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北——孟书【完结】
时间:2023-11-04 23:10:51

  路过后街,她下意识看了一眼。
  灰暗的天空,湿漉漉的地面,一棵梧桐树下,少年没戴帽子,手揣在兜里,眼神冷寂的瞥她一眼。
  江莺顾不上李北,在迟到前一秒赶到班里。
  一进去,她就感觉到不对劲,以往他们都只是看好戏,等待接下来的发展,而今天,带着审视、疑惑、好奇,以及嘲讽、厌恶。
  校园里朗朗读书声,班里的白织灯亮得刺眼,江莺垂着头往座位上走,差一个位置的时候,前桌的男生故意的伸出一只脚挡住她的去路,眼神下流的打量她。
  江莺脸微白,有点反胃,抬脚跨过去,坐在椅子上,身体发冷,呼吸困难。
  坐在她后面的周莹莹抬眼,板着脸拿起一份作文大赛的报纸卷了一下,敲敲江莺的肩膀。
  江莺僵了一下,回头看她。
  周莹莹说:“你的作文上报纸了,班主任让我带给你。”
  江莺沉默了一下接过:“谢谢。”
  抻开报纸,一片灰色黑字上,贴着一张蓝色便利贴,上面写着:他们说你跟后街小混混不清不楚,还贴了一张照片,在上课前撕掉了。
  江莺微微一怔,视线凝在便利贴上,眼底有些烫,许久,撕下便利贴揉成一团,悄无声息的顺着手心一点一点掖进袖子里。
  流言就像是长了眼睛一样,躲在暗处观察着敌人。
  没人问,没人说,就像湖面无声的波澜。只是当江莺站在某一处地方,就会引来无数的视线。她们在窃窃私语,在用眼神打探。
  江莺能感觉到这些行为变成如有实质的利刃,安静的没入身体。
  比被打一顿还难受千倍,万倍。
  周四下午第一节 课是体育课,原定室外,因暴风雨被改为室内,这是一节难得的休息课,没有老师插手,没有额外的作业,是高三生的狂欢。
  占用的上课地点是学校的大会堂,平时用来开会或者元旦这类节日的地点。巨大的空间,原木色木质地板,划痕年久,顶上吊着灯,表演台立在不远处,红色的帷幕落下。
  在场的不止他们一个班,还有其他班,不远处参加周六篮球比赛的校队借着这个避风的机会在研究战术,时不时运几下球,球鞋的底子划出刺耳的声音。
  江莺站在队伍的末位,低垂着头,安静的似不存在。
  年轻的体育老师站在队伍前方言辞慷慨,让课代表带着先跑几圈热热身,排解一下高考的压迫感,引来一阵哀嚎痛呼。
  “老师,身体不方便,不能跑步,”许霓懒洋洋的声音打破了嘈杂声音。
  体育老师摆摆手,她去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托着下巴看向女生队最后一个位置。
  江莺抬了一下眼,看向正前方。高三一八班的体育课代表杨帆是他们班最高的一个男生,要走体育特长生的方向,喊了一声预备,带着大家开始跑步。
  一开始,队伍的维持很整齐,在快第六圈的那几秒钟,队伍逐渐分散凌乱起来。
  末尾的江莺的步伐不快不慢,维持着稳定呼吸,脸腮附着一层薄薄的红,刘海被汗浸湿,几缕贴在额头上,眸子又明又亮,嗓子有点发干。
  前头的女生突然停住脚步,江莺顿了一下,正要减速,身后就传来一阵冲击力极强的力度,脚腕一歪,刺痛横生,身体无法控制的往前趔趄,倒在了地上,由于地面滑动的惯力,身体呲出去了一段距离。
  一颗篮球慢悠悠的滚到她的眼前,江莺疼红了眼,侧绻在地上,马尾散过来,让她看不清头顶的光影,模糊视线里看见体育老师慌慌张张地跑过来,紧张的询问她的情况,不停地问能不能站起来。
  罪魁祸首陈年慢悠悠地走过来,弯下腰,笑得毫无歉意:“不好意思啊,刚才没控制住力道,你没事吧?需不需要去医务室?”
  江莺被人七手八脚的扶起来,抬起眼,对上陈年阴森的眼神。
  沉默了一会儿,她说:“我没事,去旁边坐一会儿休息一下就行。”
  体育老师不放心的再三询问,江莺低着头,声音小幅度的挤出嗓子眼,一遍又一遍的表示没事儿,在无数的目光里一拐一瘸的走到无人的角落坐下,手心呲红一片,冒出血痕,火辣辣地疼,鼻子酸涩的不停。
  忍了很久,江莺才平复情绪,朝聚集的人群看去,每一个同龄人似乎都比她做得好。几个男生聚集在一起,鼓掌放肆大笑,其他人运球突破,女生三三两两结伴,讨论着谁比较帅,什么衣服好看。
  一节课四十五分钟,下课铃声响起,关闭的门打开,陆陆续续有人向外走。
  江莺眼眸晦涩一片,跟随着人群慢吞吞的挪。
  风很大,吹得潮湿往她的骨头缝里钻个不停,身体每一处都泛着寒。
  刚走到班级门口,几个男生站在讲台上,老师讲课的麦还在桌子上,其中一个高三留级的男生拿起来,对着江莺唱「八连杀」。
  这是一首好几年前的歌,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在班里疯狂流传。
  江莺白着脸,僵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其他人捂着嘴偷笑,坐在位置上视线撇着江莺。
  羞耻难堪在此刻到达极点,江莺脸发白,狠狠地攥紧手,缓慢的走进班级里,无视所有人的视线坐在位置上,桌子表面被用圆规刻出来三个字——哈鞭妹。
  她的新外号。
  江莺眼睫微颤,眼尾泛红,从笔袋里拿出圆规,一点一点的抹掉那三个字,痕迹一次比一次深,动作一次比一次快。
  上课铃打响,英语老师站在讲台上讲了什么,江莺一个字都没有听清楚,耳朵里轰鸣作响,冲的后脑勺抽着疼,手不由自主地发抖。
  没等到晚自习,第三节 物理课下课,江莺就罕见找班主任的请了假,拿着假条迎着冷风飞快往校外走,在门卫处签了名字,抬脚往外跑,嗓子里涩疼。
  校服被风吹的鼓起来,江莺站在路边,茫然无措地望着呼啸而过的车辆,脚步匆匆的行人,蒙蒙细雨悄无声息的落下,暗疮在角落里生长。
  根本没有地方去。
  江莺握紧书包带,抿了一下嘴,往后街走,那有一家特别好吃的麻辣烫店。
  很久之前,她曾吃过一次。
  “好记麻辣烫”在后街一家“蓝天网吧”的二楼,走道里停着歪歪扭扭的自行车,墙壁上白色乳胶漆脱落不少,露出灰色的墙体,上头贴着各种各样的小广告。
  拐进去,一股潮湿又阴冷的味道钻进呼吸间,江莺皱了一下眉头,有些迟疑,来这里吃饭的决定是否正确,可来都来了。
  走了一层台阶,“好记麻辣烫”出现。
  江莺推开玻璃门,麻辣的味道驱散那股浓浓的腐败味,视线扫了一圈,玻璃冰菜柜安静靠墙,与摆满饮料的冰箱并齐,空白的墙面贴着饮料海报,掩盖着灰败,六张木桌子三张一排,配着四张圆椅子,白织灯开着,没有一个客人,老板娘坐在柜台后的椅子上昏昏欲睡。
  拿起一个透明盆盆,江莺捡了爱吃的食物,递给打着哈欠的老板娘,说:“麻辣味儿,谢谢。”
  老板娘看了她一眼:“不上课啊?”
  江莺抿嘴:“一会上。”
  “一共二十一块五。”
  老板娘又看她一眼,端着盆盆往后厨走。这里小姑娘来的不少,都是逃课请假的小姑娘,但头一次见不化妆穿着整齐校服来的小姑娘,怪稀奇。
  结完账,江莺挑了一个角楼坐下。
  刚坐下,手机就嗡嗡响,江莺掏出来一看,琥珀绿的眼睛蓦地一缩,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备注:姑姑。
  她没有接,一动不动地看着屏幕黑下去,直到对方打到第三个的电话。
  江莺才按下接通,低着声音:“姑姑。”
  那边女人的声音温柔:“莺莺,你们班主任给我打电话,说你生病请假了,是不是变天没及时加被子?严重吗?需要姑姑过去吗?”
  江莺手指扣着桌上的倒刺,上面有一层看不见的油,怎么擦都擦不掉,声音缓缓:“不用了,我没什么事,只是有点感冒,吃点药休息一下就好。”
  “好,那有什么事给姑姑打电话,”那边顿了一下说,“还是等姑姑给你打吧。”
  江莺没说什么,轻声“嗯”了一下。
  挂了电话,江莺眼睛里蒙了一层灰色的纱,雾蒙蒙的一片,盯着桌子上的倒刺与油发愣。
  突兀的,楼上“蓝天网吧”下来许多人,脚步声凌乱,停在麻辣烫门口的台阶上,说话声听上去年纪都不大,在讨论英雄联盟中的游戏人物和吐槽赛季比赛,不知道谁喊一声:“北哥,一起去好记吃麻辣烫吧,感觉有几天没吃了,行不行啊?”
  说话声静了一下,少年无波动的好像裹着砂糖的声音响起:“随便。”
第11章 Chapter 11
  江莺从周二早上开始就没再见过李北,不清楚他的生活轨迹,可能就只是偶尔回来,把江北殡仪馆当作一个临时栖息地。
  但,她为什么每一次特殊时期都会碰见李北。每一次都在不同情况下,尴尬又难受的遇见他。
  江莺急促地环视一圈,除了正门,没有出去的办法,恰好老板娘端着她的麻辣烫走过来,深深叹口气,只能换了一个方向坐,背对着正门。
  玻璃门被用力的推开,安静的房间变得喧嚷,少年们的声音此起彼伏,推搡着调笑。
  江莺安静的吃着麻辣烫,果然,竹竿是最沉默的一个。
  “北哥,你跟孙柏怎么了?”兀的,不知道哪个人突然问了一句。
  说话声瞬间消弥,气氛变得有些凝固。
  江莺掀了下睫毛,咽下嘴里的蟹柳,筷子无意识地搅动着汤水。
  李北懒散地垂下眸,视线往角落里的位置觑了眼,微微眯一下眼睛,脚勾了一下椅子坐下,双腿自然撑开,手揣在兜里,无波无动地回了句:“没怎么。”
  “哎哎哎,别他妈问了,你们都不饿是不是,老子熬一晚上了,瞎bb啥呢,”气氛有点尴尬,有人出来打圆场,踹了一脚多嘴的那人,“快点选!一会还得吊那几个傻逼,非得给他们打服了不行。”
  不怎么大的空间再次热闹起来,江莺提起来的心落下,吃饭的速度提快。
  老板娘接过他们的盆盆,称了一下,说:“一共八十五,给你们抹个零,给八十就行。”
  “谢了,老板娘,”少年笑嘻嘻地说,“果然是人美心善。”
  老板娘笑得眼角细纹皱成一团,端着盆盆往里走,还不忘问一句:“是在店里吃,还是给做好了你们送上去?”
  李北突然出声:“送上去。”
  刚刚发问的那个不高不矮的白发少年顶着张娃娃脸,满脸问号:“哎?不是说透气吗?”
  “在哪吃不是吃,”旁边一高个寸头少年抬手给了他背上一拳,“小白,你打游戏打傻了是不是,话怎么这么多,赶紧去点个奶茶喝喝,堵住你的嘴。”
  李北发丝下的眼眸在角楼里的纤细背影上停顿几秒,若无其事地低头玩手机。
  麻辣烫店里闹腾了一会儿,老板娘进去煮,一行人推搡着出去,往楼上走,嘴里不停地骂着赛季上遇见的傻逼玩意儿。
  江莺松了口气,还好没被认出来。
  不然她都不知道怎么说,难不成说我被孤立针对了很难受所以受不了请假了。
  明明再忍忍就过去了,明年就高考了。
  江莺沉默地掉了会儿眼泪,细白的手指抓出一张抽纸,胡乱擦了擦眼角,把桌子上的垃圾扔进垃圾桶里,背着包低着头朝外走。
  一扯开玻璃门,冷风见缝插针,带着粘稠的湿冷,江莺缩了一下脖子,小心地关上门,一转身,眼前出现一双黑色的匡威帆布鞋。
  见过好几次,都是同一个人在穿。
  “……”
  江莺抬眸,顿住。
  不怎么明亮的光里,李北随意地倚靠在铁锈栏杆拐角的位置,单手插在卫衣外套兜里,另外一只手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烟,灰白色的烟融进冷稠的空气中,燃起一股淡淡的尼古丁味,听到开门声音,微偏着头,眼眸清冷,毫不惊讶,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
  四目相对,一时无言。江莺费力的扯着嘴角尴尬地笑了下:“嗨,好巧。”
  李北没说话,只是半垂着眸子,冷冽至极。
  江莺等了等,竹竿一直没讲话,手不自觉地攀着书包带收紧,蠕动几下嘴唇,小声说:“我先走了,拜拜。”
  李北还是没动,缓缓地收回视线,又吸了口烟。
  江莺懂了,是巧合,李北没认出来她,只是从楼上下来透口气,吸支烟罢了。
  想明白了,江莺抬脚要下楼,背上的书包带子被不轻不重的拉住。
  她回头,对上李北冷透了的眼睛。
  李北视线定在她的手上,低声问:“受伤了?”
  江莺下意识缩手,回了句:“没有。”
  李北没接话,只是看着她,一丝多余的神情都没有,冷漠又劣化。
  半响,江莺有点搞不明白,尝试着往前走了一下,却被一股猛然的力道往后扯,下一刻,一只冰凉的手拽住她的手腕,往楼上走。
  江莺皱眉,这竹竿发什么疯?
  “李,李北,你干嘛?”江莺小小声问。
  少年没回她,只是拉着她往前走,到了蓝天网吧门口,拉着她走进去。
  昏暗,充斥着烟味,电脑屏幕的光幽幽散去。
  李北的动作不重,但他的几个朋友都在,所以他们一进来,江莺就感到好几道注视过来的视线。
  角落里一个躺在躺椅上穿着黑夹克的年轻男人睡眼朦胧,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看到李北和她,挑了一下眉,问:“女朋友?”
  “不是,”李北说:“愧哥,药箱借我一下。”
  宋愧点头:“在老地方。”
  李北拉着江莺往相反的方向走,那是两排单独包间,挂着黑色帘子,能听到噼里啪啦的键盘声,以及气到至极的咒骂声。
  停在最后的小包间,李北掀开帘子,遮住的玻璃门露出来,往里一推,是一间打通两个包间的休息室,墙体刷成黑色,扯着暖黄色的吊灯,贴着女团海报,靠墙的位置有一个折叠床,另外一侧摆放着一个小冰箱和一个衣架,其他都是一些杂物,乱七八糟的杂志堆在地上。
  李北偏头垂眸:“先坐那。”
  江莺抿了一下唇,放弃挣扎,慢吞吞走进来,坐在折叠床上,看着李北弯腰从小冰箱死角的位置拿出来一个白色药箱。
  休息室空间不大,李北身高腿长,随便一动都显得十分挤洽,蹲在江莺的跟前,把药箱放在地上,向她伸手,嗓音干冷:“手。”
  少年身上有股淡淡的肥皂香,参杂着烟味儿和薄荷,又浓又淡。
  江莺缓慢地煽动睫毛,琥珀绿的眸子格外明亮,对着那双风情冷眼,胭脂红的嘴唇轻抿了一下:“那个,我可以自己来,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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