子最灵,久而久之这方圆数里的野物可不闻香而去,待吃饱喝足便又主动回到猎场,又因吃了人奉,那儿的猎物最是灵性难打,慕名而去者不知凡几,待改日我包个场带表哥与公子一同畅玩一番...”
“说完狩猎那免不了要说到野味,京中珍馐阁远近闻名,但岳阳城那有家酒楼也别有风味,就一个鲜字,还有云山的湖猎,浮青的飞禽......”
他也不在意有无人搭话,家里人虽宠他却不耐听他说起这些,京中子弟人人皆知,与那些跟班他又不屑费舌,现在他好奇这车内女子身份,而她又听得认真,极大激发他的讲述欲,遂一路喋喋不休直至到了猎场还说个不停。
“...上个月有人传信道是西边瑶城斗兽场,进了一头六百斤重的棕熊要与那镇场虎王一战,可惜消息传的晚了,”
他说到这里马车正好停下,便翻身下马立到车门边,边等人出来边抱着臂继续说,语气不无得意:“瑶城离元京四百八十里,要走大道一夜功夫肯定来不及,然公子我门路广泛遍地是友,不仅如期到达未受颠簸之苦,还另有奇遇,公子可有兴趣一猜,我...什么...奇遇?”
安若耐着性子听他说了一路,敏锐察觉重点来了,但他最后声小话语不清,然据上猜下,下车后看了他一眼,顺势问:“什么奇遇?”
秦如意却反常不似方才热情多言,在她移开目光时神色微凝,正待再想她擦身而过时那股温醇悠旷,似曾相识的香气从何处闻过,另一股冷硬的清冽的熏香便蛮横的插进来,“若不想被禁足,就不要离她太近,言多必失四个字,你记好了!”
陆铎的脸色已经不能以难看来形容,低声斥完暗含警告他一眼,转身追上。
秦如意抱臂站在原地,狭长凤眸微眯着打量前行两人,不知发现了什么他猛然眸光一亮,在那碧衣‘男子’回头时,笑意如初的抬手挥了下举步跟上。
洁白矫健的骏马被人牵来时,安若只看了眼恢复如常的陆铎,再不见这猎场有他人走动,已不再奇怪。
她虽才骑过一次,但骑术已经入门,翻身上马的动作堪称利落,配上修长俊逸的身姿气度,若非知她女子身份,任谁看来这也是位姿容出众的大家子弟。
眼前的猎场大小,猎物如何,安若并不在意,她今日出门只为精掌骑射,若有意外之喜是为最好,若无也不差什么,那二人间的暗流涌动她仿佛无所察觉,亦对秦如意方才未尽之语似不感兴趣,轻踢马腹垂望二人道了句先行一步便轻喝一声驱马离开。
有了第一次骑马教训,安若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从平地策马到跨越溪涧,翻越山坡绕林穿行,搭弓射箭练了力道准头,便见好就收。
不可否认这些时日安若从那人身上学到良多,除了耐心,周全,还有一点将她忽然点醒。她虽身在辰朝,但思维却还停留在过去,总想着只要自保便觉足矣,而这般束手束脚谨小慎微的活着,往往最易被人欺压。
这是个身份地位阶层分明,先敬罗衣的时代,她没有这里百姓刻入骨髓敬畏权贵的卑微,便是作为底层百姓,她身上总会有些与众不同在,而傲骨若无与之匹配的背景依靠,只会惹人嫉恨。
认清自己,找准位置,适当露出锋芒才会叫人忌惮不敢轻欺。
自猎场归来后,安若换了身不那么醒目,但也华贵暗藏的浅蓝色男装,在脸上稍做伪装再次出了门,而路上行人望来本能敬畏的目光,以及连城门守卫在核查时都比普通百姓更为放松时,也印证了她的猜测。
安若独身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外,回头看了眼字迹磅礴,上书元京二字,巍峨厚重的城池,淡淡环视周遭,后抬步走向早早等在一旁的马夫,递过银钱接过马牌,再未回头上马离去。
第47章
宗渊在她独自出城的第一时间便得到了消息, 但他只是勾唇笑了下并未派人追赶,好似全不在意,再睨向殿中跪伏在地, 瑟瑟发抖的官员身上的目光,却冷得可怕。
“四月始, 岁龄十四至二十入京留居女子, 六十三人, 貌出众者十人, 家世低等, 某日出城五人, 皆貌若无盐, 有人可证, ...经证,暂无可匹配之女,”
淡淡的话声落下,一道白影倏地划过, 轻飘飘的纸张却竟将蓝袍官员头顶的乌纱帽击落在地,不待跪伏在地的官员惊愕回神,下一道质问已紧随而来。
“许大人,在找什么?”
许连盛猛地浑身一抖, 平日在朝上能辨会道的口舌此时竟口拙到一字吐不出,他眼神疾闪飞快思索,可在帝王强大的威压之下,他背脊发麻脑中空白, 俨然已成一团浆糊。
宗渊睥睨着他, 身向后靠,再次开口:“既说出不来, 那朕再问,你任何位,居几品。”
许连盛已不及思索,本能回道:“回圣上,下官不才任礼部侍郎,从三品。”
“朕再问你,入京册籍归属何部。”
“回,回圣上,归,归京兆府。”
“调查取证,该何处之职。”
话至到此,许连盛已恢复神智,亦如坠冰窖,颓然叩首:“回圣上,该,京兆府。”
宗渊点点头,忽地转向一直静静跪着的两名红袍官员,语气平静:“朕可颁下御令,礼部有代掌京兆府之权,册籍日录可由人任意查阅,”
话音刚落,京兆尹,礼部尚书已砰的声重重以头扣地,主动认错:“圣上并未降下此令,礼部掌全国礼法当恪尽职守,万不敢僭越他权,微臣失职治下不严,请圣上责罚!”
“圣上英明神武,律政严明,是微臣失职,治下疏漏,查察不严,微臣有错,请圣上责罚!”
二人半句不敢辩驳的请罪惊得许连盛忽地如梦初醒,猛然膝行两步重重叩首,激声交代:“圣上!微臣有罪,是微臣恃官威风私自调阅册籍私心暗查,是微臣德行有亏,于女色过贪,微臣有错,微臣不--”
“放肆。”
不紧不慢的两个字,却蕴满帝威,叫下方三人如被扼喉,呼吸骤停。
宗渊长身而起,背负双手,行至阶前站定,眸越宫殿,淡望长空,道:“许连盛,罔顾圣恩,不思己任,以权谋私,窥伺帝踪,等同谋逆,知错不改,当面欺君,罪加一等,今,罢其官职,押入大理寺,按律彻查,等候发落。”
许连盛大惊失色猝然抬首,涕泪高呼:“圣上!圣上饶命微臣万不敢谋逆欺君,圣上容禀,微臣罪不至此啊圣上--唔!!!”
训练有素的御前侍卫眼疾手快堵了嘴,尖锐刺耳的请罪声蓦地戛然而止,威严华贵的殿内片刻重复肃静。
夏日热意蒸蒸,书房殿的地砖却冷的刺骨,而留在殿中噤若寒蝉的两人更冷汗浸背,喉头干灼,度日如年,
“国之重臣,身居要职,徇私枉法,玩忽职守,蒙骗圣听,着,京兆府尹刘满林,礼部尚书王承恩,官降一级,留任,三年不得进,罚俸一年,以儆效尤,戴罪立功。”
辰朝富庶,官俸优厚,便是小品地方官一月俸银亦可养活全家尊优,官级越高,俸禄越高,便大大减消官员贪墨,然对殿中二人而言,
一年俸禄虽重却伤不及根本,便官降一级却留任考校亦可以择机复正,
天下士子皆知天子养贤任能,手下才者无数,莫不是挤破了头想踏入官场,才奉御前,而朝中百官又莫不是如虎追背,生怕被人顶替,而三年不得进,再想高升已然错过时机,仅是徇私失职便受此罚,不可谓不重,
然二人皆知圣上此罚重在那句蒙骗圣听,也都知那许连盛因何会被突然开刀,那纸上写的隐晦,可谁不知四月乃天子微服归朝之时,某日出城便是天子陪美狩猎之日,以此范围筛查女子,其心何在可不昭然若揭?
天子既有意隐瞒且藏若珍宝,你敢私下查察天子女人,岂不是太岁头上动土嫌命太长了!
都是朝堂浮沉城府高深之人,却明知而故意徇私,何尝没有侥幸献祭之意,京中知道消息的不在少数,可真正动手的却只许连盛一个,聪明不够,手段不够,他下的半点不冤,而有其父必有其女,恐不日后宫便要大动。
而今儆猴的鸡已杀,谁人还敢再有半点心思苗头,且圣上所斥未尝没有借机惩戒之意,遂只怪自己大意,二人半句不敢喊冤,甚还觉劫后余生,恭恭敬敬的谢恩领罪。
虽已惩处,但宗渊眸中冷意更浓,许家在元京门第中等,而许家女在宫中更不曾得宠,若非犯到御前,他连此女何人都不知,为宠为利,都轮不到他来出头,这个出头之鸟若非主动依附甘愿被驱,那便是被人算计当了问路石。
于公,幕后之人敢拿朝廷官员为伐,于私,他敢窥伺天子私事,不过是代掌宫务拿了点微权在手,便自以为大权在握野心膨胀,敢插手天子私事,
真是,好大的胆子。
第48章
“传朕口谕, ”
吴恩一直屏息在后,闻听忙躬身上前:“谨听圣上圣谕。”
“贤福宫林妃,治宫不力, 德不配位,才不堪名, 枉朕信用, 操弄权术, 欲壑难填, 心思丑陋, 不配伴君, 即刻收回宫权, 罢其品级, 发入皇庙日思己过,除污洗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