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的年味浓浓,红灯笼的穗子在风中飘动。
江莺看了一会儿,惆怅升起,拿出手机给李北发消息,问他现在在哪。
LB:去俱乐部的路上。
路过商场,门口空地上有一只巨大穿着红袄绣锦的粉红小猪惟妙惟其地趴在圆盘上,周围的栅栏旁围着几个小小猪。
江莺打开相机,拍下来发给李北。
小鸟:看见你了(`▽`)
李北那边没回,江莺合上手机。
车在晚高峰时段走走停停,七点半才赶到吃饭的地点,碎碎变小的雪落下,行人步伐加快。
江婉瑜打转方向盘,把车开进餐厅的停车场,短暂停在入口处,让她们俩先进去。
“我定好位置了,你们进去报我名字就行。”
站在想念你餐厅的门口,轻扬的钢琴声缓缓而来,环境以绿黑为主,光线说不上多明亮,玻璃色最多,灯光觥筹交错。
江莺要进去,手机震了一下。
LB:看见你了。
LB:图片.jpg
高楼大厦,灯火璀璨的地方,她站在餐厅门口,低垂着眼在等陈霏绑鞋带。
江莺下意识往拍照的方向去看,一辆黑色大G停在那。
车窗微微地降下,赵山的络腮胡随风动了几下,抬手招呼一个在寒风簌雪中卖花的小姑娘过来,转头去问副驾驶的年轻人:“买多少啊。”
光影不多,李北声音淡淡:“全买了吧。”
没两分钟,小女孩朝她的方向跑来。
他没有下车,江莺也没有看见他,只是隔着遥遥街道站在不同位置。
心皱巴巴一团,江莺眼底发涩。
星星点点的灯光朦胧不清,小姑娘气喘吁吁地停在她的跟前,仰起脸说:“漂亮姐姐,这是那边车里哥哥送你的花,说祝你寒假快乐。”
江莺接过,笑了笑:“谢谢。”
陈霏站在旁边,啧啧几声,江莺取出一朵递给她,含笑说:“多了不能给。”
“啧,我稀罕吗!”
陈霏接过花,笑着挽住她的手臂往餐厅走。
江婉瑜坐在一扇镂空白墙下的桌子旁,视线沉沉地定在江莺怀里的花上。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叫服务生上菜。
吃完饭回到家里,江莺洗漱完,穿上毛茸茸的家居服,拿起吹风机吹干头发,小脸被热气垂拱的潮红,把法院判决的情况发在微博上,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神松懈下来,找了一个花瓶把花插起来,放到阳台上的小桌子上,盘腿坐在蒲团上。
窗外是高楼人家溢出的细碎光,在冬夜渐浓时,映着大雪。
她眸光柔柔软软,用指尖轻触花瓣。
停了片刻,江莺凑近花,拿起手机自拍了一张发给李北。
那边直接打过来一个视频电话。
视频中,光线晦暗,灯球颜色不同,人影乱动,Beyond的《海阔天空》最先传来。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也会怕有一天跌倒/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镜头晃了几下,照在李北身上。
他穿着一件黑色衬衫,领口那两三颗没扣,露出凸起的喉结上,是那条颜色正在悄悄变深的疤痕。漆黑的眸子静静地凝视着她,浸在角落的黑暗中,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话筒给我。
紧接着,不太标准的粤语却包含着极其热情的声音嘶吼地唱起歌曲的高潮部分。
江莺把手机抵住花瓶放,微微趴下,透亮的琥珀色眸子映着在屏幕中。
灯光偶尔扫来一束,李北的眼神冷淡,身体懒散地往后靠,动作扯动衬衫,露出沟壑极深的锁骨,随着音乐轻哼,低低哑哑地唱了一句:原谅我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也怕有一天会跌倒。
他唱完,突然把手机拉近距离。
江莺愣楞地看他,发丝轻垂,那双内勾外翘的多情眼,鸦睫轻颤,眸底乌黑无尽头,浓浓的冷寒挂在上挑眼尾,红蓝光交替打下,似是只伺机而动的妖。
对视几秒,江莺等着他开口。
李北深深凝望她,声音不冷不热地穿过声筒落入她的耳畔:“你是理想,我永远不会背弃。”
江莺手指下意识戳进手心,脸颊微红,将半张脸埋进手臂里,睫毛乱眨几下。
李北靠在沙发上,懒懒地盯着她,修长指间拿着薄荷糖盒,指腹微微一用力,盖子被推上去,倒出来几颗,在嘴里嚼碎。
压制住。
想见她的欲望。
兀的,一个陌生手机号打进来,李北看了一眼,光跌在冷白色的下巴尖上,显得劣寒至极,喉结滚动,低声说:“乖乖,我接个电话。”
江莺听话点头,抬手挂了视频。
李北仰靠在沙发上,指尖轻触按下接听,先是一阵白噪音,然后声筒里响起一道哪怕他只听过一次也能记得的声音——贺谨。
第63章 End间奏
电话那头风声鹤唳, 混杂着贺谨的声音:“李北,年三十那天你有什么活动吗?”
“没。”李北说。
贺谨又问:“住在我哥那?”
李北抬起下巴,发丝耷在眼前, 透出一个模糊的影子,声线不易察觉的紧绷:“是。”
贺谨说:“行。等着吧。”
电话挂断, 耳畔掉入溺水一样的轰鸣声。
李北维持着接电话的动作, 下巴微收, 抬着眼去看天花板, 铁质架顶上缀着球灯的光彩,流转几圈又变得漆黑一片。
他想见她。
在此刻, 这个念头如同跗骨之蛆。
李北只剩下本能驱使一样拨通江莺的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通。
声筒里,传来女孩儿柔和的声音。
急涌来的潮水褪去,李北鬓角流下细汗, 好似在一场濒死中获救。
“李北, 你接完电话了?”
对面沉默的一分钟过得太漫长。
江莺等不到李北的回音,只是听见一声比一声家加重的呼吸声。
“李北,快过年了, ”她攥紧手,低声呓语,“你喜欢吃香菇肉馅的饺子吗?这个算是我最拿手的一个馅,过两天我包一些冻好, 年三十来拿走,你跟小白一起吃。”
俱乐部的暗光渡了他满身,寒冽骤升, 粤语歌重新流淌。
李北握着手机的手背筋脉暴起,用力克制住情绪, 眼底发红,喉结微微滚动,嘶哑地说:“喜欢,好。”
窗外大雪纷飞,室内的明光停在江莺的脸上。
她的视线放在花上,对着手机那边轻声哄道:“小狗,你现在回房间休息好吗?我们今天晚上打着电话一起睡觉。”
停顿几秒,李北说:“好。”
江莺听到他走进人群里,有人叫他,他没有回应,脚踩在楼梯上,以一个很慢的速度。开门的声音,由轻轻关门终结。
江莺拉上窗帘,站起来关掉灯,躺在床上。
“小狗,我躺下了。”
手机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啪哒一下,应该是关灯了,紧接着就是一个人倒在床上的声音,那动静就好像是把自己扔了上去。
然后,她听见他说:“我躺下了。”
音调暗哑,听得她心里堵。
江莺用气音嗯了一下:“那睡觉吧。”
“好。”
这一次电话那头,李北没有停顿地开口。
江莺注视着没有光亮的房间,没有去问他怎么了,只是很小声地说:“小狗,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想,好好睡一觉。”
“好。”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事情可以让李北一秒天堂一秒地狱。
除了她,就只有一个人。
江莺手指戳着手心,心疼在无声蔓延,嗓音变得低低哑哑。
“晚安,小狗。”
“晚安,小鸟。”
不再对话,电话里除了电流与白噪音,只剩下她与他的呼吸。
夜漫长,江莺一直在关注手机那头的动静。
不知不觉地缓坠下眼皮,她慢慢地陷入沉睡,呼吸声逐渐平稳。
暗室无灯,隐隐传来楼下的说话声与音乐声。
李北掀开眼,缝隙透进来光亮,一圈一圈地晕开淡色,渡在他的下半张脸上,衬得皮肤白不太正常,唇色苍冰无血色,沉闷的孤寂散开。
他安静聆听着耳侧声筒里的呼吸声。
鸦睫乌眸中的暗色浓郁伸展开,仿佛有无数只手在拉着他下陷。
李北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往旁边,摸索到耳机带上,将手机抱进怀里,似乎是抱到了江莺,痴迷般露出迷离疯魔的神色,缓缓地闭上眼,将万念的欲恶压进心底。
凌晨五点,江莺被忘记调整的闹钟吵醒。
屋内一片浓黑,她下意识拿起手机,刺眼的白光涌来,不自觉闭上眼适应几秒,煽动几下眼睫,看着刚刚断掉的电话,心里晃一下,涩的发疼,手指轻点开微信,要给李北发信息。
刚打出来一个“闹”字,李北的视频电话就打过来。
江莺按下接听,入眼是模糊的暗。
安静中,声筒里是薄重的呼吸,画面上忽闪着白噪点。
隔着无任何光线的环境,只有她与他的一个朦胧的轮廓。谁也看不清谁,谁也没有开口,却都知道彼此再看对方。
过了十多分钟,手机提示没电。
江莺慢吞吞地探手出去摸到充电器,手机震了一下,表示冲上了。
世界很安静,还在苏醒期间。
“小狗,”江莺很轻的开口唤他。
那边镜头晃了一下,传来含着许久未说话的黏糊低哑的一声:“汪。”
江莺嗯了一下,没再开口。
又过了一会儿,李北的镜头又抖动几下,往上移动许多。
碰到了一些铁质盒子,是他戒烟吃的薄荷糖。
他现在应该是靠墙坐着了。
江莺想。
对面镜头稳定下来,江莺握紧了手机,听到李北非常轻的唤了她的名字一声。
如果呼吸再重一些,她可能就听不见了。
“我在。”
“我做了很长的梦。”
“嗯,你都梦见什么了?”
江莺凑近屏幕,试图看清楚对面的人,却只能听见他的声音。
“我梦见你不要我了。”
“梦见我妈哭着问我,小北,你为什么不去报警,为什么不知道救我。”
“梦见奶奶问我,小北,你为什么放学不早点回家。”
隔着声筒的冷感嗓音仿佛蒙上一层看不见的薄雾,在空中飘着,又好似是往常那一颗藏起来的砂糖碎开,一点一点磨砺着他的嗓子,强迫着他发出声音。
江莺感觉,她如果不用力的抓住他,他就会消失。
心剧烈跳了几下,继而疼得发麻。
有人背着内疚走得步步艰辛,有人踩着人命不知悔改。
这一秒,江莺发现文字、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的眸底浮起水雾,深吸一口气,疏解闷在心口的压迫感,努力地放缓音调:“小狗,我不会不要你。妈妈不会怪你,奶奶更不会怪你。她们比任何一个人都爱你,我更不会不爱你。”
那边没有声音,连呼吸声都变得孱弱不堪。
红满布眼睛,江莺下巴微颤,欲再说些什么,听到压抑的啜泣。
江莺抬起手挡住眼睛,真的好想去抱抱他。
她没有再说话,而是安静地陪他慢慢地度过这一段黑暗无尽头的痛苦。
过了很久,久到天色蒙蒙亮,落入满城市的白。
“小鸟,早。”
李北说话的鼻音很重,腔调恢复淡漠,却让江莺的心安静下来。
她说:“小狗,早。”
顿了顿,江莺又说:“李北,只要人心中有爱,就会变得所向披靡。”
他沉默了片刻,问她:“江莺,爱你算吗。”
细碎的光偷溜进门缝,江莺的眸底又烫了起来,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静:“算,怎么不算。”
挂了视频,她坐起来,拉开窗帘。
冷灰白的光折射进来,停渡在她细白的脸上,小绒毛都清晰可见。
江莺凝视着远方的天际,手指捻紧颈上的莫比乌斯环戒。
她知道。
她与他之间,不仅有沸腾的爱意,还有长满苔藓开出花的绝望。
腊月二十九上午,下了一晚上的大雪在九点停止,寒风凛冽,万物休眠。而江城的年味在只有冬季开的花泥早市上是最浓郁的地方,江婉瑜提议带她们去转转。江莺以高考在即,学习为重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