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病秧子夫君和离后——尾翘【完结】
时间:2023-11-05 23:13:16

  裴行阙偏头,要咳嗽,却没躲过梁和滟,她弯腰查看他情况,正巧凑到了他偏头的方向,四目相对间,她一双眼清凌凌的,不带什么情绪,眉头微皱,很专注地看他,抬手,要摸他额头。
  掩住唇的动作僵住,裴行阙几乎忘了自己要咳嗽,提上来的那一口气卡在一半,上不去、下不来,化作怦然乱动的心跳。
  下一刻,他把头转向另一侧,重重咳起来。
  撕心裂肺,惊天动地。
  像他此刻心跳。
第15章
  梁和滟已经坐下了。
  人只有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才会因为触碰、对视或是对方无意的一句话而心猿意马,否则就只是坦然。
  她坦然得叫人伤心。
  她递过一盏茶水给裴行阙,另一只手撑着头:“说吧,怎么吵成这样子的?”
  不用她说,下头人就开始彼此攀咬起来,吵成一团,很不像样,梁和滟皱眉听着,脸色越来越难看,她掂掂手里茶杯,摸了摸,又放下,没舍得扔。
  她咳一声,瞥绿芽。
  绿芽跟她对视一眼,领会她意思,一拍桌子,大喊一声:“好了!”
  “叫你们说清楚为什么吵,不是叫你们在县主这里再吵一遍!”
  吵架嘛,许多时候就是吵谁嗓门大,绿芽天生讲话声音就大,敞开嗓子吼一声,所有人声音都盖得下去,梁和滟皱着眉,想,男人总嫌女人吵,自己吵起来,可比女人们聒噪多了。
  “王管事,你说陈管事贪墨了银钱,且数目不小,多少?”
  王元这会子态度很好,跪下磕头:“回县主,陈岳这人,在府里做采买许多年,账本繁多,一时查不明白,但就近几个月的,我和人这两天翻看了看,每月足五十贯不止,经年累月,不知凡几。”
  五十贯。
  如今世道,十千便可足衣食①,遑论五十贯?
  梁和滟抬抬眼:“五十贯可不是小数目,刑部、大理寺断谳奏狱,二十贯以上便要作大事论②,你这还不是一次五十贯,照你所说,是月月五十贯。律法有云,窃盗财物满一贯者,便要配役一年,况乎五十贯?这罪名不小,若没证据,凭你张嘴闭嘴,我是不敢信的。”
  王元头碰地,磕两下:“自然不敢乱说,那账本子已经拿来了,县主看看就晓得,有多离谱。”
  顿一顿,他补充:“且这账本,不真不实之处许多,我打听了那几个月的各类价格,都比这本子上写得矮一截,县主身边也有采买,单看那些菜蔬之类,就知道蹊跷。”
  梁和滟唔一声,抬眼,叫芳郊接过去。
  她语气淡淡,看着下头跪着的陈岳:“既如此,陈管事,你有什么说的?”
  王元说五十贯,她是信的。
  不过,她也没期待,能把这些钱追讨回来。人不能被逼到绝境里,尤其是陈岳这样的小人,不然他奋起反抗,就算不被伤到,被磕碰几下,那也是晦气。而且,这么些年,层层叠叠,错跟复杂的,哪里是那么好拿回来的。
  陈岳脸上傲气比前些时日淡了点,只怕结结实实吃过几次亏了,梁和滟瞥下头王元,想,果然是小人难缠。
  他脸色铁青:“这事情,县主容我稍后解释,我倒也有话要问王管事——我负责采买许多年,王管事看库房的年数怕也不短了,怎么我听闻,咱们侯府的库房空空如也?陛下赏赐的那么多珍玩药材,不晓得都被王管事看到哪里去了?”
  梁和滟想看的,便就是这样的场面,她似笑非笑的,搓着手指,听王元反驳:“县主那日来库房,我早交代过了,那些个药材,侯爷一人吃不完,库房里捂着,都烂坏了,你自己的事情解释不清楚,难道往我身上泼脏水,就能躲过了?”
  陈岳兀自冷笑:“你看管库房,累得药材毁坏,就算没有贪墨,也是看管不力,你倒还理直气壮,真是没脸没皮。”
  顿一顿,他从兜里掏出一捧朽烂的药材:“县主请看,这是我从那库房里找来的,请外头的大夫看过了,不过是烂萝卜混着老参须罢了,陛下厚待侯爷,绝无赐烂萝卜下来的可能,那这烂萝卜是怎么进去的?总不能是哪儿来的老鼠叼进去的吧——县主,这样的人,您能放心叫他采买,掌满府生计么?!”
  陛下倒真可能赐烂萝卜给裴行阙。
  梁和滟想了想,瞥一眼裴行阙,似笑非笑。他正喝茶,脸上没什么表情,察觉到她眼神,瞥过一眼,很快转开脸,不看她:“县主,专心。”
  梁和滟就又转回头,去看下头跪着的人。
  他们两个,各自一张利嘴,又都有污点,若联起手来,一起欺瞒她,是能把她彻彻底底架空的。但不患寡而患不均,本身库房那边,可榨的油水就不多、不够固定,平日里体面地位也不足。
  更何况,梁和滟压根儿没把看库房的活计交给陈岳,只是许了个空头的活计出去,自然叫他愤愤不平。
  两个人因此互咬起来,各不相让,看着又要打起来。
  梁和滟也没拉,放任他们两个龇牙咧嘴互相瞪眼,最好再打一架才好,她撑着下颌,困倦地打了个哈欠:“你们两个,都是陛下赐下的人,等闲我也不好动你们。但这事情不小,牵扯也多,不能这样过去,你们一个个儿来,把对方指摘自己的事情说清楚了,说不清楚怎么回事的,明日我去京兆尹报案,叫衙门里的人来断。”
  她撑着下颌,笑,但眼里是冷的:“诸位想好了,关着门,是家务事,打开门,就不一定了。”
  她顿一顿,指陈岳:“你资历老,你先讲。”
  陈岳绷着脸:“县主明鉴,前两月,要准备县主与侯爷大婚,自然要捡着好的来,各种花销,必然是要高出一大截的,且那些时日忙碌,漏记了几笔账,也是有的。只凭几个月的账本,空口白牙,定下我罪名,县主不觉得荒谬吗?”
  梁和滟抬抬眼,看王元:“你查了几个月的账?”
  “最近三个月的。”
  裴行阙轻笑一声,递了个杯子给梁和滟。
  梁和滟掂量了掂量那杯子,粗瓷的,有裂口,几文钱就能买一个,摔了也不心疼。
  于是狠了狠心,猛地往下一扔,不偏不倚,砸在陈岳膝边:“你倒有本事,成婚的事,我都是腊月里,在容清长公主府里才听闻的,你知道的倒是比我还早,提前三月就开始准备了?!”
  “且当初赐婚,陛下说过的,我们的婚事,宫里来办,你们不过打打下手,怎么,难道这账,还要走府上的开支?”
  这个问题,就像烂萝卜一样,陛下是干得出来这种事的,但你不能说他干过,陈岳苦涩至极,有口难言,张嘴半天,讲不出别的话来。
  梁和滟撑着侧脸,看他搜肠刮肚想托辞。
  一时半会儿,自然想不出来:“这事情,我一时半会儿讲不清,但王管事难道就能分辨得清白?!那烂萝卜,还明明白白在库房里堆着呢!”
  “现在说你事儿呢!你又扯上我?!”
  梁和滟半合眼,敲着桌子:“行了!”
  两个人音调高起来之前,她呵一声,止了这骂战,神色厌倦:“又要吵,都什么时辰了,你们不嫌烦?”
  “这一笔烂账,既然关着门算不明白,那就明天公堂对簿,到那里去吵!”
  她说着,站起来:“都走吧,明天早上起来,我就去京兆尹——你们也不必打量着我这个做主人的,要面子,不会把事情闹大官衙,叫人尽皆知。反正丢人的事,也不止这一桩。你们当着我面,吵成这样子,本就是没给我留体面的,既如此,这家务事就叫外人来管罢!”
  这就不是闹着玩的了,两个人都有心虚的事情,跪在地上,开始求她,毕竟真要把事情闹大了,陛下的确会刁难针对这位县主,但他们这些小喽啰,哪有人会费心去保?
  梁和滟原本就没打算走,听见求饶,回头:“准备好把事情说清楚了?”
  她转回去,把那碎瓷一踢:“在其位,谋其政,总有些不得已的时候,诸位的苦衷,我也明白。这府里的各种事,也本就繁冗。你们虽然名义上曾是看库房、做采买的,但许多事情,难道自己能料理清楚、弄个明白?就中出了差错,弄出今日这局面,也实在怪不得你们。”
  她解释过,下头两个人对视一眼,纷纷点头称是,梁和滟微笑:“既然如此,我想,那不如把谁做什么活,明确下去,定个册子,什么事情做不好,我就找那人就是了,我看从前宫里,也是这样,咱们府里乱遭一团,弄出今日祸患,也实在不该。”
  这就是要分权了。
  这话一开始说出去,下头两个人绝不愿意,但此刻这样的局面,不愿意,又有什么办法?
  “王管事适才算,说那账本上每月有五十贯的空子,那么,以后每月账上,少拨你们三十贯,多的二十贯呢,是怕有什么急事,来不及去支。这府里的各种事情,谁负责,该领多少钱,你们自己去分,只明明白白把册子递来给我就是了,若算不明白,就叫绿芽和芳郊去帮你们。”
  顿一顿,梁和滟微笑:“我对诸位要求也不很严格,只一样,吃穿住行,绝不能或缺,其余的,我倒不很在意,咱们府里也少应酬,很多事情,不必太张罗。”
  水至清则无鱼,她也晓得要留空子给他们的道理,如此松弛有度,下头人也就说不得什么了。总比把人彻底得罪死,自己什么也捞不着,为后面人做嫁衣的好。
  梁和滟微笑:“陈主事觉得那库房管得不好,那就由你去管管,你们也互相体谅着,看看各自的不容易。”
  至于如今管库房的那个,自然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梁和滟不太在意,摆一摆手,紧赶慢赶,在十五之前,把这事情了结了。
  十五那天,定北侯府如期等来一封家书。
  梁和滟心里是有点担心的,若真是太子之流来送信,到时候在这府里发一通威风,好容易立起来的威信,又要倾塌,很是麻烦。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来的不是太子,也不是寻常内侍。
  而是楚国使臣。
第16章
  裴行阙没有穿过周地官服。
  仓皇之间,被套上那一身大红衣裳,玉带束腰,直脚幞头束发,他从容清隽地露面,一手抬着帘子,一手抵着唇,咳出轻轻的声响。
  满屋子都抬头,待瞧清了,众人一寂,都忍不住,多看他几眼。
  梁和滟借等他的间隙在算账,听见声音,也跟着众人抬头看,她一只手还捏着算盘珠子,待半眯着眼看清了,随手一拨:“仪表堂堂。”
  裴行阙笑一声:“多谢县主。”
  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淡淡的,满脸思虑之色。
  两国平静无波许多年,各有辖制,如今不年不节,无什么大事,楚国忽然来使,但那架势,瞧着怎么也不像是要接他回去的样子,实在叫人猜不透,用意为何。
  毕竟连她与裴行阙大婚,楚国都无人来问候一句。
  且,梁和滟扫了眼穿着周地官服的裴行阙。
  好看是好看的,但……
  楚国来使之际,在此地做质子的楚国皇子没来由被赐下这一身衣裳,其中意味明了——楚国皇子又怎样,也要臣服于周朝帝王,做他臣子。
  就像那所谓定北侯的称号,听着好听、看着好看,但黄口小儿都晓得里面的讽刺意味,叫人难堪。
  大国争锋,说起来,也没太多心眼手段,不过是你恶心我,我恶心你,来来去去,没个消停。
  正说着,外头来人通传,说是鸿胪寺少卿已到了。
  鸿胪寺主管与他国交际事宜,这事情由他们负责,现在来,是来带他们入宫的。
  裴行阙抬抬眉头,慢声:“晓得了,请进来。”
  “鸿胪寺少卿?卫期么?”
  梁和滟皱起眉头,晚一步发问。
  来通传的人还没转身,听见这话,点头:“是卫少卿。”
  怎么是他。
  卫期于梁和滟,是个熟人,对裴行阙,大约也是。梁和滟看裴行阙一眼,他正走神,听到卫期这个名字,才猛一抬眼,看向她。
  然后又垂落眼神,寂然无语。
  北地富有草场,地域辽阔,虽然不如周地有漕运经商的便利,但适宜养马,从来兵强马壮,一直打压得周地抬不起头来。
  直到十数年前,楚国大旱,麦田颗粒无收,百姓流离失所,草场也荒芜殆尽,群马饿死,处处受制,周军趁此时攻破楚国边境,连破数城,直逼楚都,结结实实打下一场胜仗,迫得楚国帝王低头,送长子裴行阙入周地为质的。
  打赢这场仗的卫大将军卫泊,正是卫期的父亲。
  而卫期,是和她一起长大的故友,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梁和滟性情最锋芒毕露的那几年,就是卫期跟在她后面,追着她劝,叫她收敛脾气、克制性情——他生在武将家里,行事却温煦和缓、不疾不徐,极其稳重妥帖。
  也因此,他被父亲留在京中,虽未言明,但众人都晓得,这是帝王为了防止手握大军的卫将军有疑心,扣留下的卫家质子。
  卫期曾似笑非笑跟梁和滟讲,他本质上是和裴行阙一样的,都是质子,父辈们软肋般的存在。
  他们间关系错综复杂,一直要牵扯到十数年前的旧事,鸿胪寺按例有两位少卿,帝王却安排了卫期来负责这事情,倒还真是颇有深意,一定要恶心死楚国人不休。
  梁和滟想着,站起来,掸一掸衣摆:“侯爷且稍等,我戴花钗。”
  她穿着礼服,是他们成婚第二日,进宫谢恩时候那身翟衣,髻发早已梳好,只是钗环沉重,等到裴行阙收拾好才簪。芳郊捧着那花钗过来,裴行阙站着没动,等她走近了,顺手接过,走到梁和滟身后,为她缓缓推入髻发之中,装饰在鬓边。
  梁和滟不晓得他怎么忽然要和自己这么亲近,挑起眉头,慢慢安慰:“侯爷不要想太多。”
  裴行阙一直游离的视线回于眼眶,垂落下来,盯着镜子里的她,手落在她肩膀,虚虚按住。他垂落眼皮,神色隐约泛起苦恼,又仿佛有点期待,语调低低:“县主觉得,楚国为什么派使臣来见我,是我父皇或母亲出什么事情了,还是他们…想我了?”
  一句话讲到最后,声音渐悄,眼神也飘忽,悠悠荡荡的,不晓得在想什么。
  也许他还有个期盼已久的揣测,只是心底藏着,不敢讲出口来。
  梁和滟没见过这样的裴行阙,他从来沉稳,一副宠辱不惊、逆来顺受的样子,此刻却像没捞到阿娘顺毛的喜圆,委屈又可怜。
  她还没想到该怎样回答,裴行阙先笑了:“我太久没见过楚国人,一时之间想不明白,又无人可问,所以没头没脑问了县主一句,县主不要往心里去——我们走吧。”
  他说着,弯腰,手臂掠过她肩膀,拿起梳子,为她抿平鬓角,簪好最后一支花钗,两个人动作难得亲昵,梁和滟无知无觉,只觉得他此刻大约的确心不在焉,兴许还正胡思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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