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阳深吸一口气,从华琚的怀里出来,看着华琚的面容时却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
华琚的声音几乎低到了谷底:“阿阳,这是第三次了,是我做错了什么吗,如此遭阿阳厌弃。”
邬阳神色一慌,急忙开口:“没有的,我没有厌弃你,华琚,我真的没有厌弃你。”
慌乱中她看到了华琚胸口的灭魂钉,更多的话又一次生生止在喉头。
一点说服力也没有,人方才不顾一切救了她的命,现在她就要将人扔下,她算什么东西?
邬阳垂下眼眸,几瞬之后她眸色一定,再次抬头时她已经不敢再看华琚的眼睛,她将其中一片邬氏家主令塞到华琚手中。
“对不起华琚,我一定要去。这是我邬氏家主令,是邬氏如今剩下最后的物件,也是我身上我最最重要的东西。我将它放在你这里。”
邬阳压着心底的情绪一点点离开华琚的怀抱。
“等天乩阁事了,我便来寻你,是我对不起你,华琚,我,我真的没有办法,到时候我一定会给你一个答案。如果可以,你,你能不能等一等我?”
这是她邬阳,能迈出的最大一步。她没有等华琚的回复便转身离去,因为她知道,她应是等不到回复了。
她将人辜负到这个地步,还提如此过分的要求,实在是强人所难,往后的岁月里,她或许再也遇不到这样一位少年了。
如此热烈,一往无前喜欢着她的少年。
是她不好,她本也不配。
一阵眩晕再次传来,是身体一次又一次的预警,邬阳竭力走到传送阵前,传送阵旁边有一道毁灭术法明明灭灭,再晚一刻,传送阵将直接倾覆。
华琚被灭魂钉钉在墙上的场景仍挥之不去,邬阳晃了晃头,咬咬牙,将一道带着血的图纹印在传送阵上,传送阵上灵光一闪,下一瞬此处已经没有了邬阳的身影。
而邬阳不知道的是,在邬阳离去的这一刻,被留下的华琚神色空洞,他缓缓握住握住灭魂钉,一点一点将灭魂钉生生从胸膛拔出。
鲜血溅了三尺。
而苍白着脸的华琚面上麻木着,没有因为疼痛有一点变化,他全然不顾不断涌出鲜血的口子,只一步一步朝着传送阵的方向走。
在华琚倒下的那一瞬,他仍然看着邬阳离去的方向,他接过邬阳眼泪的手始终微微蜷缩着,没有沾染上一点血液。
有一块残缺的玉牌随着他的倒下滑落在一旁,那是一块沾满了血液的玉牌,沾染了阿阳的血液,属于阿阳的玉牌。
华琚将要闭上的双眼陡然睁开,他一点点将手伸过去,将这枚残缺的玉牌紧紧握在手心,又一点点放在胸口的位置。
阿阳,你知道灭魂钉钉入有多疼吗,将灭魂钉拔出又有多疼吗?
可这些的疼痛,都不及你将我丢下的那一刻疼。
——
言诗诗原本消失的地方灵光一闪,一老一少出现在此处,入目是一片血红。
言诗诗手中捏着赤绫,神色很是慌乱:“邬姐姐呢?邬姐姐受了这么重的伤,她去了哪里?”
言老扫视一番,一道血红的身影入眼,他匆匆走过去,用灵力将那倒地的少年扶起,扶起的那一刻又是大片的血液流出。
他神色一凝,数十道道法落在这道口子上,跟随上来的言诗诗下意识捂住微张的嘴唇。
“师尊,他竟然生生将灭魂钉拔了出来,他不要命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古往今来,没有人能在灭魂钉之下存活,也没有人能在被钉入灭魂钉的时候还能将灭魂钉生生拔出。
言老面色凝重,又是数十道道法落在这道口子上,才将将将血止住。
言老起手势不断推演,一刻之后,他推演的手停住:“邺都城主,怪不得能活下来。”
这世上能在灭魂钉下活下来的人,或许只有他了。
言诗诗疑惑:“师尊,邺都城主很厉害吗?”
言老摸了摸言诗诗的脑袋:“邺都城主是邺都的城主,一城之主你说厉害不厉害?”
言诗诗更疑惑了:“如果这位哥哥这么厉害,为什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言老晃了晃脑袋,起身,他运转灵力将华琚扶起,悬浮在身后,另一只手牵起言诗诗,向外走去:“我猜是为了情,情字一字,难解啊。”
言诗诗还是很着急:“师尊我们怎么这就要走了,邬姐姐都险些要死了,我们不去救她吗?”
言老敲了敲言诗诗的脑袋:“你邬姐姐可经不起你这么咒她,她是自己走的,还将这少年留给了我,她实在是会算,留了个大摊子给我,这少年得亏是遇到我,不然今日就交代在这里了。”
言诗诗更加不懂了:“师尊如何知晓的,诗诗就没有看出来。”
言老示意言诗诗看华琚的手,言诗诗看过去,只见一片残缺的邬氏家主令被华琚紧紧握在手里,就是身负重伤也没有松下一点力道。
她恍然大悟:“这是邬姐姐和那个坏人都很看重的东西,若是邬姐姐是被人带走的,这肯定也留不下。”
言老笑开:“对咯!”
言诗诗又有了新的疑惑:“可是师尊,这位哥哥是一直跟着邬姐姐的,我亲眼看见他还替邬姐姐挡下了灭魂钉,他受伤,邬姐姐将他留下给师尊诊治好像没问题啊,他为什么要自己将灭魂钉拔了?”
言老摸了摸言诗诗的脑袋:“所以才说情字一字,难解啊。说到情,为师还算到我们诗诗在这无殊门也有一段,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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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诗诗垂着眼眸,心底的难过升起如何也压不下去。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有些难过,好像还好不了,师尊,喜欢到底是什么?”
言老想到了什么,脑子里浮现了一名医修的模样,那人眼角带着狡黠,实在是鲜活。
“师尊也不知道,师尊只知晓,我们这一脉修道者,在情字一路上,向来是有缘无分,诗诗不明白,许是幸事。”
言诗诗点点头,便没有再问。
言诗诗看着手里的耷拉着的红绸,又看了一眼身后的华琚,想了又想,将红绸系在了华琚的手腕上。
她神情认真:“我虽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但也能知晓,这位哥哥喜欢邬姐姐,邬姐姐也喜欢这位哥哥。他们是两情相悦。
“所以等这位哥哥醒来时,他肯定会去找邬姐姐。”
所以邬姐姐的东西交给他,没毛病。
言老笑开:“诗诗说得对。”说罢将自己手里的那一块家主令也放进了少年的怀里。
他总归是会去找她的。
——
邬阳陷入了长久的沉寂之中,她受的伤太多,也太累了,闭上眼的这一刻时间变得格外长,她好像想起了被刻意尘封的一段记忆。
是她人生中为数不多的一段美好记忆,她突然有了肆意的父亲,温柔的母亲,不太会说话的哥哥,和一大群跟她同姓的可爱的人。
她从没经历过如此多的善意,让她几乎要忘了自己原本是谁。
幸福就是这样珍贵和上瘾,就算是偷来的,也让他如此沉醉。
她好像身处一个最平常不过的早晨,她的娘亲轻轻坐在她床边一声声唤着阿阳,让她醒来。她不想醒来,因为总觉得,一旦醒来,这一切都没有了。
偷盗者总是小心翼翼。于是她翻了个身又重新睡了过去。
又是一声声的呼喊,她不堪其扰,再次翻身过来,倏地将这一声呼唤听了个真切。
这是一声:“宿主!”
尘封的记忆陡然回笼,乍然失去的亲人,往后六年的蛰伏,不断找寻的未知仇人和不断进行着的艰难复仇,最后还有一个总是看着,笑得很好看的少年。
邬阳倏地睁开眼,入銥誮目是一个陌生的姑娘。她醒了,她此时应该在天乩阁。
那么此人,又是谁?
第34章 34天乩内乱(一)
是个看似只有筑基期的女修, 邬阳不着痕迹将人端详着,在感应到异常隐匿的术法时,眸色一凝。
隐匿修为的术法。
女修看了过来, 邬阳看着此人手中的灵药,缓缓展开一个温和的笑。
“是姑娘救了我吗?”
于菡将药瓶放在一侧, 没有直视邬阳的眼眸:“将这药吃了后你便离开吧。”
邬阳伸手将药瓶握在手里, 环顾四周,看陈设,只是普通外门弟子住所, 屋内没什么珍贵物件, 只窗边有一副看似普通却带着魂力波动的山水画。
在修仙界中, 魂力波动的法器不多见。
邬阳将药瓶打开闻了闻, 是普通的疗伤药。晃眼间邬阳又看见这女修打着破洞的衣袖。
此人身上穿的用的, 包括修炼资源, 都是最普通的外门弟子规格, 甚至比一般外门弟子还要寒碜些, 若不是她精通术法, 也察觉不出什么破绽,不是好拿捏的人。
如今局势不明, 她魂体有损,内伤未愈,灵力因术法伪身的副作用始终停滞着, 如同废人。只身出去, 若被毕开霁发觉……
只能铤而走险。
邬阳咳了咳,面色始终和缓:“姑娘我昏睡了多久?”
于菡声音有些怯怯:“你昏睡了七日, 我捡到你时你浑身浴血,几乎濒死, 我将你带回来,也没有对你诊治什么,只用了些普通的伤药,几乎是你自愈,所以不必谢我。天乩阁不留外人,我藏了你七日已然违反门规,你应该马上离开。”
还挺会装。
若是正常弟子,在看到身份不明又身受重伤的人时第一反应该是上报长老,再由长老做定夺。将人留下藏好又是怎么回事。
隐藏身份又披着最普通不过的外门的伪装,要做的事定不简单,冒着风险留下她,她不信会没有图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邬阳没有接这话,装作感兴趣的模样:“姑娘屋里的这画好看的紧。”
于菡猛地抬头,邬阳才发觉这人生得一副柔弱面容,只是眼眸灰蒙蒙的不见色彩,外貌才被人忽略。
“你见过这幅画?那你也见过画这副画的主人吗?”
邬阳收了神情,什么都可以作假,自然流露的情绪不会,她常常演很多情绪,对真正的情绪便格外敏感。
这人的声音中,带着绝望。她是负重前行的人。
邬阳的声音下意识放轻:“没有。这画的主人,对你很重要,是吗?”
不管这人是什么身份,什么目的,只有她就有用,那就能留下来,这人能藏她七日,自然也能藏她十七日。
于菡顿了顿,再启唇时声音已然恢复此前的怯懦:“抱歉,是我唐突了,你且走吧,我不过是外门弟子,留不下你。”
邬阳很有耐心:“姑娘这幅画有魂力波动,想来画的主人应不是什么普通人。”
于菡眸色一暗,没有回应,只保持着沉默。
邬阳缓缓笑开,虚弱不能减弱一丝她眼中的光:“我还在想,姑娘伪装修为莫不是为了这画这画的人?”
于菡顿时抬眸,眼眸里尽是厉色,她指尖向前,一道符在一瞬贴在邬阳身前。
这人竟是少见的符修,符修一门极看天赋,能入门便已经走在很多人前面。
“你看出了门道,便不能让你活着出去。”
身上未知的符没有让邬阳面上的神情有一点变化,始终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想来姑娘也能看的清晰,我身上的灵力停滞,多少修为也无处施展,你若要我的命,轻而易举,只是姑娘收留我分明有所求,如今又将我拒之门外,我疑惑的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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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阳恍然:“原是这个缘由,姑娘又怎知没有灵力的我能不能帮你?”
于菡下意识想要握拳,她声音冷然:“在修仙界,没有灵力你什么也做不了,你自顾不暇,如何帮我?”
邬阳垂着眼眸:“姑娘一开始是为何救下我?”
于菡看着邬阳身上的符,想来这人也是要死的,便是告诉她也无妨。
“你的出现,天乩阁深处的七星盘动了,我不知缘由,直觉你或许与七星盘有些关联,便留下了你。”
七星盘?这是何物?难道与家主令有关?
邬阳没有将疑惑表露:“原是如此。”
邬阳的模样太气定神闲,于菡忍不住多作猜想,莫不是真的有些渊源?七星盘于她而言非比寻常,多少年来都未曾有什么动静,七日前那是唯一一次波动。
若是此人真的有所关联……
她真的坚持太久了,一点突破她也不想放过。
于菡又将一道符打在邬阳身上,这道符篆方一贴上便很快隐匿,融入身体的那一瞬邬阳敏锐地察觉到身体的变化,有什么东西在气海蛰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