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驾驶的中年男司机有眼色地闭紧嘴,安静开车。
赶上下午的上班时间,车堵在市区路上,很长时间不见得动一步。路岸边上高楼耸立于雪间,荧屏上播放着广告,跳动着跨年倒计时。
江莺愣了下,今天是周一,2018年的最后一天。
李北偏眸,盯着大屏幕上的倒计时几秒,语调冷沉:“下车吧。”
江莺迟慢地转头:“嗯?”
李北视线投在她的脸上,说:“去跨年。”
司机拐弯把他们放在路边,很快消失在拥挤的车流之中。
风卷动起江莺的刘海,下意识抬起手臂按住。
李北拿来她的手,微垂眼,语气没什么特别的起伏:“很漂亮,不用挡。”
说罢,指腹摩挲过那道疤痕。
江莺与他对视,红灯转绿,她很轻地点头。
右眉上灼热褪去,大火的蒸腾被微凉取代。
顺着人流走到商场门口,江莺很少会在热闹的地方逛。
从城县回来以后,她都是两点一线。
踏上向下的电梯,到达负一层,暖气热浪扑面而来,最近的鲍师傅店门前排了很长的队。
李北找了一家火锅店,让江莺坐在这等他。
嘈杂的人群里,浓重的色彩中,一身黑衣的少年身高腿长,异常的扎眼。
直到看不见,江莺收回视线,掏出手机。
一个小时前,江婉瑜发来一条短信。
“莺莺,你哪不舒服?怎么又请假了?你的班主任跟我打电话说希望你减少请假频率,马上高考,现在都处于紧张状态。”
疲惫涨潮,喘不过气。
江莺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些密麻的文字。
好多东西都像是一座座大山,艰辛攀过一座,又升起一座。不想爬了,呆在原地,地面上会出现裂痕,一不小心就会掉入缝隙。
尤其这些字眼。
明明只是一个数据形成体,冰冷没有温度,却能带来无尽的压力。
在此刻,身处闹影。
她却好似站在黑暗中悬空的崖上,往后走是熊熊烈火,往前走是万丈深渊。
这种被架起来,无法着地的感觉。
深入骨髓,难以忽视,无法驱赶,如同跗骨之蛆。
江莺耳膜上涌起阵阵鸣音,瞬息间,吞没一切试图挣扎的求生。
麻木中平静下来,她出神地看着桌面沉痼的油渍。
排到鲍师傅窗口,李北点了鸡丝、蟹黄、海苔三种口味的肉松小贝,还有一盒奶香提子酥,以及一盒土凤梨酥。
结完账,李北扫视一圈,定在角落里狭小的花店。
花店的玻璃门只有一扇,他推开,门上的招财门铃发出清脆的声音,淡雅的花草渐挟而来。
在包花的老板娘抬眸,迎面撞上少年冰冷的视线。
“呃,你好,请问需要什么花?”
李北视线游走在花间,停在喷好漆的玫瑰,以白玫瑰打底,花瓣及花心边缘泛起黑的花上。
老板娘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开口介绍:“这个是喷色玫瑰黑骑士,花语是:爱是相互守护,你放纵我的任性,我保护你的柔软,很适合送女朋友。”
“帮我包一束,谢谢。”
“好的,稍等。”
拿着花束走出花店,李北停在火锅店门口,透过人影望向低着头的女孩儿。
气味辛辣,热气弥漫。
江莺在服务员第三次来询问,欲给李北打电话,眼前被一束黑白玫瑰花掩住。
她愣愣地接过,仰着头看李北。
少年不爱笑,一般都是没什么表情,气息凶又劣,声音一如既往的淡冷,接过服务员递来的纸质菜单坐在江莺的对面,瞥她一眼,沉默不语。
臭小狗,还在生气。
江莺低下眼皮,轻嗅下怀里的玫瑰花,拿起手机拍照识图。
黑骑士玫瑰。
花语:我是飓风里的黑骑士,且为你所属。你保护我的同时,我也想守护你。爱是相守相互,你放纵我的任性,我保护你的柔软。
他在安抚她。
江莺眼底有些湿润,挤压在胸膛的压迫感松懈,持续不断的鸣音中断。
“江莺。”
李北在火锅冒泡时,突然开口。
江莺顿了下,抬头看向他。
热闹的灯光下,少年没有抬眸,藏着阴暗,夹起羊肉卷放进沸腾的锅中。
“我会一直站在你的身后。”
他的声音很低,对于她而言很重。
江莺缓缓地抬手摸了下右眉上的细痕,眸子晕开细碎细碎的光,很认真地应下。
“好。”
第36章 Chapter 36
听到她的回答。
李北遮掩住心中疯长的戾气, 没有再开口问,或者说什么。
明白,即使问了, 也问不出来。
她就是一只固执隐忍的小鸟,以为安静一些, 就能躲过险恶的吃人怪物。
江莺看他一眼, 很小幅度地松口气, 安静的吃饭。
虽然小狗还在生闷气, 但是小狗的筷子不断伸来。
靠窗的座位,灯光透着外面日式拉面的柔光, 少年额前的发丝微坠,藏私着眉眼,冷白修长的手握着深木色的筷子,骨节处微微鼓起, 在麻辣与清汤来回穿梭着给江莺夹菜。
吃到末尾, 放在李北手边的手机震了几下。
他放下筷子,打开屏幕。
两条消息通知。
一条是小白发来问他今天跨年来不来后街,说他跟寸头在蓝天打游戏的微信。一条来自李志高, 又是用一个新的手机号发来的信息。
“乖儿子,爸跟人合作点小生意,你赶紧给爸打两千块钱。”
李北的眸子卷起风暴,又在瞬息消失, 打开手机银行转到李志高的银行卡上。
很快,他收到一条回复。
“真是爸的乖儿子。”
这三个字让李北生出生理性的反胃,眼底波逐渐增变大, 后槽牙蓦地收紧,舌尖狠顶了下上颚, 蠢蠢欲动的烟瘾发作。
江莺一直都在不动声色地观察李北,余光扫到他一闪而过的急躁与愤怒,但那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无法准确捕捉。
小狗…好凶。
李北垂着头一动不动,强行克制住,合上手机,端起杯子,抿了一口酸梅汁,湿润发疼的嗓子,说:“我去买盒薄荷糖。”
不等江莺回应,就站起来往外走。
各色美食店的复杂背景下,李北的背影泄露出不易察觉的狼狈模样,背对着江莺的脸色阴沉可怖,浑身都散发出生人勿近的冷寂与烦恹。
店内,江莺的视线静静地追逐少年的身影,直到他彻底消失在人群中,蓦地泄气,垂下肩膀,水亮的眸子茫杂一片。
微微偏头,她用指腹摩挲玫瑰花瓣。
手机持续发出震颤,是江婉瑜打来的电话。
江莺木讷着脸,像是听不见一样,收回手,夹起三鲜锅里的虾滑放到李北的碗里。
十多分钟里,江婉瑜不断地打来七八个。
直到李北提着一袋子薄荷糖走进来,落坐她的面前才算是消停。
重红黑色的装修里,江莺视线游过购物袋里的强劲薄荷糖,抬起眸,小脸在不太亮的光下白净细腻,眸子里升起微弱的光,尾音轻软。
“李北,吃完饭,我们去电玩城吧?”
李北在外面连续嚼了几粒薄荷糖,呼吸间都是薄荷的侵占,听到她的声音,没有什么特别反应,轻点下头:“好。”
电玩城,江莺只来过一次。
她刚到城县那年,江婉瑜为了调节她的心情,特意带着她跟陈霏来电玩城发疯。
没什么效果,但那种微妙的感觉。
江莺始终记得。
在以前,父母在世时,她有很多机会去调皮,因为有爸妈。
只剩下她一个人后,就必须循规蹈矩,按部就班,小心翼翼的长大。
江莺站在灯光乱糟,音乐声冲耳的电玩城,垂眸看着牵住她手的少年。
银光绿色落在交缠的手上,跃起蓝红色。
她这么多年在这个世界上浮浮沉沉,在海上漂来漂去,像个无归途的行者,走到哪里就在哪里短暂栖息,下一个目的地,又是一段漂泊。
这样无法踩在实地的感觉,一直充斥在她的世界里。
李北是唯一一个让她站在地上的存在。
“我去换硬币。”
李北偏下头,眼神映着她,接过她手里的花,寄存在柜台,换了一满篮子硬币,问身旁眼神在四处游荡的女孩儿:“你想从哪开始玩?”
江莺有些局促,磕绊着说:“我只来过一次,不知道怎么玩,跟着你就行。”
电玩城台球厅这些地方,对于李北来说,曾是家。
他在这些地方流浪,把它们当作厌烦人生中无聊的消遣方式。
李北带着江莺走向抓娃娃机的区域。
一个一个白色的娃娃机并排靠墙,玩偶在玻璃器皿中排成一排,有的可爱,有的怪异。
李北看一眼角落里摆放的小推车,手指轻戳几下俯下身凑到玻璃上看紫色史迪仔的江莺的头发。
“嗯?”
江莺不解地抬眸。
李北说:“去推个车。”
江莺站直,环视一圈,发现好些人都推着车,上面摆满了娃娃。
当然,还有人在骂机器。
她听话地去拉了个小推车过来,看有人投了四五次都没抓到,不由得小声问:“李北,你抓这个很厉害吗?”
李北闻言,眼神散懒地睨她一眼,从容不迫地将游戏币投进去铁箱子里,几乎是没费什么力,就把史迪仔抓出来了。
旁边的两个小女生看他几眼,抓起篮子里的硬币,又往娃娃机投了三个。
江莺接过李北递来的玩偶,惊叹地看着他,又看看玩偶,又撇两眼其他人。
小狗,好厉害。
李北俯视着她眼神中的光亮,伸手勾住她的耳边的发丝挂在耳后,语气淡漠地说:“你喜欢就好。”
江莺把玩偶放进小推车,回:“喜欢的。”
李北不着痕迹地微勾了下嘴角,带着她继续往前走。
没一会儿,江莺推的那辆车上就坐满了各色玩偶,引来不少羡慕的视线。
江莺弯着唇,腼腆地笑,小模样乖的不行。
抓完最后一个娃娃机里的蓝色小兔子,李北没克制住似的抬手,指腹轻摸一下江莺的脸颊,轻捏了捏。
这样小鸟,好可爱啊。
都没办法继续不理她了。
“去玩其他吧。”
“好。”
在电玩城待到晚上八点多,最后一个游戏是跳舞机。
跳舞机在电玩城总共两台,其中一台上,一个十多岁的小男孩儿在很认真的跳,穿得很酷,舞姿利索帅气,一看就常年跳舞的样子。
江莺看了一会儿,抬眸,问一言不发地少年。
“你会吗。”
“你会吗。”
李北低下眸,看她,反问了一句。
江莺:“……”
取回玫瑰花,李北面无表情地走出电玩城,左手牵住江莺的手,右手提着一大袋玩偶,还拎着一束沉稳又孤冷的黑白玫瑰花。
上了电梯,去负一层。
“饿吗?”他问。
江莺点头:“有点。”
“好。”
就近找了一家粉店,江莺点了一份麻辣牛肉粉与一碗五谷渔粉。
吃完饭,李北手机响了下,是小白发来的微信。
白毛的白:北哥,寸头从他表哥那整了两大箱子的烟火,等一中放学,接上小仙女,咱们一起去南山的湖边放烟火跨年啊!
他抬眸看向江莺,问:“想放烟花吗?”
江莺眼睛亮了一下,嗫嚅着问:“可以放吗?”
“可以,”李北边给小白会了个去字,边说,“小白他们叫我们一块去南山湖。”
走出商场的大门,天空悄无声息地往下坠小雪,寒风席卷而来,街道上湿漉漉一片,声音涌杂,车流密集,两侧的梧桐树落下枯枝树影。
江莺不自觉地缩了一下脖子,拢紧外套,手臂微收,抱着怀中的玫瑰花,眼里映着热闹灯光,小小地呼出一口白气。
站在她身侧的李北给赵山打了个电话,问能不能借了一辆车。
电话那头,酒吧音乐声震耳。
赵山大声问了他的位置,说让人给他送过来。
在主街口的711门口檐下,江莺小口喝着热牛奶,觉得离谱。
没见过谁逼着刚吃完饭的人喝牛奶的。
除了旁边这位冷脸没有表情的臭屁小狗。
对面的高楼上,在播放跨年倒计时,还有三个小时就进入2019年。
很多人在商场前的巨大空地上拍照。
李北轻懒地环视周边一圈,眉峰微蹙,短暂地思考几秒,掏出手机,调出相机,轻唤了一句在认真喝牛奶的女孩儿。
“江莺,看我。”
朦胧光影里落着细碎的雪,周边行人纷纷,满路的喧闹。
江莺捧着热牛奶,茫然地抬头,下意识偏了些朝他看过去,圆润眼眸清澈透亮。
阵阵的冷风拂吹着过,卷起她的发丝,渐挟着玫瑰的雏影。
李北失神几秒,快速拍下这张照片,盯着屏幕上的女孩儿,手指颤了一下。
他的小鸟真漂亮,值得这个世上所有美好的事物。
突兀的。
李北说:“江莺,我想亲你。”
江莺还没反应过来被拍照的这件事,冷不丁听见少年哑忱的声音,迟缓眨了几下眼睛,轻声“啊”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