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陈年发来的微信。
Cn:别搞没用的。
许霓抬眼,觑向靠在墙边,看似专注于学习与俗事无关,实则掌控全局鼓动风云的陈年身上,耸耸肩,问坐在江莺身后始终低着头的周莹莹要了一张语文报纸。
她走开,留下的味道没有消散。
江莺垂在桌子上的手攥紧,指甲深陷手心,不知道过去多久,久到周边声音只剩下读书声。
她才有了一丝反应,动作钝塞地找出湿巾。
坐在她后位的周莹莹至终没抬头,嘴唇紧抿在一起,放在桌子上攥成拳的手移到腿上抓紧校服裤子,小指腹上沾染着几滴红黑色的墨痕。
英语老师坐在讲台上,身旁排着七八个来问问题的学生。
与他们所有人之间都隔着一层薄冰的江莺拿着湿巾一点一点地试图摸擦掉这些字眼,却无法彻底清除。在桌面上变成一大团红黑相间的颜色,无声地钉在她的身上。
擦不掉的,永远擦不掉,江莺明白。
她慢慢地停下手,收拾好垃圾,开始背单词,琥珀色的眸子毫无光泽。
快早自习下课的,江莺突然站起来。
周围不少的视线都投来,她看不见一样走向诧异看她的英语老师姜丹跟前。
江莺低着头,凝着洁白地板上的倒影,说:“姜老师,我的胃不太舒服,想去一趟校医室。”
上次她缺课的原因,班主任李微私下跟姜丹说过,轻点了一下头,问:“需要叫个同学跟你一起吗?”
江莺说:“不用,我一个人可以。”
英语老师姜丹点了一下头,江莺从讲台下往外走去。
天色渐亮起,浅灰色的天际,凉冰的风顺着衣领钻进衣服里,卷着发丝凌乱,挂在苍白的脸上。
江莺靠在楼梯栏杆拐角处,视线飘忽在墙上细小发黑的痕迹,估算着时间,没下太快下楼,差不多高一高二快下课才走出致远楼。
刚走两步,第一场早自习结束铃声的响起,江莺脚步加快,混高一高二的学生里走出江城一中。
江莺放慢脚步,往后街的方向走。
不断地调整情绪,努力驱散脑海里那些字眼,忽视压在心口的窒感。
蓦地,江莺脚步一顿,转身拐进一个窄小无人的巷子,地面是未被人踩踏的积雪,融进黑土里的垃圾袋露出头角。
她手撑在膝盖上,大口的呼吸,好一会儿,直起来,克制着拉开羽绒服,露出校服的袖子,咬上去,眼睫被水雾遮掩,无声地哭了一会儿。
等发泄完,呼吸变得均匀,江莺掏出纸巾擦干净眼睛,用手扇风,瞪大眼睛往上看,寒风钻进睫毛之间,赶走繁杂的湿意,彻底的平静下来,拿出手机给李北发微信。
小鸟:你在哪?
小鸟:我下课啦!
小鸟:马上到后街。
小鸟:探头.jpg
李北跟小白寸头停在后街的拐角处,正掏出手机要给江莺发微信,就收到她的信息。
LB:在后街口。
小鸟:我看见你了。
李北抬眸,一片明亮晨起的光下。女孩儿的笑脸腼腆,逆着光朝他走来。
江莺一走到李北身边,就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对着小白寸头说了句:“早。”
小白熬了一晚上,困到不行,打个哈欠:“小仙女早,给我困死了,咱快去吃饭,我得回学校好好睡上一觉。”
寸头一向不怎么讲话,只是点了下头,然后伸手拽住小白先往前走。
留下江莺与没开口的少年站在树影边上。
李北垂眸,凝着黑色羽绒服上白嫩纤细的手,她在紧紧地抓住他的衣服。
给他的感觉就像是濒临死亡前的求救。
李北不动声色地蹙眉,什么都没问,牵住她手,跟在小白寸头的身后往后街深处走。
不经意一个回头,对上七八个来吃饭的一中学生探索的眼神。
少年身高腿长,发丝下的多情眼眼神黑沉,含着冷漠与不耐烦,透出的气息凶劣又危气,一动不动地直勾勾停在他们身上,迫使几个人都快速移开眼,佯装镇定地假装在看其他。
江莺微偏了一头,斜眸垂眼。
破败颓厌浮现一瞬又消失,身心俱疲让她懒得再去思考任何事。
四人走进一家装修干净亮堂的早餐店。
进门口拉开的玻璃隔窗中包子冒着热气,两个豆浆机嗡嗡运作。
店内摆着两排长桌子,一边是四个。
现在只有靠门的那张空着,其他都零零碎碎坐着各色发色和不同造型的男男女女。
好些人都看向黑衣少年,但没过多停留,除了最靠里的位置坐的五个人。
其中一个是江莺曾见过一次的孙柏,他那张桌旁还坐着四个年纪稍大一点,面相狠劣的男人,看向李北的眼神带着稠恶敌意。
冷白光下,李北跟没看见一样,拉着江莺坐下,背对着靠里的那个位置。
轻声问她:“想吃什么?”
江莺感觉到不对,看一眼李北。他没什么反应,只是在等她回答。
顿了顿,江莺说:“包子豆浆吧。”
李北抬一下外翘眼尾,回了句:“好。”
坐在对面位置的小白本来昏昏的眼神无意间扫到后面那桌,蓦地清醒过来,肩膀轻顶了下寸头的肩膀,跟他咬耳朵。
“孙柏怎么跟他们混在一起。”
寸头只看了一眼,说:“先吃饭。”
李北闻声,抬眸看了小白一眼,小白下意识冷着脸站起来,跟老板娘点了一桌子早餐,坐在位置上余光时不时打量一下孙柏,身侧的寸头夹起一个包子塞他嘴里。
“好好吃饭。“
小白嘶一下,呜咽着说:“你他妈烫死老子了,纸纸纸,爆汁了!”
寸头拿起纸塞他脸上,一声不吭地继续吃饭。
漩涡中心的冷劣少年低垂着眸,左耳上的银字母耳钉流散着戾光,却动作从容而认真地给旁边吃饭的女孩儿吹凉豆浆,又给她夹包子烧卖,把她夹最多的小菜伸手移过来,丝毫不在意早餐店里弥漫的暗涌流动。
江莺余光窥他几眼,小声嘟囔:“这里好怪。”
李北抬起手,余光向后撇了一眼,几个臭鱼烂虾,冷寂的眸子里不耐一闪而过,手移到她的脑后,停留一秒,轻拍了拍,淡漠地说:“不用在乎,好好吃饭。”
吃完早餐,李北把江莺送到后街口,站在树旁,细碎的风吹过。
江莺犹豫几秒,开口问:“李北,那几个人跟你是不是有仇?”
“没有,”李北视线浓稠地凝着她,伸手把她耳旁发丝别在耳后,给她整理一下凌乱的刘海,低着嗓音,“后街上的人都不太正常,看谁都像仇人。”
江莺点了一下头,回想起以前被迫来后街买烧饼。的确没遇见过几个正常人,都行为奇怪,眼神阴沉,虚浮飘荡。
“那我回学校了。”
“去吧。”
李北目送江莺离开,手揣在口袋,转身又走回后街。
不远处的路边,小白抓了一把乱糟糟的白毛,一脸冷酷地站在那吸烟。旁边寸头正在低着头,手挡着打火机点嘴里叼着的烟。
再往前的一个大巷口,跟孙柏一块吃饭的那几个人紧盯着他们,没几分钟,又陆续有来七八个小年轻,手里各拎着根棍子。
第38章 Chapter 38
细风卷过, 李北半垂着眼皮,脱掉外套搭在路边一辆电动车上,微长发丝遮掩着眉峰, 内勾外翘的眸子漆黑无光,淡淡的戾劣露出马脚, 冷白的下巴绷紧, 烦躁感在江莺离开的那一刻, 开始露出马脚。
路边的小白寸头碾灭烟头, 欲跟上他。
李北停住脚步,尾调低冷地说:“小白, 你去问问江莺在学校的情况。寸头,你跟他一块。”
“北哥,”小白急急地说,“疤哥下手狠, 今天还带来那么多人, 你哪打得过啊。你不用担心小仙女,她就在学校又不会跑,什么时候问不行。”
聚集在前方没多远的十多个人中, 为首穿着豹纹衬衫黑熊毛皮大衣的瘦高佝背的黑脸男人叫刀疤。
人如其名,刀疤脸上有一道狞怖的疤,从高颧骨下方一点漫过狭长细小的眼睛到额头,盯着几步之遥的黑衣少年的神色阴毒狠鸷。
他在后街的尾部地方开了两家麻将馆, 做事是最让人恶心的那群人。
只要钱给到位,什么脏活都干。
手底下养了特别多的初高中辍学无所事事的小孩儿,借着他们那股子初生牛犊不怕死的劲头干了不少事儿, 出事就把他们推出去顶上,没出事儿就留着防备。
这些未成年下手没分寸, 容易激情上头。
他们对于有心人来说,是一把好用的利器,更是一把会不断新生的箭。
李北斜眸看着寸头,语调无起伏地说:“我需要知道江莺的情况,这对我很重要。”
寸头翕张几下嘴,为难纠结片刻,在李北淡定冷沉的视线里,明白他的意思,扯住要嚷嚷着要往前冲的小白离开。
他俩属于战斗力一般,嘴炮第一,对上盘踞在后街多年,手段阴狠的刀疤来说,是碟子下酒小菜,只能拖后腿,不如去做好后勤。
等他们走远了,李北微微抬眼,朝前头走去。
巷子内四通八达,幽深曲折,地面堆压着车轮与脚印轧过的浓灰泥水,只有边缘靠墙的位置的落雪还算得上是干净。
刀疤吸着烟,吐出一口烟雾,对着李北扯了下嘴角,似笑非笑地说:“小北啊,你别怪哥,实在是人给的太高,点名要你一条腿。”
逆光站在巷子口的少年,身高腿长,只套着一个高领毛衣,穿了条黑裤子,踩着黑色白杠板鞋,手懒散地揣在兜里,闻言难得勾着唇角讥诮地笑了下,冷寂眼神疯野暗长,毫不在意刀疤狗嘴里吐出的任何一个字。
刀疤顶了一下脸颊,没对他这个态度生气。整个后街谁不知道李北,一条吃脏饭长大的疯狗,能打断他一条腿等于给后街清清垃圾。
他退到人群后面,朝其他人抬抬下巴,示意可以开始了。
巷子里的安静破碎,家家户户关紧门,拉上窗帘,一群人举着棍子奋勇而上,地面的泥水溅起来无数水浪,紧贴在鞋侧。最前面的光头男人离李北最近,手里的铁棍子上嵌着凸起的钉子,飞快抬起,极速下降。
李北动作迅速的躲开,扯住他的手臂狠拉,一拳打在他的下巴上,夺走那根铁棍子,淡声说:“谢了。”
铁棍子用着没他的棒球棒顺手,但李北觉得还行。
他自从跟了贺垚,正规跟人比赛拿钱,就不怎么掺合后街上的事。
曾经打架是让他唯一觉得有活着感觉的事情。
现在有了另外一个存在,她比在死亡线上徘徊更让他觉得,活着没有那么不堪。让他产生出一种归属感,一种脚踏实地,想往前走的欲望。
乱杂的巷子里,黑衣少年面无表情,下手狠劣,眼神嘲弄冷森,手里的铁棍头敲在人皮肉上,发出的闷声又狠又重。
没几下,靠近他的那几个人,喊叫声此起彼伏,一声比一声凄惨。
一个矮个子十四五岁小孩儿趁其他人围着李北,突然掏出一把冒着厉光的匕首,迟疑几秒,握紧刀柄猛劲冲上去。
李北反应极快的侧开腰,往旁边躲开,左臂上被刀刺划过,血迅速渗透衣服,顺着指骨往下坠,没几秒就凝成一小片。
站在他一两步之外的,另一个比矮个子年纪稍大一点高个男孩儿,看到这个情况,做出攻击状态,抬脚极速冲上去一拳打在他的脸上。
李北没躲开,微偏了偏脸,下颌往唇角的冷白的皮肤乍红,微微破皮渗血,眼神蓦地暗下去,舌尖顶了下右颊,吐出一口血水,抬起手中的铁棍子对着面前的男孩儿的肩膀毫不犹豫地打下去,惨叫声瞬间冲破天际。
握着刀发颤的矮个小孩儿一张脸变得煞白难看,艰难地吞了一口气,脚步不由自主往后退,手一抖,刀掉在地上,混进泥水里,血向四周晕开。
不知道谁大喊了一声警察来了快跑,满地打滚的老的少的,身上的泥雪揉在一起,闻声连滚带爬的站起来,往巷子里头也不回的跑去。
李北脸上溅着细碎的血,抬手抹了一下嘴角,跨过倒在脚下起不来的男人身上走过去,停在还没来得及跑的刀疤跟前,问:“孙柏帮谁牵的线?”
刀疤吸了手里的口烟,盯着浑身沾惹血腥气的少年,感觉到对方有刀会一刀捅死他,低声咒骂了几句怂逼玩意,笑着说:“小北啊,你可真是条疯狗,怪不得当初大龙护你护得紧。”
李北眼神危险,重复一遍:“孙柏帮谁牵的钱?”
刀疤抖抖烟灰,故作轻松地笑:“拿钱办事,谁管是谁。”
李北没接话,微抬着下巴,眼神狞恶阴鸷,安静俯视着他,手里的铁棍子抵住他的腰上。
刀疤笑僵在脸上,居然被个半大小子威胁了。
直到警笛声在后街环绕,刀疤脸上慢慢没了笑:“不知道那小子哪认识的人,昨天晚上直接给我撂了十万块钱说要买你一条腿。”
巷子里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寒风席卷着细雪粒子扑来,李北扔掉手里的棍子,捡起地上的匕首随便一丢,脚踢了踢泥掩盖住血,浓红的血不断顺着指尖往下滴,刺痛冒出尖刃。
李北用衣服把伤口扎紧,走出来满地狼藉的巷子,拿起外套穿上,掩盖住手臂上的伤,掏出兜里的薄荷糖,连续嚼了好几颗,心里的燥意阴暗都没消息。
想见江莺,非常想。
李北斜觑一眼在附近的人,握紧糖盒,抬脚往前方走去。
一辆警车从他的身旁掠过,警笛声彻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