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语课下课,她本来是要回去。
偏偏整一层楼的学生都在议论早上那件事,愈演愈烈,让江莺想逃。
生理反应卷挟着剧烈的胃绞痛,只能狼狈的躲在医务室。
江莺走在北风中,被水浸透的头发半干,弥漫若似若无的腥臭气,脚步愈发慢吞地走到门卫室,拿到东西,又回到厕所。
厕所门后的垃圾桶里,一黑一白两件衣服叠在一起。
江莺先拿出藏在衣服里的喷雾,闻了一下味道,淡淡的樱花香,不是浓郁的类型,举起来对着头发喷,随着水雾的落下闭上眼,珠水跌下,冰凉一片。
灼伤她的情绪,逐渐平静。
算是结束了,不是吗?
不能为了这些人耽误学习,影响心态,现在距离高考没多久了。
弄好头发的异味,江莺拿出袋子里的黑色羽绒服,撕掉标签,套在校服外头,冻僵的身体有了几分回暖,抬眸盯着厕所天花板上的斑驳污渍,眼眸里的水色褪去。
站在班级门口,江莺声音微哑地喊了声报告,无数个视线凝聚在她的身上。
讲台上,被打断讲课的班主任李微轻蹙眉,下意识地审视。
江莺拿出病条,递过去。
李微接过来,端详几眼,叮嘱江莺下次先告诉老师,不要无故缺课,才让她回座位。
努力忽视那些目光,江莺坐回位子上。
旁边一向没什么交流的同桌冯窦兀的撤了一下,一脸嫌恶地嘟囔一句:“艹,这味儿真恶心。”
江莺掏习题的手微顿,垂着眸,摊开课本。
好在是班主任李微的课,无人敢过分瞎捣乱,很快就不再盯着江莺,开始紧张的学习。
白织灯滚坠,耳畔笔尖落下的声音不断提高。
江莺绷紧身体,总觉得那些人都在看她,缓了好一会儿,强迫自己进入学习状态。
一个上午,直到最后一节课结束,教室里都凝固着微妙复杂的气氛。
江莺一直坐在位置上,拼命的刷题,一刻都没停。
很快,音乐声响起,班里人走完,只剩下她一个人。
江莺不自觉地用力挤压笔尖,咔嚓一声下笔尖凹陷进去,浓黑的墨水流淌了白色卷面一大片。
瘦弱单薄的身体开始颤抖,情绪失控撞上不堪的泪腺上。
只是想好好的活着。
有错吗?
江莺趴伏下去,将头埋在臂弯,无声等待情绪消亡。
手机嗡嗡个不停,江莺掏出纸巾擦净泪水,深呼吸好几次,清清嗓子,压住喉咙里的哭腔,按下接听,不等对面开口。
“李北,我刷题忘了时间,就不跟你一块吃饭了,你先去吃吧。”
她语气平缓,仿佛刚才的崩溃不曾发生。
那边隐隐传来细碎的喧闹声,混着江城一中播放的音乐声,安静地间隔几秒。
少年的声线不冷不热:“好,你别忘了吃饭。”
熟悉的裹挟着一大块砂糖的冷调尾音落在江莺的耳旁,眸子里的雾色悄无声息的坠下,砸在桌子上,晕开微弱的花。
江莺尽量没表露出来,语气轻松:“好,那晚上见咯。”
挂断电话,江莺咬住牙关,缓了一两分钟,从书包里拿出湿纸巾擦干净眼尾,灼在睫毛上的湿意,尽力的平静下来。
李北没有离开,沉寂地立在一中校外不易察觉的小巷角落,眸子中滚动着浓墨,凝着两边路上满布的家长与学生。
片刻,小白寸头溜达过来,手里提溜着烤串,探头往前看,问:“北哥,你还在这看啥呢,要是怕小仙女学习不吃饭,那我去买点饭,找人给小仙女带进去?”
李北注视前方校门,说:“你找之前的人打听一下江莺在校的情况。”
小白塞一口孜然羊肉,嘟囔着说:“行。”
说着,他把手里的烤串递给寸头,找到联系人打过去一个语音电话。
那头男生支支吾吾好几分钟,小白不耐烦打断:“你他妈赶紧说,别逼老子堵你孙子。”
一分钟后,小白脸色不太好看地挂断电话。
轮到他对李北支支吾吾,几句话的事,愣是说了好几分钟才把事情的始末说出来,拉着寸头站在墙边,小心翼翼观察始终沉默的少年。
脚下的雪泥泞不堪,寒风见缝插针地席卷,李北身体绷紧,垂着眸,藏掖濒临破碎的暴戾,克制一般掏出口袋里的强劲薄荷糖,连续嚼了三四个,都没能压住心头的烦厌躁郁。
小白试探出声:“北…哥,需要我们做什么吗?”
李北声线冷冽:“先回吧,我等她。”
“可小仙女不是说不一起吃……”
寸头一巴掌拍在小白背上,拽住他的手臂往职高的方向走去。
第35章 Chapter 35
今天中午从食堂回来的同学比平时早了十多分钟, 走廊熙攘,尤其高三一八班门口。
陈年走过人群,余光随意扫视一圈, 走进班里,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仿佛不存在。
外面, 聚集的学生们或多或少地都将视线投到江莺身上, 带着试探与审视。
甚至多了一些外班的同学。
她们拉着不太熟又好像很熟的高三一八班的同学, 站在栏杆旁,低头窃窃私语。
白织灯下, 江莺亮润的眸子平静枯败。
感到那些视线,她收拾书包的手顿了顿,没什么反应的拿出走读证。
小幅度调整完呼吸。
江莺给班主任李微发了一个请假的信息,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往外走。
檐外的天色渐被白灰侵占, 飘下细碎的小雪粒, 拥在高三一八班门口学生不约而同避开她,仿佛是碰见什么可怕传染病。
不知道谁嘟囔了一句:“真臭。”
声音一落下,躲开的人立刻增多。
江莺的脚步停了下, 手收紧握在一起,嗓子里仿佛有反复滚动着沙粒一样疼。
她低下头,步伐变得很快。
隔了一个楼梯口的高三一七班,涌出来几个笑得灿烂的学生, 男男女女混杂。
他们像是商量好的一样借着玩闹的名义,其中一个短发齐耳的女生跟旁边的中分女生对上眼神,狡黠一笑, 朝前快速的走过去,故意用肩膀狠狠地撞了江莺一下。
江莺没来得及躲开她这一下, 身体控制不住地往后一趔趄,没来得及站稳,背上就不知道被谁恶狠狠地推了一把。
“干什么啊!臭死了!”
那短发女生大声喊了一句,厌弃地盯着眼前脸色刷白的女孩儿,嫌恶地拍了拍被她撞到的地方,捏住鼻子后退几步。
风雪严寒交缠,扑在江莺的身上,挤进骨缝里。
她僵在原地,缓缓地抬眸,眼底发红,环视一圈,脸发白。
周围的每一个学生都表现的若无其事,好像刚刚的一切都是不存在,无声地透露出恶意,似是无尽的黑暗深渊拉住江莺往下掉。
这些眼神像利剑,刺入身体,静默无声。
江莺耳畔的声音变得模糊,虚幻,有一种被攥住的脖子的窒息感。
许霓提着奶茶,哼着歌,一拐过楼梯。
她就与江莺对上视线,脚步停下,眼神打量一番,变得冷嘲。
江莺凝着她。
直到许霓先移开视线,走过台阶,从立在楼梯道口的她身边走过去。
高三一八班门口,站着越来越多的学生。
在教室里靠墙位置,陈年坐在那,安静的写数学卷子,似乎外面的一切与他毫无关系。
许霓坐在他前面,拢了一下头发上的雪水。
陈年放下笔,声音很轻地说:“怎么样。”
“挺爽的,就是这些事早晚都会传到那个疯子耳朵里,”许霓转过身,笑了一下,“我这有个人说不定能帮上忙。”
陈年问:“谁?”
许霓拿出手机,找到聊天记录,递给陈年。
“这人职高的,叫孙柏。以前跟在李北屁股后,现在被踹了,心里可不带劲呢。”
陈年沉思片刻:“我考虑一下。”
许霓愉悦地耸耸肩,无所谓地转身。
一想到刚才江莺破防的样子,就忍不住勾着唇笑。
教室外,无数个眼神停在江莺的身上,低头避开所有的人,脚步加快离开致远楼,走出校门,站在四通八达的大路口中间。
雪静静地坠,家长嘱咐孩子好好学习,骑车离去。
暗巷口,李北立在雪里,眸光专注与江城一中校门口的女孩儿身上。
江莺停滞好一会儿,才记起。
她要去的地方是隐藏在小巷子里,没什么年轻人愿意去的老式理发店。
走得不快不慢,迎面撞来的雪融进发间。
丝毫没发觉到身后跟着一个眼神冷淡,暗藏汹涌危机的黑衣少年。
他的身上落满白雪,紧盯着前方女孩儿的背影。
无声地狠戾,阴翳在李北的眸子里晕开,几乎是想杀人一样的不悦。
走走停停,在一个巷中巷的拐角。
江莺倏尔站住,无法遏制的大口呼吸,眼里升起水雾,手扶住墙,死死的扣紧。
那些人萦绕在身边,一点一点抓紧她的一切感官。
人类的本性是聚众,一旦开口子,就像是闻见荤腥的凶兽,争相撕咬猎物。
李北停在她的身后,将她整个人拢紧怀里。
江莺蓦地一愣,呼吸间有淡淡地薄荷味儿袭来,诧异回头,落入雪色中少年疾冷压抑的漆黑眼眸中。
“李北?”
她的尾音发颤,不可置信。
背阴的光影里,李北压住暴躁,垂下眸,冷淡又克制的吻落在江莺的耳尖,嗓音涩哑:“江莺,你哭什么,又是你的错。”
他的声音熟悉又低调,江莺挤压的情绪汹涌的像是升潮一样,海浪猛击着礁石。
李北下颌绷紧,把她转过来,轻柔地吻掉她无声坠落的发咸雾珠。
细碎的雪愈发的大,淹没她与他来时的路。
在老式理发店洗完头,江莺向老板娘借了个皮筋。
将那个翻着酸臭的黑色皮筋扔到垃圾桶里,扎了一个高马尾。
结完账,江莺走出理发店。
冷冽的寒洌凛雪卷来,灰白色调占据上风。
江莺转身关上理发店的玻璃推拉门,微微抬眼,对上路对面靠在屋檐下水泥墙壁上安静又冷寂的少年的淡漠视线,骨节分明的冷白指间把玩着一个空的铁质薄荷糖盒。
江莺怔忪,慢了几秒反应过来,扯动嘴角笑了下。
檐下折射出的阴影下,李北的眸子黑沉一片,映着女孩儿苍白的脸,难掩暗色的眼眸,以及那抹勉强刻意的笑。
微风袭过,吹开他的发丝下,透出的眉峰冷劣,戾气横生,银色的Y字母耳钉微闪,下颌线拉紧,唇齿间没嚼碎的薄荷糖粗劣地滚过嗓子。
隔着不算多宽的路,他与她对视几秒。
李北抬步朝江莺走来,修长的身影完全笼罩住她,微垂下眼,身上裹挟淡淡的薄荷味儿,薄唇间溢出的声音比过耳的风还沉冷。
“江莺,你不乖。”
江莺移开视线,抿嘴:“我没有。”
李北一副秋后算账的模样,用虎口掐住她的下巴,眼神寂静,逼迫她与他对视,声音淡淡:“解释一下,为什么说谎。”
江莺眼皮耷拉下来,回:“我没有说谎。”
确实是有刷题过火的原因在。
看她倔强又隐忍的样子,李北既心疼又生气,面无表情地继续说:“被针对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不是说过你只需要备考,其他一切有我在吗。”
江莺沉默,好一会儿才开口,嗓子涩疼:“许霓说他们不会再找我的事了,今天这个情况,她不知道,也跟我说不会再发生。”
“你信她的鬼话?”
“现在的情况跟你所想的一样吗?”
少年的声音低哑嘲弄。
这是神明的通病,将一切丑陋美好化,无视那些腐烂的恶意。
不过没关系,他不在乎那些仁义道德。
谁让他是疯狗,是恶徒,是她痴狂的信徒。一
江莺怕小狗发疯,眼神在苦涩中温和下来,抬手覆盖住李北冰凉的手背,手心抚上凸起的青筋,努力笑笑:“李北,我没事儿,现在都结束了。”
李北俯视她,声音淡淡:“江莺,别自欺欺人。”
江莺愣一下,垂下手,躲开他的手,斜眸盯着理发店隔壁快递站卷门帘上的浓灰,轻声说:“我没有。”
李北克制住,压下翻滚的暴躁,摆正江莺的脸,微凉指腹揩掉她眼尾的红。
“江莺。”
他的音调不高不低,不温不火,手指为她整理散落的发丝。
“他们永远都不会停手,只会戴上伪善的面具变本加厉,你能做的就是反抗。”
这类人在他的生活里满地都是,肮脏又龌龊,无耻又可悲,胆小又懦弱,自卑不敢宣于唇齿,黑心灌上滚油浇出鲜红的伪心。
漫长的沉闷充斥开来。
良久,江莺肩微颤,低喃:“李北,我想回家。”
李北没再说什么,牵住她的手揣进兜里。
“我叫个车。”
走出曲折的巷子,黑色的网约车停在路边,司机与李北对了一下手机后四位,启动车辆驶入车流,暖气驱散她与他身上的冷意。
后座上,江莺偏头,凝着窗外,眸中光影寂静沉暗。
坐在她旁边的少年,仰靠在车椅背上,发丝遮住几分眉峰,冷白的下颚轮廓清晰明了,搭在腿长的手骨节修长,拢在一起捻着一个铁质糖盒。
谁都没有说话,固执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