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邬阳的话仍盘桓在谢临耳边,他下意识退后,避开了谢泽的手。
谢泽声音陡然尖利:“谢临!我是你亲弟弟!从小到大你拥有傲人的天赋,父亲偏宠你,所有人都只看得到你,我不过是想要得到认可,我有什么错!如今,你连救我一命都不肯,算什么兄长!”
谢临脑中突然钝痛,他捂住头,又退后了三步。
邬阳在此时走到了谢泽身边,她缓缓俯身,发丝从身侧垂落,谢泽爬着退后,看着邬阳的面上是极致的恐惧。
邬阳倏地笑开,眼尾轻轻上扬,眼底是一片冰冷。
“你没错?”她嗤笑出声,“也是,想来如今你如何想的,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话音刚落,邬阳的手洞穿了的谢泽的腹部,鲜血浸润了这一方的阵盘。阵法流转的间隙都透着血色。
谢临被谢泽的惨叫唤回了思绪,他瞳孔微缩,立时来到谢泽身前,邬阳看着到眼前的谢临,将手慢条斯理地从谢泽腹部抽出,又是一阵鲜血涌出。
“谢临,你明明也不想救你的弟弟,如今这般做给谁看?你若当他做弟弟,在谢泽被忽视的时候你就该花些心思,何至于让他执念至此。”
谢临急忙给谢泽喂下一枚丹药,看着邬阳遍布血液的手脑中又是一阵钝痛。
他晃了晃头急急移开了视线,又接着抖着手给谢泽止血:“我不是,我没有,我一心炼丹,父亲也是这般说的……”
谢泽瞳孔逐渐涣散,生机已无。邬阳陡然觉得无趣,她站起身,引出金乌火将手上的血液焚烧殆尽,视线直直落在阵法中央的家主令上。
华琚闪身来到邬阳身侧:“阿阳。”声音里带着不安。
邬阳轻轻应声:“嗯。”
跳动的金乌火明明灭灭,周遭的温度都上升了些。眼前的阵法不断旋转着,像是在叫嚣着什么。
邬阳面色一凝,眉宇间展现厉色,她将手深入金乌火里,金乌火倏地放大将她全身覆盖,她的身形完全覆盖在金乌火的灼烧下。
下一刻,她飞身上前,在这不算明亮的山洞里如同一抹耀阳,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投入了阵法中。
“阿阳!”
华琚伸手去抓,只一片衣角从手心轻轻划过,他什么也抓不到,他再次想上前,金乌火落在他脚下,阻止的意味不言而喻。
他于是不再向前,华琚永远不会阻止邬阳想要做的任何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场下所有人包括转醒的言诗诗都下意识将视线凝滞在上空那名浴火的人身上。
无数阵线上前想要缠绕她,捆住她,撕碎她,最终被金乌火燃烧殆尽,她的的魂体从发丝开始一点点变得透明直到蔓延到脚尖,而那双眼眸中只剩下将要脱离牢笼的家主令。
金乌火是这世间最耀眼的火,能燃烧一切。容不下一点沙子。邬家人是这世间最具神性的人,能宽宥所有。
可邬阳不同,所以她要燃烧神魂,要将这利用侮辱了邬氏的阵法全然烧尽,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也要整个无殊门分崩离析,让所有人都付出应有的代价。
当邬阳握住家主令的那一刻,家主令迸发前所未有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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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即便如此,邬氏百余人,也再也回不来了。
邬阳轻轻闭上眼,魂体无泪,邬阳也不会轻易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神魂消耗过多,一阵阵空虚从身体内涌上,金乌火将最后一道阵线烧尽时回到了邬阳体内,邬阳从上空落下,她甚至没有多余的灵力支撑自己。
华琚飞身向前将邬阳接在怀里,他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不住。
“阿阳,这是至少三位化神期一同缔结的术法,我能帮你的。”
你怎么能一个人去。
邬阳咳了咳,从华琚怀里离开,魂体的虚弱带来一阵阵眩晕:“我可以。”
华琚看着顿时空了的手上,垂着眼眸。说到底,还是因为不想欠他的。
阿阳,你能利用那么多人,为什么不能利用利用我,我是甘愿的。
阵法的动静太大,远处有破空声传来,是无殊门众人察觉而来。言诗诗不知发生了什么,急急走到邬阳身侧:“邬姐姐,你还好吗?”
邬阳摸了摸言诗诗的头示意自己没事,她拿出一枚空间卷轴放在言诗诗手里:“这是谢泽身上搜来的,如今你灵根已然交换完毕,可以走了。”
言诗诗不肯接:“邬姐姐,我应该留下帮你。”
邬阳笑开:“我不会死的,诗诗先走。”
谢临站在不远处,他面色惨白,声音微弱:“诗诗,是你吗?”
言诗诗没有看谢临,灵根拿回时记忆回笼,当时她好不容易逃出来意外到了谢临的院子,谢临和善,她以为得救,却不曾想是他亲手将她交给了他父亲。
是他亲手将她送进了炼狱。换灵根之后挣扎着努力活下来的痛她始终记得。
谢临不知情,可她依然有怨。
“谢公子,我的灵根已然换回,您遭遇丧亲之痛我也算直接缘由,此前你将我送走的事我也不记恨了,往后我们便是陌路人。”
此话入耳,谢临脑中又是一阵钝痛,剧痛始终不得缓解,他跪在地上,双手不断捶自己的头。
此时破空声传来,邬阳眸色一凝,勉力撑起一道术法按在言诗诗身上隐匿了言诗诗的气息,随后带着言诗诗躲在暗处,华琚紧随其后。
阵法或与无殊门门主息息相关,阵法一碎,他立时察觉,便分身前来查看。
被焚烧殆尽的阵法,消失的邬氏之物,不知生死的次子,跪坐在地上神情痛苦的长子。
无论哪一个都让他目眦欲裂。
“临儿——”
他俯身落在谢临身前,伸手去触碰谢临,谢临察觉抬眸发现是自己的父亲,邬阳说过的话又浮现于脑海,他倏地避开自己父亲的手。
无殊门门主心如刀割:“临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你们——”
再多的话他不忍说出口。
谢临喘着粗气,极力克制着脑中的钝痛,他没有回这话:“父亲与弟弟是不是一直在做换灵根的勾当,我半年前交给你的凡人姑娘,你是不是拿去与弟弟换了灵根。”
无殊门门主被问在了原地,他的表情僵在了面上,一瞬间如同身处冰窖。
临儿,都知道了。
无殊门门主没有回话,谢临已然明白了所有,他突然不明白这一切有什么意义,所有人都瞒着他,要他享受在虚假的荣华里。
他的弟弟恨他,他从来不知,他的父亲骗他,他从未察觉,他喜欢的姑娘怨他,他不能辩解分毫。
他总觉得修道者行事需得不愧于心,他也一直以为他是如此做的。
如今却觉得,从前活了二十载,如同白活。
他站起身往外走,面上已然麻木,随着步伐,他身上不断有灵光浮现又散去,修炼二十载的修为一点点下降。
到门口时,他已然成为了凡人,那一刻,脑中的剧痛陡然消失。
原来头痛不是因为其他,是他的道心碎了,识海动荡。
也是他应得的。
第32章 32剥夺(十三)
无殊门门主面色一变, 他走向前:“临儿!你的修为,怎会如此?是谁?到底是谁?”
谢临脚步一顿,这个时候竟然还将过错放在别人身上, 一切都是假的,他到了今日才发恍然大悟。
庄周梦蝶, 蝶梦庄周, 他才是那个梦中人。
他没有回头,从前一直挺直着腰的少年在此时有些佝偻,像是一瞬间背负了千万斤重。
“事有因果, 我们是血亲, 你与弟弟做下的恶, 用我这几十年的修为和全部的性命去偿还, 也不能够。”
他顿了顿, 最终将这句话说出:“我们一整个无殊门去还, 也不能够。”
无殊门门主愤怒至极:“临儿!你自己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无殊门有今日地位全靠为父一人筹谋, 你天赋卓然, 整个无殊门都对你报以厚望, 你怎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谢临扯动了嘴角,是一个极尽嘲讽的笑, 不可笑吗?
真的很可笑。
他迈出了步伐,从前觉得这里无限好,是他修道路上无论走多远都会回来的地方, 如今却觉得这里如此恶心。四海八荒, 竟没有他的容身之所,而他要去哪里, 才能赎下这深重的罪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无殊门门主气极,灵力跟随内心由他体内荡开, 躲在暗处的邬阳面色一变,距离太近了,躲不了了。
她只来得及将言诗诗倏地推出门口,灵力传音入耳:“出去后立即离开。”
言诗诗圆圆的眼眸微缩,她口中的话还来不及说出,便被推了出来,身上还印着邬阳又加了一层的隐匿术法。
灵力的威压极强,华琚闪身站在邬阳身前,鬼气弥漫着将两人覆盖。
无殊门门主察觉气息倏地转头,从前总是和蔼的面容覆盖上愤怒的那一刻极为可怖。
“莫不是你们两位小儿毁我阵法,杀我次子,废我长子?”
邬阳的身形忽明忽暗,魂体过于虚弱,便是伪身,也不能再支撑实体,她面上的苍白将眼眸衬得极黑。
“谢门主不问我们是谁?”
无殊门门主灵力压过来:“管你们是谁,我无殊门百年基业,岂是你们两位小儿可随意践踏?”
华琚手轻轻上扬,鬼气霎时间压过去与无殊门门主的灵力对上,将灵力全然粉碎,又以碾压一切的气势朝着无殊门门主袭去。
无殊门门主以灵力墙堪堪挡住,他眸色一凝:“你是鬼修。”
鬼修神秘,他身为丹修,战斗不及,沉思一瞬,他翻手将一枚药丸扬至上空,红色的烟火在此处升起,是无殊门最紧急的信号,凡是看到此烟者,无殊门众人无论在做什么,在干什么,皆要来此聚集。
邬阳手中的家主令微微发烫,她凝视着这烟不语,是的,无殊门除了谢临,还有无数人,她一人自然是不及。
下一秒她左手翻转,两道图纹闪着红光,其中禁锢着两片碎魂,是张李两家嫡子的命魂,是她早早留下。
邬阳右手双指并拢,以左手手臂为始,倏地向下,划到左手指尖时两片命魂从掌心落至上空,手腕翻转一道新的图纹落下将这两道命魂打在已经没了气息的谢泽身上。
图纹隐匿在谢泽身上的那一瞬,邬阳猛地弯了背脊,灵魂深处传来的疼痛不同于□□,是连指尖都控制不住蜷缩的疼。
她已经透支太多了。
华琚急忙将邬阳环住,他什么也顾不上就要将自己的灵魂力量通过两人相握的手传递过去。
邬阳碰了碰华琚的指尖:“没用的。”
灵魂力量不互通,这是天地法则。
华琚愣了愣,将邬阳凑过来的指尖握进手里,从前一直温热的手在此刻是这样的冰凉。他什么也说不出,什么话在此刻都显得如此无力。
如同他一样。
这一套行云流水术法,速度快,术法更是上上乘,无殊门门主脑中下意识回想起那一群人,也是这般指尖飞扬便是术法瞬时落下。
只有他们可以。
他恍然想起他忽视了什么,他一直忽视了此人的目的,人没有无缘无故的举动。阵法的阵心是邬氏家主令,换灵根的本质也是邬是家主令,邬氏……
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从心底扬起,他不可抑制地出声:“你是邬家人?”
邬阳抬眸,直视无殊门门主的眼眸:“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明明眼前的人已经穷途末路,而他也已然化神期,为什么这一刻仍然惧意从心底涌上,邬家人,为何总是如此生生不息,如同噩梦一般。
不对,不可能,那些人早就死了,死绝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他是无殊门门主化神修为,他有什么怕的。
无殊门门主重新正色:“邬氏百余人早就死绝了,你断不可能是什么邬家人。”
时间拖延的这一刻,命魂已经融入了谢泽的身体。
邬阳很是虚弱的面容上重新扯动了嘴角,黑白分明的眼眸带着渗人的气势。
“看谢门主这般模样,你无殊门不冤。”
下一瞬几道身影落下,是张李两家姗姗来迟的家主,身后跟着张睿李妍与一干组内高手。
上首的张家主面色狠厉:“原是你无殊门贼喊捉贼,我张家与你无殊门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我儿子!”
无殊门门主面色一变:“怎么可能,不是我无殊门做过的事情,我无殊门断不会承认。”
却看见张李两家手中不断闪烁着的魂灯指向了没有气息的谢泽,魂灯可指引残魂,大家族的公子若是身死,命魂有几率留在仇人身上,以便族人为之报仇。
怎么可能?他蓦然想起邬阳那一套术法,是她!是方才那两人!大意了,他接连丧失两子心绪大动,又被那女修的术法一骇,竟忽略了如此重要的事情。
无殊门门主指向此前邬阳两人站的地方:“是这两人!还请两位家主明鉴,我无殊门再蠢也不至于在我的地界杀了两位家主的爱子。”
张家主与李家主将视线转过去时,两人更是震怒,李家主手执细剑向无殊门门主袭去:“杀我儿不成,如今还要胡诌,你们无殊门当我李家无人不成!”
无殊门门主狼狈避开这剑,躲避见他匆匆回眸,那里,已经没有了那两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