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霏穿戴整齐,往江莺房间探了一个脑袋,头上戴着一对狐狸耳朵,穿着红色羽绒服,胳膊上搭着白围巾,狭长的眼尾缀着一道白,自称是:小狐狸闹年尾。
她是属于冷疏感很强的女孩儿,不情不愿地撇撇嘴,又瞟一眼还在房间里收拾的江婉瑜,小声说:“姐,我尽量多拖着点我妈,你快点包啊,差不多的时候,给我发个信息。”
江莺放下笔,瞥眼写得差不多的生物卷子,朝她笑了下:“知道了。”
等她们离开,江莺戴上围裙,拿出备好的饺子馅。
提前包一些在冰箱里冻好,然后明天找个时间让小白来取一下就行。
这样,明天晚上李北和小白就可以直接下饺子。
江莺刚擀完饺子皮,李北的视频就打过来。
她按下接听,绽开灿烂灼人的笑。
枯黄的光线,李北站在俱乐部吧台里,高龄黑毛衣堆在脖子上,下巴尖冷白深冽,发丝遮了不少眼睛,俯视她时,有一种漠寒的病态美。
“明天上午你让小白来取饺子,”江莺没说你瘦了这三个字,强压在心头,把手机立在手机支架上,开始低眸包饺子,“早一点或者晚一点都可以。”
“好。”
李北坐在吧台后的椅子上,左手肘支在桌子上,掌心撑住下巴,浸在恹寂中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不动声色地描绘她认真的样子。
江莺抬眸觑他一眼,随口问:“你在看什么呢?”
李北微偏了一下头,声音没什么起伏地说:“我在看你。”
“看我做什么?”
“我想看。”
餐桌上顶的光白织明亮,落在白白胖胖的饺子上。
江莺压住想翘起的嘴角,发丝掩盖的耳尖发烫。
“累吗?”李北主动转移话题。
“还可以。”
江莺把捏好的一个饺子往镜头前展示了一下,放到盘子上。
“很棒,”李北视线一移,定在她在灵巧包饺子的手上,感觉那双手不适合做这些,应该只握着笔杆,尽情书写她的梦想,握着她人生的方向盘,去做她想做的,低声淡语,“乖乖,以后这些我来。”
江莺没抬头,笑着说:“好。”
快到十二点,江婉瑜带着陈霏回来,手里提着大包小包,都是一些早市上卖的小玩意儿。
江莺从房间里走出来,跟陈霏一起去装扮房间。
江婉瑜看她们俩一眼,眉心展开,不再紧蹙,转身拉开冰箱去找冻好的虾。在最后一个格子里,她看见盒子里的饺子,掀开盖子,一眼看出这些就不是她包的。
沉默几秒,江婉瑜叹口气,重新合上,当没看见。
装饰物放在它应该在的位置上,每间屋子都有专属于年味的红点缀在墙上,玻璃上,热气蒸腾,江莺站在房间里看了一会儿,重新坐在椅子上,继续写卷子。
以往在江北,她只会做一些菜,煮一些饺子。
再给爸妈摆上碗筷,假装一家人都好好的,都还在一起热闹的过年。
笔尖写下一个AB,江莺鸦羽似的睫毛倾斜,眼下附着一片灰色,小脸上溢出一个笑。
其实,今年还不错。
爸妈应该会很欣慰吧。
在鞭炮声中,腊月的最后一天来临,整座城市都陷在冷闹之中。
六点多,天还没多亮,孤灯伫立在雪中。
江莺提着饺子盒袋下电梯,走到小区口。
小白裹得严严实实地站在风中,一见她,就笑哈哈地说:“小仙女,新年快乐。”
江莺笑:“新年快乐。”
她下意识地往小白周围看,没有见到李北。
小白察觉,赶紧开口说:“小仙女,北哥没来,他五点多就被一个哥哥叫走了。说是今天有事,晚上会回来吃饺子。”
江莺点了一下头,嘱咐他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小白渐行渐远,长街上无人冷零,细碎的灯光晕染在地面。
江莺还站在原地。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一点不安。拿出手机给李北打了一个电话,冷漠的女音涌进耳畔。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
江莺按灭手机,深深地呼出一口白气,转身踩着积雪慢吞吞地往回走。
天微蓝灰,灯火拉长她的影子。
下午四点,灰云翻滚,冷风肆意横行。
江城中方县丰山,山道蜿蜒曲折,周围林间幽深,覆盖浓厚落雪。
一辆破旧不堪的出租车开上来停稳。
主驾驶的贺谨偏头,凌厉的目光看向副驾座上的一路上都十分沉默冷沉的年轻人,再次叮嘱:“李北,手机不能开机。你只能呆在这里,这是我能做到的最大限度。”
李北语调漠然地说:“放心。”
贺谨挑了下眉,要不是他哥拿他的职业生涯威胁他,他怎么可能承担这么大的风险。回头觑一下缩在后座满头大汗,不敢吭声的中年男人,不耐地说:“你一会装像点,别露馅。”
中年男人矮胖,满脸横肉,闻言不断点头,拿出口袋里的帕子擦汗。
“贺队,我肯定会减刑的对吧?”
贺谨懒得接话,抬手拍了下李北的肩膀。
他就与中年男人一起下车,迎合着风,抹了抹头发,左右晃晃脖子,气息眼神瞬息都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再开口时就变成一个普通话不标准的□□音,伪装成是来城里求财被亲戚骗了没见过世面的小青年。
“豪哥,你肯定能带俺发财对吧。”
中年男人肉眼可见的抖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进入原本他暴发户的模样,装模作样地点上雪茄,呵呵地笑,带着贺谨往山上走。
车里,李北面无表情,静静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林间。
过了几分钟,天空开始下雪。
他始终维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地坐着,微颤的手显示出他克制的紧迫与努力遏制的疯狂。
大概一个小时后。
七八辆警车消音停在离他不远的半山腰隐蔽位置,训练有序的特警持枪下车往四周散开,包围藏在山间废弃的水泉加工厂。
暮色降临,风声寂寥。
时间跳到晚上19:10,李北听见一阵枪响,看见林间的冬鸟被惊飞一片。
原本只是在等一个最终结果的李北,身体蓦地坐直,眼神变得异常的阴鸷,手攥成拳头,手背上的青筋暴起。
林间浓黑弥漫,混杂着纷雪乱坠。
山上隐秘的小道上跌跌撞撞跑下来一个人。
哪怕模糊,哪怕夜间不清晰。
李北仍然可以确定他就是断了左臂的李志高,罅隙间,噩梦倾倒,冷劣坠满一身,戾气横生攀上。
真是祸害长命。
他开门下车,挟雪冷风卷动他的发丝,露出的眉眼锋利厌燥,看了一眼贺谨消失的地方,枪声还在,抬脚悄然跟上李志高。
山路崎岖不好走,李志高的精神处于极度惊慌,一个回头,猛地看见一个乌黑的身影,心跳剧烈起伏。他定睛一看,认出来是李北,骤然愤怒烧心,袖筒里的刀掉在手心,几乎是想都不想就扑过去。
李北一望无际的黑眸燃着恨火,死死地盯着他,宛若毒蛇伏击,侧身利索闪开,一脚踹在李志高的心口,打掉他手上的刀。
两个人在雪地上厮扯扭打开,谁都在下死手。
“贱人生的贱皮子,老子就应该在你出生就把你掐死喂狗。”
吃了不少打,李志高嘴里依旧乱骂不停。
本身他就年纪大,最后一条手臂能动,加上平时吸毒,彻夜赌博,躯体渐渐失去反抗力量。
李北双眸在黑里乌亮,恨意冲上头,抬腿压住李志高,一拳接一拳地揍他。
李志高被打的满脸血,生疼生疼,人在极限下,求生欲望翻倍。他低吼一声,手抠积雪抠的血淋淋,握紧抠出的石头,用进全力砸到李北的头上。
嗡鸣一声,温热的血顺着李北的鼻尖往下滴,动作慢了几秒,被李志高掀翻。李志高快速地捡起地上的刀,毫不犹豫快速地捅进李北的腹部,又飞快拔出欲捅第二刀。
李北的鼻尖浸满汗,脸变得刷白,血染红半边脸,乌眸浮现疯狂戾气,拿起硌在身下的一块石头猛砸到李志高的头上。
他快速往旁边翻,没注意那是一个被雪掩盖的陡坡,身体不受控制地滚下去,连续撞到好些凸起的尖锐石块,血拉出长长的痕迹,跌在雪上,疼得喊都喊不出来。
李志高面目狰狞,站在高处看他一眼,呸了口口水:“贱种打亲爹,老天爷都看不过去。”
视线里的树枝遮天,风雪涌进身体里,体温逐渐流逝,李北强撑着站起来,捂住腹部伤口,跌跌撞撞地沿着李志高跑走的地方去追。
他刚追到通往隧道的柏油山道边上。
山道路上每隔几米一个的照明灯在冬夜微微弱弱。李志高单手艰难地翻过中间的隔栏,边回头看,边往前跑。
正前方,一辆大货车歪歪扭扭地绕过隧道不远处的大转盘,车灯闪烁刺眼,直冲过来把李志高撞到护山墙上。
轰然倒塌的石块惊起一大片灰尘。
大货车的司机捂着心脏倒在方向盘上,车鸣骤然升高四起。
李北惊醒愣在原地,眼底聚散茫然。
来不及去思考李志高是不是真的死了。
他抹了一把遮挡视线的血,颤着手给手机开机,拨过去贺谨的电话说清楚现场情况,撑着模糊意识往前走,耳畔回响心跳,眼前重影不断。
恍惚之间,他看见一个女孩儿站在台阶上,朝他露出明亮的笑,手里举着一把粉红色的雨伞递给他。
他伸手去接,下一秒,身体不受控制的歪斜。
五六分钟后。
越来越大的雪中,贺谨猛打反向盘停在路上,车后跟着两辆救护车。两三个护士先给倒在路边的年轻人止血,与贺谨一块齐力把他抬上担架推进车里带上氧气。
贺谨弯腰捡起李北掉在地上的手机,将现场交给其他人处理,跟着坐上救护车。
警鸣声不断在雪幕中越驶越远,贺谨手里的手机震个不停。
他垂眸看了一眼没接,等着对方自然挂断。
十多分钟后,救护车开进中方县医院,李北被直接推进手术室。
贺谨坐在蓝色排椅上,给贺垚发了一个微信。
对方秒回:他怎么样?
贺谨:三哥,我才是跟你一个姓的亲人。
他关掉手机,后脑抵在墙上,等着手术灯灭。
差不多等了一个多小时,李北被推出来,廊光落在他的脸上,白的越近透明。
外套兜里的手机还在震个不让。
坐在病房里,这个震动声极其明显,贺谨紧紧蹙眉,沉默几秒,按下接听键,声筒里传来女孩儿明显松口气的声音。
“李北,你终于接电话了。”
贺谨看一眼还在昏迷,脸白得不正常的年轻人,斟酌几秒,冷声问:“你是?”
对面愣了好几秒,再开口声音都变严肃了。
“你好,我是李北的女朋友,请问你是?”
“警察,”贺谨说。
那边急促问他:“李北在哪?”
“中方县医院,他……”
没事。
贺谨话都没说完,电话就直接被挂了。
“……”
第64章 End间奏
从江城到中方县大概是两个小时左右, 一路上都没什么人跟车。
雪笼罩蜿蜒的路,能听见风撞到车上。
江莺坐在副驾驶,一动不动地低着头。
越来越少的路灯闪过, 溢来小段的昏暗光线。
她的刘海顺着垂下,遮掩住的睫毛黏湿在一起, 眼尾眼角连成一片淡红, 白皙的脸颊也未能幸免。
又是一个大转弯, 江莺坐直身体, 往窗外看。
夜色漆黑,车灯照亮前方, 地面积雪结冰,轮胎压上去的声响清脆沙涩。
她眸光低暗,瞥一眼在开车的江婉瑜,轻抿了抿嘴, 喃声说:“谢谢。”
一个小时之前, 她们家正打算看着春晚吃年夜饭。
江莺去卧室拿手机,凝视着阳台上的桌子上摆放的花瓶里有了靡败现象的花,纠结几秒, 打开手机,再次拨通李北的电话,听着一声一声的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