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桢曾要了她的命,可谢均,却是给过她半条命。
他们二人,算不得什么大好人,却是一条船上的渡江客,将绳索都绑在了彼此身上。
谢均若狡诈阴毒些,她早就被李源宏杀死。她若狭隘险恶些,谢均早因欺君之罪掉了脑袋。
可他们二人,偏偏都还活着,将致命的软肋交到了对方手里,拿来做划船的桨。
床上的谢均又在皱眉了,秦檀不自觉伸出手,想要抚一抚他的眉宇,将紧皱的眉心舒平了。
等她发现自己竟在做这等亲密之事时,已经迟了,她的手早碰到了谢均滚烫的额头。
烫热的温度,让她的掌心也几乎如被灼烧。
下一瞬,她的手腕便被什么紧紧握住,原来是谢均陡然睁开了双眼,用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他睁着眼,眸光笔直灼热,连苍白的面容都显出一分精神。
“谢、谢均…”秦檀轻吓一跳,问道,“你,你醒了?先休息着,烧还没退呢,别抓着我的手。”
谢均放缓了力度,却仍紧紧抓着她的手臂,那炯炯的目光,瞧的秦檀不由侧过头去。
“做什么…”她声音越发小了,“还在发烧,不可胡闹。”
“檀儿,你还是放不下我。”谢均忽然道。
秦檀的面孔陡然涨红了。她将自己的掌心卖力地抽出来,小声嘟囔道:“你这个恶相!才清醒过来,就在说什么胡话!”
谢均手心一空,便老老实实将手放了下来。他咳了咳,声音显露出一分沙哑来:“檀儿,我真是想不通,既你有意于我,你又如何舍得入宫为妃?”
“你自说自话什么呢!”秦檀小声地呼喊,“更何况,入宫,也不一定是…入宫为妃呀…”
谢均眉眼里浮现出惑意:“皇上对你有意,你既答应了入宫,又怎能逃得过做妃嫔这一遭?”
秦檀道:“我当然是自有办法。…如今皇上可是答应了我去恪妃娘娘身边做女官呢。”
自从皇上亲临秦府后,皇上现在可是对她颇为忌惮。生怕她做了主子能将他人玩弄于股掌,又舍不得她住在宫外。两相权宜,这才命秦檀去做了恪妃宫里的女官。
谢均露出诧异神色。
“女官…?恪妃?”他神色越发惊诧了,“檀儿,你竟能说服皇上?”
“怎么,你觉得你白站了一宿、白淋了一夜雨、白担心我了?现在后悔了?”秦檀冷言冷语。
“不后悔。”谢均轻轻地笑了起来:“若非如此,又怎能看到檀儿温柔如水的一面?”
他声音半沙,却偏偏带着如丝暧昧之气,恍若夜风吹拂柳枝,真真是恼人心弦、乱人清净。秦檀听了,面孔不争气地红了。
她故作强硬,道:“谢均,既然你醒了,我就不照顾你了!你不日就要娶殷二小姐为妻,我不便在此与你说话,这就告辞了。”
殷二小姐的脾气那么厉害,她可不想被那殷摇光扒皮!
“等等。”谢均拽住她的手腕,侧过面容,道:“你已是第几次提到殷二小姐了?你就这么吃她的味?”
秦檀挣扎了下,一气儿道:“殷二小姐门第高贵,是皇后的妹妹,与你家世匹配,又是个冠绝京城的大美人儿,会武功,还会点乐理,样样都好…我自然是比不上她…”
“可我看不见她。”谢均打断她的话。
“什么…”秦檀不解,“她那么美,你怎么可能看不见?”
“佛语有云,心不动,幡不动,无爱恨,无业缘。…女子于我而言,不过是一阵过眼云烟,我并不能看见。”
秦檀听的心中古怪,忍不住别扭了一下。
什么…什么胡话!女子怎么可能如过眼云烟!谢均可不是抓着秦檀这阵烟,牢牢不放吗!
“但是,我看不见别人,却偏偏能看见你。”谢均沙哑着嗓子,面上泛开一缕笑意。
秦檀怔住了。
这、这、这…谢均这话……
什么意思!
秦檀的脸又红了几分,面色在强迫之下,越变越冷硬。然而,从脖子根红到面颊的绯霞,却出卖了她。
趁着她愕然的功夫,谢均伸出手,揽住她的脖颈,将她的面庞,向着自己的方向轻轻一压。
下一瞬,他灼热的气息便落在秦檀的唇角。
“你允诺我,不嫁给皇上;我亦可允诺你,不娶殷二。”
他的声音很轻,如一阵风似的;吹落在秦檀的耳畔,便化作了无端的暧昧。
秦檀挣扎道:“别说胡话了!”
“嘘。”谢均用食指抵住她嘴唇,示意她止住言语,“现在,偌大京城里,我只能看得见你,檀儿。”
旋即,男子的唇覆了上来。
这一回,不是蜻蜓点水,亦不是浅尝即止,而是辗转往复的寻觅探求,描摹着她唇瓣的轮廓。
秦檀僵着身体,腰身不由一酥,险些没了力气。
第50章 缱绻旖旎
这已不是谢均第一回 碰她了。
可饶是如此, 秦檀依旧轻轻颤起了身子。她在旁的事情上, 或许总能保持理智冷静;可于这男女之事, 却并未通多少。不曾如何刻骨铭心地爱过, 便已把恨的滋味尝了个透彻;不曾知悉姻缘的美好, 就早早抱憾而终。
谢均给她的东西, 是她从未遇到过的。
他的吻缱绻又慢慢, 手掌则渐渐松开,落在她的后颈处,微微抚着突出的那一道坎儿;指尖留恋不舍地摩挲, 如鉴赏珍宝。
秦檀失神的双眼,望进他近在咫尺的瞳眸中;终于,她的魂魄从无知无觉的海浪里抽了出来, 回到了她的身体中。
“你……”
秦檀陡然挣脱了身子, 朝后退了两步,眼眸不由微微慌乱。
“你又做什么!”她小声嘟囔道, “才方醒, 就来轻薄旁人!可有你这样做宰辅的!”
谢均拿指腹擦了下嘴唇, 言笑晏晏:“檀儿喜欢就好。”
“谁, 谁说我喜欢了?”秦檀皱着眉, 有些气, 脸庞却更红,“谢均,小心我把你宰了, 把皮剥下来做鼓敲!”
听见她这过分的话, 谢均却笑得更柔和:“檀儿舍得,我就愿意。”
谢均这副没脾气的样子,让秦檀歇了力。她恨恨擦一下嘴唇,转念又记起了谢均方才说过的话,不由低声道,“你……你方才说的话,是当真的?你说你,不娶殷二小姐?”
“嗯。自然是真的。”谢均道。
“我可没有期望你这么做!”秦檀放冷了面色,道,“我只是随口问问罢了!”旋即,她又露出疑惑神色,“……你要怎么拒了这桩婚事?”
“我也自有办法。”谢均答。
秦檀听了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并没有怀疑的意思,反而下意识地便信了。毕竟谢均从来如此,说过的话一定办得到,她又何必不信呢?
更令她感觉糟糕的是……
一旦心底有了“谢均不会娶妻”这个念头,饶是她如何面作冷硬,她的心里都如发芽了一颗种子似的,微微痒着。
谢均不会娶妻。
谢均不会娶那完美无双的殷二小姐……
谢均眼里看不到旁人。
为何她心底会有一分雀跃欢喜呢?
一定是因为日子暖了些,不必穿着那些厚厚冬衣了,她才会如此。
“那你可得记着这句话。”秦檀咬唇,对谢均生硬道,“谢均,你可别误会了;我并不是不让你娶殷二小姐——你娶谁都与我没关系;我只不过是怕那殷二小姐武功太厉害,将你打的浑身是伤罢了。”
谢均没有戳破她的小心思,而是配合地点了头,道:“我知道,我知道。檀儿的美意,均心领了。”
秦檀低下了头。
她拽着袖角,唇边不由有了一丝笑。桌上放了一盆热水并一方帕子,她不小心瞥见那水里映照出的、属于自己的笑颜,小吓一跳,立刻收拾神色,变回了冷酷模样。
“谢均,你就好好养着吧。你的事情,与我无关,我先回家去了。”说罢,秦檀便朝外头走去。
刘大夫的徒弟小印还在外面候着,见到秦檀出来,他惦记着先前的疑问,追着问道:“这位夫人,里头那位大人并不是什么呀?您话怎的说一半,叫我好生难受啊!”
不过十二岁的孩童,满脸天真懵懂,眼巴巴掂着脚尖跟在秦檀的屁股后面。
秦檀勾起了唇角,道:“哦,你说我方才要讲的话呀?我想说的是——里头那位大人,并非是我夫君。”
“啊?”小印的嘴巴圆的能赛个鸡蛋,“他是夫人您的兄弟呀?”
“非也。”秦檀掸了掸袖上的灰尘,气定神闲,道,“他呀,是我隔壁家的恶霸,专门打良家妇女主意的那种。”
说罢,秦檀微微一笑,大步朝外头走去了,留下小印满面震撼,不知所措。
“师傅……师傅!”半晌后,小印扑腾起来,“咱们去报官吧!有恶霸呀!”
***
秦檀出医馆的时候,夜雨已经停了。但半夜的冷风吹来,还是叫人凉得透彻。红莲顾主,连忙把秦檀的披风再系紧了一分。
“小姐,咱们快回家去吧。若是叫人发觉了您私自出门,传到夫人那里,那就不妙了。”红莲劝道。
“不急。”秦檀却竖起手,道,“红莲,青桑,你们先随我去河岸边走一趟,帮我捡一些河边的小石头来。记得,花纹越古怪越好。河边湿滑,又下过雨,你们二人得格外小心一些。”
红莲与青桑面面相觑,不知自家主子又在打什么主意了。然而,她二人早习惯服从于秦檀,便不声不响地照做了。
待挑拣完毕石头,秦檀便与两个丫鬟归家了。
秦府的侧门处一片安静,黑魆魆的,夜色极是平静。看起来,似乎根本无人发现秦檀偷偷外出了。
青桑舒了一口气,提着群裾儿上前扣门:“黄妈妈,开门,小点儿声。”
门对头,黄婆子的脚步声响了起来。下一瞬,侧门儿便吱呀开了一条缝。青桑提着光色微弱的灯笼,领着秦檀朝里头走去。
一片凌乱的脚步声。
秦檀低着头,匆匆走入侧门内。
她方站定,忽而听得夜色里传来一道尖利喝声:“檀丫头,深更半夜,你偷偷出门,为的是哪般?”伴着这道女声,四下陡然变得灯火通明,六七盏灯笼齐刷刷亮了起来,映照出周遭环境。
黄婆子畏畏缩缩地站在门前,一脸惊惧。宋氏带了阴嬷嬷并四五个健壮的仆妇,一同守在门口。那闪烁微跳的灯笼光映在这些女人的脸上,让她们的神貌如鬼魅般惊悚。
“我还道,是谁在装神弄鬼。”秦檀却并不慌张,而是自如地理了下披风,“原来是秦二夫人。母亲大半夜不休息,跑来这里做甚?”
宋氏眉眼一厉,道:“你这下作丫头,竟敢问我!要不是阴嬷嬷心细,发现你这丫头竟然夜半三更私出家门,我还不知你是个这般不要脸面的贱丫头!”
宋氏骂的狠,脸上也俱是咬牙切齿的恨色,仿佛秦檀是她的仇人似的。
“来人呐,把这臭丫头捆起来,送到祠堂去跪着!一会儿老太太来了,叫老太太好好看看这丫头的做派!”宋氏冷笑一声,眼底有着得意。
——为了让秦檀不能翻身,她可是特意掐准了时间,让小丫鬟跑着去请秦老太太。依照老太太那眼底揉不得沙子的脾气,这秦檀,今夜是别想讨了好处了!
她定要让这丫头老老实实地剪了头发,回尼庵做姑子去!
秦檀正欲开口,那几个壮硕凶恶的仆妇便已上来攀她、扯她。青桑与红莲着急,眼巴巴地上来护住她,嚷道:“你们松手!不准对小姐无礼!主仆有别,你们都忘记了吗!”
一时间,侧门处吵闹非常。
闹得正凶时,外头夜色里响起了一道沧桑的声音:“大晚上的,又是在闹腾什么?老二家的,你是纯粹不让我睡一个好觉了?!”
一小溜灯笼光渐近了,照出秦二爷秦保与秦老太太臃肿的身躯。老太太一副不高兴的模样,瞧着宋氏的眼神如扎刀一般。
宋氏见到老太太来了,连忙赔笑道:“娘,我也不是有意惊动您!只是这一回,檀丫头错的太离谱,不得不罚。老爷又素来偏宠她,我不敢多动她分毫,这才请娘您来主持主持。”
宋氏一紧张,话便说的飞快,此刻也是嘴皮子巴巴地翻着,唾沫横飞。
“出了什么事?”老太太问。
“老爷放阴嬷嬷出府去了,今儿个阴嬷嬷她就收拾好了行李,打算在我这儿做完最后一点绣活便走。谁知道,她刚要出门时,恰好看到秦檀这丫头呀,买通了黄婆子,偷偷出门与人私会!阴嬷嬷不敢有所隐瞒,立刻回报了我。儿媳思忖着,这可是一桩大事!保不准,檀丫头便是与那贺桢有旧情呢!”宋氏露出一副大惊小怪的神情,言语啧啧有声,“这等败坏家风的大事,可怎么了得呀!要是让皇上知道了……”
秦保原本正扶着老太太,闻言,他脸色也是一变——宋氏说的对,秦檀迟早是要入宫的;若是让皇上发现她与贺桢有旧,岂不是整个秦家都要跟着陪葬?
于是,秦保冷了神色,喝道:“檀儿,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你偷偷出去做什么?你定然不是与那贺桢有旧,为父相信你!”
宋氏一听,知道秦保是想护着秦檀,心底着急:“哎呀!老爷,秦家阖府的性命,可都是系在这丫头身上了呀!”说罢,还不忘替将要被赶走的阴嬷嬷说句好话,“阴嬷嬷这一回,可是立了一桩大功!老爷您不如就将她留下来吧……”
宋氏正说到激动处,那头的秦檀狠狠甩脱了仆妇的手,冷笑道:“阖府性命系在我的身上?你可太高看我了。”
臃肿的秦老太太眯起眼,道:“檀丫头,你母亲这句话确实没说错。你每回得罪皇上,便是将我们秦家往死里折腾。这可不是阖府的性命都绑在你身上了吗?”
宋氏连忙附和:“是呀,娘说的是!”
秦保犹豫一下,道:“檀儿,你先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秦檀拢了一下披风,道:“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梦中梦见一道祥瑞,我醒来后,若有所思,便依着出去找了找。”
“祥瑞?”宋氏冷笑道,“那你可找到了?”
“自是找到了。”秦檀让青桑递出精心挑选的石块儿,“喏,在这儿呢。这石头上边的花纹,像不像是一条龙?”
宋氏凑过灯笼一瞧,见到那石头上弯弯两条线,花纹与其说是像龙,不如说是像蛇。于是宋氏冷笑一声,道:“这算什么祥瑞?我瞧你呀,是偷偷出门私会,随便找了块儿石头来搪塞敷衍!”
可秦保的反应,却和宋氏截然不同。
他激动地摸过那块石头,在手心里看了又看,道:“这、这是祥瑞呀!当真是祥瑞呀!说明当讲皇上,乃是神人称赞的圣明!”
宋氏大惊,连忙道:“老爷,这分明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