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北随着她的力道后退,难得的笑,暗藏卑怯,无力。
光落下,风悄然来,树叶晃动。
江莺第一次见李北这么笑,耳尖发烫,心尖颤动,脸腮烧烫。
有些人,他不笑就算了。
一笑,全世界都黯然失色。
第19章 Chapter 19
坐在李北的房间里, 江莺觑了一圈,很干净整洁,与之前她打扫的毫无区别, 有一种不曾有生人来居住过的痕迹。
江莺凝着闭上眼睡觉的少年,不知道说什么好, 心忍不住安定。
江北殡仪馆很大, 处处都是沉寂。以前也不热闹, 更多的是悲伤。
她一个人很长时间, 李北是唯一的不同。
江莺凑近几分看熟睡中的少年,指尖微微戳着椅子边缘。
醉酒的李北, 沉睡的李北,才是有了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
十七八岁,张扬肆意。
眼神有光,行为夸张。
江莺托着下巴看他, 喃喃说:“李北, 其实,你可以大胆一点,来问问我的心情。”
从她关注到那一辆面包车开始, 所有的心情。
一夜过去,江莺平静了很多。她很早起床,惯性的没有照镜子,洗漱换衣服穿校服, 站在二楼的窗前望着天空。如旧的阴暗,许久没见太阳了,风轻飘的吹来, 卷着凉意浸过呼吸。
江莺就这么安静地发了会愣,下楼做了两份早餐。鸡蛋火腿三明治, 一杯热奶,一杯蜂蜜水。
做好以后,江莺把李北的那一份放进托盘,端着上楼,敲了敲门,不等里面的人回应,轻声说:“李北,早餐放门口了,我去上课了。”
她知道,他醒了,也知道,他在躲。
等她背上书包,迎着黑往前走,坐上公交车,边吃三明治边默背单词。
李北拉开门,站在黑暗中,垂着头凝着地上的托盘里的早餐。
发丝遮住他的面容,只有攥紧的拳头彰显出少年的不平静。
神经质的痛蔓延,李北抬起头挡住眼睛。
过了一会儿,他弯腰端起早餐,坐在椅子上,一口一口吃掉。
天蒙蒙亮,灰白单调,校门拥挤着大量的学生与家长。江莺走得不快,缩在人群里,忽视心里那一点抗拒,要努力去对抗。
踏进校门,江莺不自觉地攥紧双手,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往高三一八班走去。
教室明亮,走廊开着灯,玻璃窗上透出淡影,读书声与喧嚷声连在一起。
班门口,班主任李微站在那,面带笑意,跟早课英语老师在说话,看见江莺来了,便开口:“江莺,你跟我来一下办公室。”
江莺跟着李微走进老师办公室,没有其他人,只有她和李微一个老师。
李微坐下,指了一下旁边的椅子:“坐吧。”
江莺乖巧坐下,手搭在腿上,坐姿端正,一双清泠的眸子安静地看着李微,对于叫她来的这件事,似乎毫不在意。
李微微笑着看江莺,说:“身体怎么样了?”
江莺回:“已经没事了。”
“江莺,”李微顿了顿,有些头疼。她是今年来带的高三一八班,江莺是尖子生,性子不是那种活泼类型,而是一个只知道埋头学习,比较内向的女孩子,考一个好大学没什么问题,只是她接到一条不太好的信息,“现在每一分一秒都很紧迫,老师就直接开门见山的问你,你要好好的回答老师,知道吗?”
江莺微微疑惑,但顺从的点头:“知道了。”
李微温声问:“江莺,你最近跟职高的学生走得很近吗?”
江莺愣了一下,明白之前的流言,传到李微耳朵里了,又或者是被人刻意举报。
老师办公室里的白织灯很亮,办公桌子上堆着教案卷子报纸,几摞练习册。
江莺视线定在桌子上的划痕,平静地说:“是的。”
李微眼神变了变,耐心说:“江莺,现在是关键时刻,老师希望你能一心冲刺高考,不要分心,要知道现在是决定行的时刻,你能明白吗?”
“老师,”江莺对上李微的眼睛,很认真的说,“您放心,我不会因为任何事耽误学习,所以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以高考为重。”
江莺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整座致远楼已经没有闲聊声,只剩下读书声。
天边亮的更多,清晨悄然觉醒,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味。
江莺站在门口,对着讲台上的英语老师喊了一声报告,得到摆手才走进来。课本下掩饰不住的视线投来,不多,但很难受,刺挠。
坐到位子上,高高垒砌的书籍占据半个桌子,挤压的卷子被压在课本下。江莺放好书包,拿起那本书,下面的卷子被人用红墨水写上:婊子配狗,天长地久。
颜色已经干涸,变得有些深,难以溶解,难以忽视,一点一点的刺进眼中。
江莺垂下眼,把卷子夹紧课本里,毫无反应的打开英语课本,开始背单词。
坐在后排的几个人努努嘴,碍于讲台上的老师,一个一个都没有太过火。许霓把课本竖起来,挡住脸,小镜子支在中间,手里攥着睫毛膏,认真的涂上每一根。她旁边的同桌换成了陈年,正不着痕迹的打量着端坐在中心位置的江莺。
她的背挺得很直,马尾挂在脑后,发色乌黑,在灯光下柔顺有光泽。
许霓瞥他一眼,啧了一下,说:“怎么,春心荡漾啊。”
陈年笑了下:“江莺长得不错,身材也好。如果不是不爱笑,估计追她的人也不少。”
“你什么意思,”许霓放下睫毛膏,偏头看陈年,“不整她改追她了?”
陈年玩味地看着许霓,说:“不够有趣,得加筹码。”
早自习下课,许霓先一步摁住江莺的肩膀,等人走的差不多,她坐在江莺前桌的椅子上,歪着头,说:“江学霸,给你个机会。我有个朋友看上你了,想和你好。你俩要是好了,以后我们就不招你了,你觉得怎么样,双赢的好事。”
江莺没有看她,昨天泼她冷水,今天又这样,疲惫蔓延开来。
许霓上手推了她一下:“不骗你,他人长得挺帅的,隔壁九班的好学生,你应该知道,叫王法。人就在门口,你看看。”
江莺没有去看,而是说:“不用。”
“干嘛呀,”许霓说,“你跟他好了,我们就不招你了,这样不就好了?”
江莺不说话,许霓没耐心了,她实在是搞不明白陈年想的什么,整个男人给她有什么用,被一个小混混压的不痛快,恶气没地出,烦球,站起来,强行掰着江莺的脸往门口,声音压得很低:“江学霸,别太过分。”
班门口的一片亮光里,站着一个个子高挑偏瘦的男生,皮肤白净,带着一个框架眼镜,见她看来,不太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有些局促。
江莺有些发抖,动作猛烈的站起来,双眼有些发红,低声说:“许霓,马上高考了,别再做这些事了。”
耳鸣阵阵,江莺有些站不稳,努力的直视着许霓。
许霓被推的一个趔趄,耐心用完,愤怒地抬起手,一巴掌扇过去,“真是给脸不要脸,你那小混混男朋友有什么好的,一家子都是烂人。我是看不过去,才好心给你介绍个正常人,你倒是委屈上了。”
骂完,许霓看向一直没走的那几个男生,摊手表示尽力了。
陈年站起来,走到江莺面前,俯视她:“为什么呢?”
窗外平静,都去食堂吃饭了,江莺脸刷白,前后门被关起来,周围站满了人,想逃却没有路。
陈年看一眼许霓,说:“开始吧。”
许霓举起手机,对准江莺。那个男生被拽进来,屈骁把他扯到江莺的跟前,用力推了一下,逼近距离。
江莺后退一步,腿弯抵上隔壁的椅子,眸子维持不住冷静。
“亲一下,就结束,”陈年好整以暇的站在那,想知道李北看见这个视频会是什么表情,好玩的乐趣超越了看江莺的害怕,“江莺,难道你不想过一段安生日子吗?”
江莺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嗓子被人攥住,眼底红了一片,问:“为什么?我到底怎么你们了?”
陈年听到她的问题,收敛笑,思考了一下,偏头去看许霓,问:“为什么呢?”
许霓笑出声:“好玩呗。”
“听到了吗,”陈年看向江莺,重复一遍,“好玩呗。”
恶意没有源头,一旦升起,就永远不会泯灭,会一直一直再生庞大。
江莺扭头就往外走,被人拽住手臂拉回来,嘴被人从后面捂住,冷不丁回到那天晚上,浓重的酒味,潮湿的汗味,双眼睁大,无力反抗。
隔壁班那个男生见这个架势,有些瑟缩,小声说:“不好吧,这是学校,一会老师来了怎么办?”
许霓不耐烦地说:“就亲一下,又不浪费时间。她那个男朋友职高的,两个人都不知道上多少次床了。别他妈墨迹了,当了婊子立什么牌坊。”
江莺耳畔是那些所谓亲戚的劝导,都是一家人,做什么两家事儿。人是喝醉了,走错房间了。都道歉了,你还要怎样。你姑夫是疼你,心疼你这么小年纪没了父母,不是对你有那种意思。你一个小姑娘也不害臊,把人想的那么糟糕。你要理解你姑姑,总不能因为你一个让你妹妹成为单亲家庭的孩子吧,细碎的话语,无尽的黑暗。
高中一直以来的孤立,辱骂,欺负,融合在一起快要呼吸不上来了,快死了。江莺在窒息之前,不知道哪里生出的力量,挣扎的厉害。
张景,岳戎两个男生都没能摁住她,被挣得一个趔趄。
江莺跑到了门口,用力打开门,向外跑去。
许霓咒骂一声:“妈的,行不行啊你们。”
陈年朝许霓伸手,“没事儿,视频发给我,”说完,他看向王法,“我会跟小褚他们说说,以后不会再找你事儿,但是,闭紧嘴,有事再找你。”
王法点头,忙不迭地走了。
许霓翻了一个白眼,说:“这一早上白忙活了,陈年,你到底行不行,不行我来。”
陈年低着头捣鼓视频,弄好发给了李北,才无所谓地说:“你来,你来。”
几人打闹着推搡着离开教室,教师厕所里,江莺躲在最后一间,发着抖,脸色白到极致,呼吸愈发的浅薄,靠着墙壁滑下来,无法哭出声,只能张着嘴,神情痛苦,扶着胸口喘息。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个不停,江莺手颤着拿出来,是李北。
空间狭□□仄,光影堵在窗外,江莺咬住大拇指,隐隐冒血,很用力才忍下来,电话一直不停打来,有种不接就不罢休的意思。
江莺闭上眼,按了接听,没有说话。
李北带着冷感的声音在手机里有些沙涩,说:“在哪,别怕。”
第20章 Chapter 20
厕所里的空气算不上好闻, 清洁剂的味道如影随形,一点一点涌进鼻腔,使无法正常的呼吸更难受, 江莺握紧胸口的衣服,骨节青白, 鼻尖都是细汗。
李北的声音清晰地穿透声筒:“江莺, 闭上眼, 深呼吸, 什么都不要想。”
愈发嘈杂的回忆中,江莺的视线逐渐模糊, 好像被人攥紧喉咙似的,声音很小的问:“李北,视频是发给你了吗?”
李北沉默了片刻,说:“是。”
江莺翕张了几下唇, 眸子里暗淡无光, 水痕没入发丝,渗入心底。一直自以为逃避的事情,李北都知道, 什么都知道。
只是李北不想挑明,让她变得那么难堪。
江莺的发被汗浸湿,手指死死扣着衣服,那种全世界都带着刺刃来袭击的感受仿佛是真实的。
似乎知道她的内心一般, 李北低哑的声音含着浓浓的戾气,说:“江莺,他们欺负你, 你为什么要觉得难堪?你放心,我会处理好。你好好学习, 准备高考,别分心,一切有我在。”
江莺蓦地怔愣住,许久没人对她说,别怕,一切有我在,这两句话了。
“江莺,听话,”李北还在说,这是他说过最多话的时候,隔着电话,声音有一种金属冷感,却有着别样温度,“闭上眼,深呼吸。”
江莺双眼直愣,木讷地按照李北所说,闭上眼,深呼吸,因无法呼吸引起的脸红缓了几分,死寂无息地散开在周身。
有些质疑,这样的人生真的会好吗。
“李北,”她跌坐在地上,语气低迷,“我是做错了什么吗?”
因为做错了什么,所以才会被无缘无故的针对。
为什么欺负,因为好玩。
多么荒谬可笑的一个回答。
李北沉默了一会儿,说:“江莺,你记住,你很好,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有些人天生就烂,与旁人无关。”
后街蓝天网吧的休息间,李北把手机放在桌子上,点开扩音,神情冷然森寒,眸子里燥意满布,带上皮质的黑色露指手套,掂了掂通体漆黑的棒球棒。
对于陈年,李北见的太多。
低级的可怜虫。
规矩他守了,人他要揍了。
电话那头,江莺嘈杂的呼吸逐渐平稳,吊起来的心落下,李北轻声说:“江莺,晚上放学我去接你,给你带好吃的。”
江莺望着挂断的电话,仰视着天花板,眼神黯淡,像一朵被风雪打弯的小花儿。
不想闹出动静,不想再见到姑姑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