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源宏道:“母后,正是因为多年来,您不将话说死,这才给武安留了一线妄念。若不然,武安早安心嫁人了!”
贾太后心思不宁,天灵嗡嗡地疼。她倚在炕上,对李源宏冷冷道:“皇帝,武安的事,哀家看你也不要多管了,不过是平添麻烦。你倒是先理一理你后宫之中的事——皇后多年承恩,却未有嫡子;那恪妃蠢笨如猪,你却任她欺压皇后,像什么样子!”
李源宏皱起眉心,道:“皇后无嫡子,朕亦是忧心。可便是朕与皇后求便灵丹妙药,皇后还是难以有孕。”
恰在此时,晋福公公在殿外求见。李源宏道:“进来说话。”
肉墩墩的晋福蠕进了殿内,前后给贾太后、李源宏请了安。旋即,他便轻声对李源宏道:“皇上,秦保来说,秦三姑娘想求见您。”
李源宏的面色微妙一变。顾不得身在太后宫中,他立刻道:“那就宣她……”
“皇帝。”贾太后忽然阴沉地开了口,“你莫不是想要宣那个不识相的秦氏入宫吧?”
李源宏不答。
贾太后轻嗤一声,冷冷道:“那秦氏竟敢拒绝皇家天恩,真是好生不要脸面。她入了宫门,就是污了这龙气之地。今日,哀家便明白地告诉皇帝,哀家不想在宫里头看到那个秦氏!”
第48章 情急之下
“哀家不想在宫里头看到那个秦氏!”
贾太后一句话, 让李源宏那句“召秦檀入宫”卡在了喉咙口。
“母后, 儿臣…”李源宏蹙眉, 似有所言。
贾太后看李源宏模样, 眼神儿不由锐利起来, 赤金镶绿宝的指甲套哒哒地扣着桌面, 道:“皇帝, 那秦氏是如何不识抬举,你不是早就领教过了?她千哭万闹的要做太子嫔,临到头来却嫁给了那个姓贺的, 可见她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你今日再要她入宫,又将皇家天威搁在何处?更何况,一介和离之妇, 如何配得上宫妃的分位?说出去, 可是要令列祖列宗蒙羞的!”
李源宏听了,欲言又止。最终, 他只得道:“儿臣知道了, 儿臣暂且不会让她入宫觐见。”
他虽性格喜怒无常, 但对母亲却几分敬畏的, 也愿意听贾太后的话。
贾太后见他退让, 缓缓叹一口气, 道:“那秦氏从前是贺帧之妻,你若对她有意,武安难免心寒, 怕是会误会你, 为了一己之私迫她出嫁。”
李源宏侧过脸,冷然道:“也并非有意,不过是恰有些兴趣罢了,不必认真。”
贾太后道:“哪有儿子瞒得过亲娘?皇帝,你心底在想什么,哀家这个做母亲的一猜便能猜出来。你定是因为这本属于你的秦氏嫁了他人,心底不甘。”
说罢,贾太后摇摇头,心道:皇帝的心性,偶尔还如孩子一般,叫人放不下心来。
李源宏与太后保证罢了,又问了问太后生活上的事儿,终于踏出了太后的寝宫。
出了寝宫,晋福公公就跟了上来,谄媚道:“皇上,那秦氏,您看…”
李源宏道:“母后只说不准召她入宫,没说朕不可去见她。晋福,你去准备准备,朕要出宫。”
晋福心里跳了下,顷刻道:“奴才这就去了!”
***
宫中下了圣旨到秦府,说皇上午后便会移驾宫外,让秦家准备准备。
秦保自是狂喜,立刻着令秦檀去仔细打扮梳妆,又对她欣慰道:“本以为你已是一颗死棋,未料到竟是柳暗花明又一春。那谢均不娶你也好,皇上还念着你,你恰好能入宫,替秦家争光!”
秦檀听着,心底不由泛起一阵冷意。父亲的优柔和冷酷,她早就领教过了;但是此时此刻,父亲更将这种性格表现的淋漓尽致。只要她有利用价值,父亲就会笑颜以对;若没有利用价值,则被弃若敝履。她不像是女儿,更像是一个工具;正如母亲朱氏也不像他的结发妻子,更如一块换来荣华富贵的踏脚石。
“檀儿,你有什么想要的、想买的,都和爹爹说。爹爹从来疼你,自然有求必应。”秦保笑呵呵道,“你这样的好女儿,爹自然要宝贝着。”
秦檀闻言,并不客气。她扬唇一笑,道:“好,既然父亲这么说,那檀儿便要求一件事吧。这件事既为难,又简单,就看父亲肯不肯了。”
秦保忙不迭地点头:“答应!自然答应!”
一旁服侍倒茶的宋氏也道:“檀丫头,你爹可从来没亏欠过你!你日后若发达了,得记着爹娘的养育之恩!”
宋氏说话时,眼红的几欲滴血。可秦檀得皇上宠爱,她再心有不甘,也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
秦檀眸光一转,道:“母亲在相爷面前公然诬陷我,说阴嬷嬷手上的疤痕都是我所为。可相爷都说了,那疤痕少说也有二十年,与我毫无关系。女儿希望父亲还我一个清白,再给诬陷女儿的人一番惩戒。”
宋氏倒茶的手一抖,人当即就跳了起来,尖叫道:“臭丫头!你胡说八道什么!”
秦檀反驳道:“是不是胡说八道,母亲心底不清楚吗?”她眉眼清明,透着一分坚毅,直勾勾盯着宋氏,“神明在上,母亲,你敢说你问心无愧吗?”
“自然是问心无愧的!”宋氏开了目光,不敢与秦檀对视,“你这臭丫头,竟敢问你母亲的罪,你是忘了长幼尊卑吗?!”
秦保闻言,略有尴尬,对秦檀道:“她到底是你母亲…那阴老婢诬陷你,你母亲也只是听信她谎话罢了。为父这就处置了那姓阴的贱人,她竟敢诬陷家里的小姐,真是活腻歪了!”
宋氏慌张地看看秦保,一个劲地摇头,小声念着“不可”。
那阴嬷嬷乃是她的陪房,若是少了阴嬷嬷,她便是被砍断了一条臂膀!
秦檀却硬着语气,道:“好,父亲自便。横竖父亲不处置了那诬陷我的人,我日后也会自己讨个公道。”
秦保闻言大惊,他知道依照秦檀的性子,怕是以后会将整个秦家作为报复对象。于是,他立马哄道:“这回是你母亲糊涂,爹也觉得不罚不行!你母亲治下不严,就罚你母亲闭门思过吧!至于那贱婢,爹爹这就赶出府去!”
宋氏听了,如遭雷劈,立马大声辩驳:“老爷!这檀丫头入宫也未必得宠,您何必为了檀丫头发落了阴嬷嬷?”
秦保听了,却怒道:“怎么,一个嬷嬷的性命,竟比秦家小姐的还重要吗?”
宋氏吃了瘪,老老实实答道:“自然…自然是比不过的…”说着,她便红了眼眶,鼻尖儿都酸起来了。
“回去自己领罚吧!”秦保催促道。
宋氏闻言,鼻尖愈酸了,委屈溢满了心头。
她绝对不可以失去阴嬷嬷这个臂膀!若不然,在这秦府,她会寸步难行!
***
午后,皇上来的匆匆,召秦檀一通密谈。待皇上离开后,秦保兴奋不已,追着秦檀问圣心如何。
只可惜,秦檀始终独自坐在房中,不言不语,面有凝色。秦保什么都问不出来,只得悻悻回去等圣旨。
入了夜,下起了一场绵润春雨,细细的雨声弥散在京城里,声音如奏。
秦檀方想入睡的时候,青桑忽然来敲门,道:“小姐,您睡了吗?”
外头的青桑提着一盏灯笼,光晕在门扇上,黄亮黄亮。秦檀道:“还没有,怎么?”
青桑咬咬唇,欲言又止,最终道:“谢府的谢荣递了消息来,说相爷想见您。”
秦檀的心被烫了一下。
她的神情一下冷淡下来,淡淡道:“不必见了。他都要娶妻了,还要与我私会,成何体统?”
青桑迟迟地应道:“那奴婢去回绝了荣大哥。”
待青桑的脚步声远去后,秦檀便在床上歇下休息了。外头夜雨绵绵,不知催开多少春花;她听着叮咚之声,辗转反侧,毫无睡意。
一闭上眼,她便梦到谢均身着红衣,在洞房花烛夜挑开了殷摇光的红盖头,心里顿时难受的紧。
可某一场梦里,谢均掀开了盖头,那盖头下却又是她秦檀的面容。这画面如此真实,令秦檀几乎信以为真。
醒醒梦梦,难以彻底沉睡。
到了后半夜,雨越发地大了,秦檀终于有一些睡意时,外头又传来青桑的通传声。
“小姐!您快去瞧瞧相爷吧!他淋了大半宿雨,怕是要烧过去了…”
听到青桑这话,秦檀的睡意瞬间全无,她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道:“去取我的披风来,拿点银子和首饰给守门的黄婆子,她嘴巴严实,只要拿捏好她孙子她就什么都不会说!我们从侧门出去。”
她匆匆地起了身,裹上披风、掌了纸伞,朝秦府外走去。因来的匆忙,她连发髻都没梳,只是披散着。
一面走,秦檀心底一面道:谢均这恶相,又是耍什么花招?
外头雨声大作,被风吹着斜打。虽已是春日,这雨还是有些冷得透彻骨髓。再加之夜色一片凄清,这雨水便愈发寒凉了。饶是秦檀裹紧了披风,却依旧在打哆嗦。不过走了那么几段路,她的衣服便半湿了。
但见不远处,谢均正半靠在谢荣身上,手里的伞歪歪斜斜的。他穿的青色衣衫被雨淋的湿透,皱巴巴贴在身上。
“谢均!”秦檀小声地惊叫起来,“你这是做什么?你都要娶殷二小姐了,何必来见我呢?”
谢均笑了笑,俊美的容色苍白,眼神却极是黑亮:“檀儿,皇上说你要入宫,我又怎么按捺得住不来见你呢?”
秦檀的心微一绞痛,她强硬道:“这与你又有何干呢?”
这无情的话尚未落地,那边的谢均却身子陡然一软,朝地上歪斜而去。
“谢均!”秦檀一惊,立刻冲出了伞下,三两步跑到谢均身旁,精致的绣鞋上沾染了一团泥污,雨水也哗然滚落在她的面颊上,模糊了她的视线。
“快,快送相爷去看大夫!”此刻,她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那些礼教、规矩,全都被她抛之脑后,她也记不得自己要远着谢均的事儿了,满心都被慌乱占据着。
谢均这般聪明的人,怎么独独在对她的事儿上这般糊涂!
谢荣原本正在发愁,见秦檀终于来了,心底松了口气。他立刻背起谢均,哭丧道:“这就去找大夫!”
已是深夜,医馆大多关了门。秦檀冒着雨,和丫鬟一家、一家地敲门,好不容易,才扣开了一家医馆的大门。
这家洪仁堂的坐堂大夫姓刘,胡子花白,精神却极是抖擞。瞧见秦檀送谢均主仆进来,大夫便自然而然问道:“您夫君这是淋了雨了?烧得这样厉害。”
秦檀顾不得反驳二人关系,只道:“大夫!快,快救救他。”
刘大夫道:“不算大病,这位夫人不必慌张!”
秦檀松了口气。
这会子,她才反应过来那大夫如何称呼她与谢均,顿时有些愣住
第49章 病中照顾
京城的夜雨, 一直哗哗下个不停。水珠子成串地从屋檐上淌下来, 交织成了一片水幕。潮气四浸, 水意弥散, 叫人身子发颤。
秦檀匆忙出门, 穿的本就单薄;被春日的夜雨一打, 此刻不由冷的瑟瑟发抖。
刘大夫的小徒弟见了, 便上来点了个小暖盆,道:“虽开春了,偶尔还会反复地冷, 这位夫人淋了雨,赶紧把衣服烤干了,莫要再着凉。”
秦檀向这小徒弟道了谢, 将双手悬在暖盆上取暖。铜盆里碳星噼啪, 迸溅出一团暖融焰色。她哆嗦着,问道:“相爷…不, 大人他, 身子如何了?”
小徒弟不过十二三岁, 闻言便笑出刚长齐的洁白大牙, 问道:“您家大人呀?莫慌, 烧退了就好了!有师傅在, 一定没事儿。”
秦檀听的那句“你家大人”,不觉面庞有丝微红。她低下头,轻声道:“他其实…并非…并非…”
可这“并非”二字说了半天, 却没有了下文。饶是小徒弟好奇地睁大了水灵眼睛, 秦檀都闭口不言。
秦檀心底也恼。
她与谢均非亲非故的,却不顾男女之别,在大半夜亲自送他来医馆,若说他们二人不是夫妻,又有谁信呢?
小徒弟拿铁枝子松了松铜盆里的碳,好奇问道:“这位夫人,您想说什么呢?并非什么呀?”
秦檀正想糊弄过去,就听到刘大夫从堂里头走出来。
“阿印,去抓药!”刘大夫招呼自己徒弟,又走到了秦檀跟前,道,“令夫君的烧热不算来的顽重,好好养着,等烧退了便好。切记要照顾仔细,不可见风,不可着凉。”
秦檀谢过了刘大夫,让丫鬟付清了诊金,自个儿朝屋子里头走去。
夜雨嘀嗒,她的脚步声刺耳。谢均躺在床上,却是浑然未觉的模样。
秦檀在他枕边坐下,低头一瞧,便看到他容色苍白、眉头紧锁,如身处梦魇之中。昔日清俊如仙的容颜,此刻便似蒙了一层黑漆似的,精神憔悴的可怕。
秦檀看到他这幅少见的病弱模样,心底不由小小抽动一下。
谢均这家伙呀,虽平日里讨人厌的很,又攻于心计,又爱占她便宜,可他到底是谢均,是那个帮过自己千百回、和她一起做恶事的谢均,亦是那个可以让所有难题迎刃而解的谢均。
可如今,他却面色病态苍白地躺在这里,身陷噩梦之中。
值得吗?
为了见自己一面,便在雨夜中苦苦守候,不惜浑身湿透、发起高烧。
他对旁人,可从未有过这么糊涂的时候呀!
秦檀心里烦脑着、担忧着,伸手去替谢均掖被角。谢均的湿衣已经换掉了,变成了刘大夫拿来的普通内衫。刘大夫胖,谢均瘦,这衣服难免不合身。她一提被角,竟让衣襟不小心开了一线,露出其下景象来。
谢均的肤色白皙,令女子都要生妒;锁骨与肌理的线条都是完美,毫无多余与欠缺。可再往边上瞧,却能看到他的手臂上有几道陈年老疤,极是触目惊心。
看到这疤痕,秦檀微惊,立即将谢均的衣服塞好,重新掖整齐了被角。
她忽然想到:谢均为什么会对疤痕如此了解呢?他甚至可以一眼看出阴嬷嬷身上的疤痕已有十几、二十年的时间了!
兴许,他身上也有许多的秘密。
秦檀一边思索着,一边垂下眼帘瞧着谢均,道:“你说你这是何苦呢?娶了殷摇光,又有什么不好?我不过一介俗人,哪比得上那殷二小姐与你门当户对?”
谢均不答,只继续在梦里皱眉。秦檀也是无奈,她自知得不到回答,却依旧停不了怪罪的嘴,仿佛多问几句话,就能发泄自己的不满似的。
“王妃要你成家,太后要你成家,人人都盼着你成家,你却偏抓着我不放。你这到底是什么毛病?你与那贺桢都是男子,为何全然是二样呢?”
她自言自语着,神色怔怔地望着谢均。与他相识的一幕幕,不自觉便浮现在了脑海间。
他总是帮自己、助自己,连撞破太子弑君那样的大事,都被谢均不动声色地扛下来了。他虽性子偶尔有些让人生气,但在实处,他却待她极好。